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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砚臣吐了一下舌头:"敢於挑衅老大的怒火的人,一定走进了物种进化的死胡同。"
程亦涵一笑,飞快地浏览转移入院的相关报告,正要签字,却听到房间里一声压抑著的痛呼,然後就是撕心裂肺的呕吐的声音,江扬的声音穿透整个楼道:"亦涵!"那声音里带著毫不掩饰的焦急。
流年往事
程亦涵一笑,飞快地浏览转移入院的相关报告,正要签字,却听到房间里一声压抑着的痛呼,然后就是撕心裂肺的呕吐的声音,江扬的声音穿透整个楼道:"亦涵!"那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焦急。
程亦涵把签好的文件丢给林砚臣的队员,用最快的速度冲进了江扬所在的房间。这是一间非常普通的饭店标准间,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个因为镇静剂而沉睡着的孩子,都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小的男孩子,肮脏的短发纠结成缕,隐约能看出是一对蓝发的双胞胎,惨白瘦削的脸上带着痛苦的神色,床边吊瓶里还有大半瓶透明的液体。程亦涵敏锐的心翻了个个儿,他稳着手臂掀起被子--那小小的裸露的身体上仅存一只手臂,大腿根巨大整齐的伤疤表明了残缺并非偶然或者先天的事实。他转头看向另一边的孩子,林砚臣咬牙恨恨地说:"都是这样......应该是一个诱拐、残害、控制行乞的犯罪集团。"程亦涵给孩子盖好被子,紧握成拳的手上青筋毕露。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江扬听到门开的声音又叫了一次"亦涵",程亦涵才快步冲进去。卫生间里,苏朝宇软在江扬怀里,仍然吐得撕心裂肺,晚饭和胃液早已吐尽了,一次一次的干呕之后吐出来的都是掺着血丝的黄水。洗漱台上扔着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也有一对十一二岁的蓝发的双胞胎,一个扯着另一个的袖子,一个拽着另一个的头发,都是一副不服输的倔样子,胖嘟嘟的小脸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一把。
"长官,我想这是一种心理强迫的神经质呕吐,您比我更能帮到他。"程亦涵敬礼,"请您先带他回去吧,我会替您处理好后续的工作的。"
江扬也知道,他把那张照片小心翼翼地塞进上衣口袋,把苏朝宇打横抱起来刚要走,苏朝宇却狠狠地挣扎了一下:"不......他们......也许知道暮宇......苏暮宇......他们一定知道......"那张漂亮的面孔被眼泪划得乱七八糟,眼睛仿佛没有焦距又仿佛闪着狂热如火的光,修长的腿乱蹬着,左手一拳就砸向那个平日最怕的上司。江扬皱眉却没有放开或者格挡,只是尽力侧头后仰,生生受下了。
片刻以后,林砚臣惊讶地发现,他们不苟言笑神一样的老大青肿着右边嘴角走出来,却仍然是那么严厉地呵斥道:"我要提审团伙的头目,立刻准备。"
"是,长官!"林砚臣不敢多看,低头大声回答,"我这就去帮您安排。"
蜷在他怀里的苏朝宇抬起湿漉漉的脸庞:"我可以......跟您......"
"当然,我会带你去审问那些人渣的。"江扬抱着苏朝宇到另一间空客房的卫生间里,投了个热毛巾,细致地给他擦脸,"不用担心,我在这儿呢。"
苏朝宇红着脸接过来,低声地说:"对不起长官,我失态了。"
"没关系。"苏朝宇被揽在一个温柔的怀抱里,像是安抚一个满身疲惫的孩子的父亲那样,江扬拍着他的背,笑着说,"你是受欢迎的。"
提审像预料中的一样没有结果,那些人一口咬定这些孩子都是因为残疾而被父母卖掉的。而对于苏朝宇逼问的那件十三年前的绑架案,他更是没有印象,还轻蔑地讽刺:"我说两位,你们也太幼稚了。我们这年头做这行的很多,总不能登记造册弄个户口管理吧?不过我劝你们算了吧,我们的货都是三年保鲜的,十三年?骨头都烂光了!"他斜着眼睛瞧着苏朝宇放在桌上的照片:"啧啧,真是个漂亮的货儿,肯定直接卖去国外那些皮革俱乐部里了。那些鬼子最好细皮嫩肉的雏儿的......"
江扬一脚踹在他脸上,结束了那些龌龊话,把那个獐头鼠目的男人连锁着的凳子一起踹得在地上翻滚了好几米,鼻血分明地流下来。接着琥珀色短发的司令官利落地拎起他,拖过来反铐在书记官席前面的栏杆上,又将他脚上的镣铐也铐上去,这样这个男人就只能保持一个向后仰身的动作,江扬冷笑:"我要你们全部的资料,不仅仅是你的,你能拿到的全部!顺便说,这个姿势我只能保持四小时,我想你需要赶快决定。"
江扬的眉高高挑起,苏朝宇知道那是怒极的样子。男人肮脏地咒骂着,挣扎着寻找能支撑背部的任何物体,但这样长期后仰的姿势到底是违反人类正常生理结构的,腰部沉重的负担很快就让他的汗顺着头发开始往下流,脏字再也说不出口,只是急促地呼吸着,惨叫着。
江扬拉开门,向门外的守卫要了一包烟,丢在地上,然后在他的腰部轻轻一击,骨头错位的喀喀声中,那带着威胁的低沉声音说:"我能提供的和我需要得到的你应该已经清楚了,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
那男人长声惨叫,沙哑着开口说:"好,我说,我都说......"
江扬把录音机打开,把他的手铐向上挪了一个,随即抽出一根香烟,点燃了塞进男人的嘴里,等他贪婪地吸了几口以后又挪开,磕磕烟灰:"说罢,我不喜欢等。如果你不合作,就算瘫在这里,身上也验不出任何伤痕,相信我。"
男人开始断断续续地讲述他二十年来做的龌龊勾当,初时还是买穷人家的孩子再卖到富有又没有孩子的家庭,后来渐渐开始作了没本的诱拐和绑架,他的主顾也渐渐变成了有特殊癖好的豪富和需要新血的黑帮,到最后,他发现,把孩子的身体弄得触目惊心以后卖到控制行乞的黑帮手里,是利润最高的,这三十七个孩子,就是这半年的成就。
至于十三年前在首都的绑架案,男人满脸眼泪的哀求:"我真的不知道......当时我在其他地方......我只知道......那些年他这样的孩子去泰国和阿拉伯的销路最好......我们同行之间是不会有什么交情的,相信我......"
江扬把烟塞进他嘴里,却不解开他的束缚,回到办公桌前:"好,我希望你半小时以后有新的想法。"
说完就打电话回家,叫勤务兵送两份夜宵来。很快,那个男人整张脸都脱了色,止不住的颤抖让冷汗把地板都打湿了,开始还惨叫求饶,在江扬舒服地享受完莲子粥的夜宵以后,总算是没声了。
苏朝宇反倒有些担心:"长官,不会弄死他了吧?您......会不会很为难?"
"没事。"江扬站起来,边走过去检查边说,"大概是太累,睡着了。"果然如此,江扬解开对方的手铐和脚镣,重新固定在椅子上,那家伙立刻舒服地打起了呼噜。
苏朝宇险些咬着自己的舌头:"这也能睡着?他们果然不是人。"
江扬转身回来,笑容里有一点点落寞,他拍拍苏朝宇的肩膀,带着他离开:"这有什么?我很确定他会没事,有一段时间学柔术,天天这么睡,比这更难受的姿势都有。我说过,人的潜力无限。"
雨夜
苏朝宇惊讶地看向那个嘴角还肿著的指挥官。他们转过楼梯,声控灯好像坏了,楼道里一片漆黑,两双军靴朗朗地踏著楼梯,初时仿佛是一前一後,然後那差距慢慢变小了,不知道是一个等了另一个还是一个赶上了另一个。那声音合二为一,江扬握住苏朝宇的手:"精英教育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把这些都挖掘出来,习惯了也不觉得太辛苦,後来还觉得比旁人快乐些。"
苏朝宇松开了他的手,两手交叉在他胸前,从背後给了自己的长官一个真正意义的拥抱。江扬一震,黑暗仿佛有种令人安心的魔力,他头向後靠在了苏朝宇的脖颈旁,枕著那精致的锁骨,两个人都没有说话,仿佛有一种相通的忧伤,慢慢反复,轻轻流淌。
他们就这样拥抱著,看楼道里小小的通气窗被风吹得打开又闭合,无星无月的天空呈现出一片浓郁的紫色,浅一些的紫色的乌云越聚越多。"也许会下雨吧。"江扬低声地说。
苏朝宇喑哑地嗯了一声。
温暖的气息在有一搭无一搭的谈话中传递著。
"为什麽不安慰我?"
"我想任何有可能的解决之道比安慰更有效。你是受伤的猛兽,需要一个人舔伤口。暮宇的事情,真让人难受,很抱歉,朝宇,如果我能早一些发现......"
"别对我说抱歉......我不值得同情。我和他吵架,然後把他关在门外,他求我我却还在赌气,然後他真的消失了......妈妈的身体越来越差,她临终的时候握著我的手说,抱歉,朝宇,让你这麽多年这样难过......她说,忘了暮宇吧,你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一个人走......她说,妈妈会去照顾他的,你要放心......"
"朝宇......"
"我不知道,江扬,我不知道。我只是在夜里惊醒的时候会在镜子里看到他......我们是一模一样的双生子......比你和江立还要相像得多......我知道我永远都会带著他的影子一起走......江扬......我也会害怕......"
"以後不需要了,我会保护你的,我的小兵。"
苏朝宇收紧了手臂,笑:"不......我才知道我的长官原来也需要拥抱,并不像外表那样。"他低下头,毛茸茸的蓝色短发蹭著对方的脸颊:"江扬,你闯入我的生活,驯化了我,我爱上你了,所以愿意放弃生命中最痛苦的过往,从此......只有你......生死相随。"
江扬的身子猛地僵硬了,他艰难地侧头看著苏朝宇,蓝眼睛里流动著的是最真挚的情感,绝美的笑容为他绽放。江扬的心再次怦怦乱跳,他整个身子转过来,仿佛要拥抱苏朝宇,苏朝宇瞧著他,眼角眉梢都是喜悦,江扬慢慢抬起手臂,苏朝宇脖子侧面狠狠挨了一下,眼前一黑,便昏了过去。
江扬把他无力软倒的身子搂在怀里,两具年轻的身体隔著军服紧紧贴合在一起。一片漆黑里,江扬只听到自己的心慢慢平复了惯常的速率,沈稳,有力,他低下头,轻轻吻了一下苏朝宇的唇角又烫到了一样弹起来:"我们不可以这样的,我的苏朝宇......中尉......"
苏朝宇醒来的时候,窗外在下雨,很大的雨,很响的雷,闪电打在对面营房的避雷针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色。被单上有薰衣草的香气,苏朝宇看看周遭,是自己陌生的宿舍,黑色的旅行包放在桌上,室友在另一边忙忙碌碌的敲著键盘。身上的伤都涂了药,几乎已经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苏朝宇用被子蒙住头,心乱如麻又心疼如绞。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停了,天晴了,室友打开窗户,惊讶地叫起来:"看,竟然有彩虹!"
苏朝宇翻身起来,阳光下绚丽的彩虹一点点褪去了灿烂的颜色,天地间一片澄澈,什麽也没有,难道有过什麽?
苏朝宇打开旅行袋,把为数不多的几件衣服放进衣柜,把为数不多的几本书摆在书架上,把为数不多私人物品各就各位,旅行袋已经空了,他感觉到呼吸困难──没有黑色的笔记本,没有令他哆嗦的藤杖,什麽都没有了。他的手指划过尼龙光滑的表面,没有遇到任何障碍。
苏朝宇深呼吸,努力勾起嘴角,转身对自己的室友伸出右手:"你好,我是秘书处的苏朝宇,中尉。"
周一上班的时候,刚刚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的苏朝宇收到一封来自人事部的调令。"中尉苏朝宇......即日起......调......调入......基地......情报科......任助理文员......助理文员......"苏朝宇把那封调令反复读了几遍,然後他笑了,死死咬著嘴唇微笑。
文件装袋,抄好的信封和没来得及抄写的分别摞在一起,连同没用过的笔,文件柜的钥匙,林林总总都打了包列了清单,交还给总司令二秘。私人物品少得可怜,还残留著咖啡痕迹的纸杯,压扁扔掉,没有递出去的信,放入碎纸机然後把纸屑丢进垃圾筒......苏朝宇想了想,抖了抖那只写著他军衔和姓名的信封,把里面不多的几张便笺都拿出来看了一遍,然後把它也丢进碎纸机,他看著它被滋滋地吞进去,然後碎屑落在垃圾筒里面,一片空荡荡的碎白。然後苏朝宇拎著自己的水杯和加班时穿的外套,给依依不舍的小姑娘们留了个飞吻,就拿著调令大步离开了。关上门的一刻,苏朝宇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那扇通往总司令办公室的门像平时一样虚掩著,里面那个人,一定也像平日那样,啜著茶翻著报告,笑起来的时候会很温柔,瞪眼的时候会吓得人腿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