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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朝宇抖了一下:"预定的尽头?"
"是,等你精神好些,我都告诉你。"江扬艰难地支著身子吻了吻苏朝宇的额头,"我再也不会试图丢下你,你要放心。"
苏朝宇乏力的手指努力握住对方,艰难地回了一个微笑,在江扬给他的伤口喷了止痛的药剂以後,便抵不住深刻的疲倦,沈沈睡去了。
半梦半醒的时光持续了大概三四天,基地的司令官像是小勤务兵一样睡在苏朝宇身边临时搭起来的钢丝床上,每半小时会给他的伤口喷一次止痛消炎的天然药剂,用棉花球湿润他的嘴唇;每一个半小时测量体温;每两个半小时检查伤口;每四个小时叫护士来换一次药;每八个小时挂一次吊瓶。苏朝宇每次醒来都能看见琥珀色眼眸的情人温柔地守在身边,床头柜上有温度恰到好处的一樽清水,水中漂著两片新鲜的柠檬。
只有一次苏朝宇是被吵醒的,他隔著玻璃门隐约听见程亦涵无可奈何地呵斥高傲的指挥官:"你永远在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以後才知道後悔!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他早晚会知道真相?他是你最亲密的人,有权要求最早得知你的困境。难道你要我把他带到你的墓碑前,给他讲一个关於爱和责任的故事麽?那才是真正的残忍,江扬。"
"所谓知道做不到,就是说我这种人了。"江扬清淡地笑起来,"我後悔没有让他娶了那个情报处的小中尉了,他应该有温柔的妻子和睦的家庭,过节的时候牵著两只蓝色的小毛团到家里做客。而不是现在这样子......"他轻轻地叹了口气,"亦涵,我可以坦然地给自己挑墓碑,但是给他,我做不到。"
程亦涵似乎是拍了拍江扬的肩膀,却什麽也没说。
隔了片刻,江扬接著说:"我不会让他死的。"声音非常轻但非常坚决,然後苏朝宇听到朗朗的靴声,江扬拉开玻璃门回到他的床边,苏朝宇赶紧佯装熟睡,他的指挥官俯下身子,蹭蹭鬓边,温柔地说:"我的朝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生死相随。"
这誓言,早就开始实施了。
隔了几天,程亦涵和安敏一起来送饭的时候,终於忍不住提示江扬不能再减少睡眠,因为那一对黑眼圈几乎快有了舞台妆的效果。江扬以一种扭转著脊柱的姿势侧座在苏朝宇的病床上,将海蓝色头发的情人拢在臂湾里,手臂保持著雕塑般的角度,只是为了让苏朝宇能够顺畅呼吸著安眠。"俯卧实在太辛苦,"江扬极轻地说,"他需要休息。"朦胧里,苏朝宇仿佛知道这些,又仿佛只是做梦,偶尔睁眼看见那双始终没离开过自己面庞的琥珀色的眸子,还是会吓得一挣:但是,总有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低声说"对不起",然後用柔软的唇吻合自己的眼皮,那种感觉比进口的缓释喷雾管用,苏朝宇每每都会轻微抖一下,然後重新沈入身体疯狂渴求著的睡眠中。
後来,渐渐蓄起了精神的苏朝宇会时常看见江扬把文件盖在脸上,仰卧在那张只有一米五长的小床上,睡得深长。但是一旦他试图去拿水杯或者按任何一个按钮,就会在触动伤口前一秒听见熟悉的声音匆忙问道:"要什麽?"好几次,他都忍住了口渴,但是江扬还是睡前例行检查的时候发现他的小动作,边往他唇上擦薄薄的一层蜂蜜边解释说,要读的资料太多,竟然睡过头了,对不起,我的朝宇。
对不起,我的朝宇。这是苏朝宇在休养阶段听见最多的一句话,仿佛让对方将一辈子的歉疚都抒发干净了。每天几次间断的、都不超过两小时的睡眠,摞起来有小臂长度的资料和不规律的饮食让基地司令官确确实实感到了疲惫,但是他依旧会在清晨抚著苏朝宇的长发,给他一个甜美的早安吻,柔声问:"做美梦了吗,我的朝宇?"
苏朝宇一直知道江扬是人群中最优秀的一小撮,於公於私都只能用完美来形容,如果硬要找出一个缺点的话大概就是对待感情的态度太过内敛,常常在关键时刻不解风情。对於他们之间并不违反法律却与贵族们的主流生活态度极其违逆的真挚感情,谨言慎行的习惯和以往的痛苦经历使江扬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低调处理,有时候低调得甚至让苏朝宇有一种偷情般的幻觉。
但现在不一样了,仿佛是噩梦醒来的时候世界都会变得格外绚丽,江扬不再掩饰对他的深深爱恋,不要说私下,连护士换药的时候都毫不避讳地把他拢在怀里,一直柔声安抚著。苏朝宇懒洋洋地窝在情人怀里晒太阳的时候,有时候忽然产生强烈的不安全感,好像这一切都带著一种末世的狂欢。
"我不想你跟我去,是因为这个任务里,我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我的搭档也一样。"江扬在苏朝宇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坦然承认自己的失误,并且把整个行动计划都告诉了情人搭档。
"你从未尊重过我,江扬。"苏朝宇已经能短时间地靠坐在床头,一字一顿地说,"无论是用家法还是做决定,从未考虑我。"
"朝宇,不是,我只是......"
苏朝宇轻轻摆了摆手:"江扬,你爱我,你用这麽极端的方式爱我。你想把我打伤,送我回基地,趁我还在昏迷的时候一个人离开,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一个人死去,然後你渴望我记恨你一辈子,忘掉你,娶一个美丽聪明的女孩儿,养几个孩子,变老,退伍──不要忘记,即使死了,我们在天堂还是会看见彼此,你指望什麽?指望那时候我会狠狠踹你几脚说‘江扬,你这个混蛋'麽?"
长长一串话,说完後,苏朝宇几乎把面孔贴在江扬脸上,本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了红润。江扬无法回答,头一次在自己的小兵面前失去了语言功能,只能聆听。
"
我不知道聪明的基地司令官怎麽会在逻辑上犯这样一个可笑的错误,"苏朝宇大声地说,"这些都可以实现,但前提是我不爱你。江扬,你明白麽,你设想的这些肥皂剧一样的故事的前提是,苏朝宇,不爱,江扬!"海蓝色的眼眸里是深刻的哀伤和痛苦。江扬僵硬地环住苏朝宇,久久不说话,只是让自己去感同身受对方的喜怒,用恋人的方式。
"你从未问过我,你从来不知道我爱不爱你,江扬。"
江扬失神地落了一滴泪,苏朝宇抬手擦干了它,继续说著:"你这个专政的长官,你从来不尊重我,从来不问我,从来不知道心疼我......你从来不知道那有多疼,江扬......我怕你打我的时候那种沈默,会让心跟爆炸了一样,都是疼痛──"
"我现在问,还来得及麽?"江扬打断了苏朝宇带著埋怨、带著撒娇、带著爱恋的话语,轻轻咬著他的耳垂。
"我爱你,江扬,"苏朝宇搂住他的脖子,安静地回答,"我一直都爱你,所以,你别想丢下我,我很难缠,你要相信。"
"我信。"琥珀色的眸子里充溢了歉疚和宠溺,江扬缓了缓,镇定地说,"我不认为我们能够一起活著回来,所以我安排了一些事情,让我们最後的两个月能过得更美妙些。"
面谈
江扬有著在整个帝国都数一数二的行动力,在上述谈话结束後的第三天,他们两个就一起回到了首都江家的府邸。江扬的意外出现并不是为了将任何愉悦或者安慰带给他歉疚的父母,相反的,他肆无忌惮地牵著苏朝宇的手,在礼仪森严的非正式家庭晚餐上把剥好的虾肉喂到苏朝宇的嘴里去,元帅和首相皱眉,弟弟妹妹低头,连苏朝宇本人都红著脸在餐桌底下踢了他一脚。对此江扬不以为然:"我想在一切结束以前,我有权随著自己的性子活一回。但既然真的给大家造成了困扰,我也不便在这里碍眼了。"说完拉著苏朝宇就走:"我早就想尝尝你说过的夜市小吃呢。"
接下来的三四天内,江扬除了陪苏朝宇去给他早逝的父母扫墓的一天,剩下的时候几乎都带苏朝宇四处参加聚会,毫不掩饰地把苏朝宇介绍给他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闹得苏朝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个永远喜怒不形於色的外星指挥官。
"你简直像是个叛逆的高中生!"苏朝宇把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江扬身上,手指卷著他的琥珀色卷发笑个不停,"我的长官,我从来没见过你像现在这麽开心随意。"
"我没有过叛逆的青春期,也没有读过高中,十六岁就已经是海军陆战队的士兵了。"江扬蹭著苏朝宇的肩窝,"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许我找回一点小小的快乐和满足感麽?"
苏朝宇心里一酸,不知道说什麽的时候江扬已经以不可思议的角度踢出了左腿,灵巧地用脚趾挑开床头柜的抽屉,力度恰到好处地一踢,一只硬木的小盒子就跳起来,落在他的掌心。
苏朝宇吓了一跳,随即笑起来:"不会是连追授的*都给我准备好了吧?"
"当然不是。"江扬跪坐起来,把苏朝宇以同样的姿势安置在自己的对面,按开锁扣,光洁的缎面中躺著一对样式完全相同的铂金亚光男式戒指。苏朝宇一时间几乎无法呼吸,他只能用咬嘴唇来平复自己怦怦乱跳的心。
"我会用我的全部生命来爱你,朝宇,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江扬拿起左边一枚内侧刻有自己名字的指环,牵起苏朝宇的手,"我知道这很傻,但是我想......你会愿意接受的......"
冰凉的指环贴著皮肤,苏朝宇感觉到有火从指尖一直燃烧到脸颊,比第一次被面前的人按在膝盖上打屁股还要强烈的灼烧感,不是来自羞耻,而是来自内心最深刻的感情,他抬起湿漉漉的蓝眼睛,把另一枚刻有自己名字指环拿起来,给对面的情人戴好,轻轻地说:"我会用我的全部生命来爱你,江扬,无论何时,无论何地。"
落地窗帘没有拉起,朗朗的夜空中没有月亮,只有落寞的一池星辉。江扬和苏朝宇长久地拥在宽阔的大床上,苏朝宇听到刚刚与他许下一生誓言的情人喃喃地说:"很多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这里温暖如家。"
他转头,灿然一笑:"我会一直在,和你一起,彼此温暖。"
第五天下午的时候,江扬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据说程亦涵传回了一些紧急需要批阅的文件,苏朝宇了解情人在公务上超乎寻常的勤勉,便懒洋洋地躺在卧室的按摩椅里面晒太阳等他回来。刚躺下不足十分锺,江立的声音就随著敲门声响起来:"苏朝宇学长,你在麽?"
苏朝宇知道江立大概是这个家里唯一一个支持、了解他和江扬情感的人,他快步走过去开门,然後一下子就愣住了。
帝国的新任首相,江扬的母亲索菲罗兰?江夫人站在门口,身後跟著托著茶盘的江立。
今年已经四十五岁的贵妇人比电视里的还要美,精致的妆容和窈窕的身材让她看起来比实际上要年轻许多,简洁的家居服让她少了凌厉果决的政界强人气息,和蔼的微笑时,会给人如沐春风的幻觉。
苏朝宇不由自主地退了半步,犹豫地开口:"夫人,您......"他知道江扬这几日的行为足以让江家人毫不犹豫地在自己头上贴上一个"祸害"的标签,在那双翡翠色眼眸的注视下,他觉得无所遁形,好像身後已经长出了狐狸尾巴一样。
"苏朝宇学长,母亲想跟你谈谈。"江立打破了紧张尴尬的气氛,把母亲让进房间,苏朝宇反倒跟在後面,仿佛是小学生被班主任叫去见家长一样紧张得手足无措。
江夫人优雅地坐下,做个手势请苏朝宇坐在他的对面,苏朝宇觉得自己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只得尽量维持著谦和又不失骄傲的气度坐下──他记得当年得了国际陆军精英赛的冠军,回国受到国王的接见也没有如此紧张。或许就因为对方是他爱的那个人的母亲,他虽然不丑,却更怕见公婆。
江立把两只白瓷杯都斟满玫瑰茶,然後垂著头恭谨地站在母亲的身後,像是个小勤务兵。
"我并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苏朝宇上尉,相反的,我必须代表全家感谢你,为你愿意与我的儿子一起,去执行那样九死一生的任务。"江夫人从容地说,"我只是希望问问,你是否知道江扬前日对我和他的父亲说的一些荒唐话?"
苏朝宇的心翻了一下,江扬跟父母谈判了麽?谈了些什麽?他一无所知,他只能努力平静著自己,回答:"他并没有提过,但是,或许苏朝宇能猜到些许。"似乎无意般,苏朝宇把右手放在桌上,握住了杯柄,无名指上亚光的铂金戒指分明地闪著优雅的光芒。
"他提了三个要求。"江夫人的措辞向来简洁而滴水不漏,"如果你们双双殉职,他要求我们不可以干涉他已经安排好的合葬;如果你带著他回来,我们不得干涉他对你未来的安排;最後,如果你们一起回来,他要我们给予无保留的祝福,他说,他认定你是他一生的伴侣。"
承诺
苏朝宇一震,他没想到他向来遵循谨言慎行为第一行动准则的指挥官会如此坦然地将这份感情摆在他权倾天下的父母面前,他低头想了片刻,专心致志地盯著杯子里慢慢舒展的玫瑰花瓣,轻描淡写地说:"夫人,我没有想到他竟然已经想得这样明确了。苏朝宇父母已逝,胞弟失踪十四年,怕也已不在人世,所以无牵无挂,愿意与他生死相随。人死灯灭,一了百了,苏朝宇并没有什麽不放心的,活著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军饷也足够花用,对死後的虚名虚利更没有任何兴趣,这一点请您和家里人都要放心。"
江夫人哦了一声,并没有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