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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克与曲顾置气,两人当真是谁也不理谁。随后几日,一行人晓行夜宿,终是进入金国的领地。
如今的金国既疲于应对蒙古的来势汹汹,又面临着十年难遇的北方大旱,更显凋零之兆。短短一年的时间,再次来到金国的欧阳克发现这个昔日还算繁盛的帝国虽仍依旧维持着歌舞升平的热闹,却在细微之处有了衰败的痕迹。起码客栈里的店伴已经从一个年轻小伙变成了一个中年人。听说三个月前,金国大军对战蒙古铁木真于野狐岭,四十万金军对战九万蒙军,竟是一败涂地,尽数全歼。
欧阳克对自己抽身泥潭的选择感到分外自得,白驼山庄在西域虽不受任何国家的管辖,但眼看北方的天下就落要到蒙古人手里了,他若继续替完颜洪烈卖命岂不是自找死路。
一路上欧阳克都没有怎么休息,中午却命人寻了家客栈,一甩马鞭翻身下马,叮嘱蛇奴照顾好那些蛇,便径自上了马车,果见曲顾仍躺在软垫上一动不动。
曲顾本在练功,蓦然感到身子一轻,本能的想要挣脱开来,双手却在碰到欧阳克的时候一顿,终是开口斥道:“快放我下来!我要回去!”
这还是几日来曲顾第一次开口和他说话。欧阳克戏谑的捏了捏她的脸,得意哼道:“想回江南?你是不是已经忘了当初是怎么对我的?”
曲顾愣了一下,有些不大明白,欧阳克却冷笑道:“当初可是你说我要去哪儿,你就偏不去哪儿。现在风水轮流转,该是你为鱼肉,我为刀俎了,还敢不服?”
曲顾大怒,她那时是恨欧阳克为非作歹,自己现在却是无奈受制于人,竟被这家伙胡搅蛮缠一番,反倒显得他有理了,气得抬手就想打他,却被欧阳克一把捉住手腕。
两人皆是一呆,曲顾忽然反应过来,连声叫苦“你快放手,我疼”
欧阳克连忙松手“都这么久了,我轻轻碰一下还会疼?”又狐疑的瞧了她一眼,冷笑道:“哼,只怕还没你刚刚扇我的力气大吧?”
曲顾见他脸上讽意大于怒气,倒是不怎么害怕,只是有些心虚道:“我我本来就没好,刚刚使了劲就更疼了完了,我手是不是要废了,都是你害的”
欧阳克见她一副小题大做的样子,险些被她气笑了“是我害的又如何?我还不是也被你”想起那桩事情实在太难以启齿,欧阳克冷哼一声,也不理曲顾兀自在怀里哭叫个不停,径直进了客栈。
曲顾见客栈大堂里有不少客人,只盼有侠义之士仗义出手,救自己于水火之中,正欲高叫救命,喉头一梗已是被欧阳克点住了穴道。
欧阳克上了二层的客房,将曲顾扔到床上,弯下腰揉了揉她的发顶,道:“乖乖呆着,一会儿公子爷给你看样好东西。”
欧阳克一离开,曲顾便腾地坐起身来,她手脚早就慢慢好转,只是一路上寻不到时机逃跑。可惜现下又被他点住哑穴,只怕自己这时逃跑会成了哑巴。
曲顾气恼的围着屋子转了两圈,打开窗户见窗外人流如织,不少人辫发垂后,显然是金国人的打扮,这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到了金国。心里更是暗暗叫苦,又意外看见几个士兵打扮的人正在和店伴说话。她心中隐隐不安想要再瞧个仔细,却听到屋外传来脚步声,忙关上门窗,复又躺回到床上。
过了片刻,欧阳克手中提着一个包裹走进来,见曲顾依旧冷着脸不理他,便轻咳了一声,双手一抖,原来是一件水滑油亮的狐皮大氅。那大氅实在漂亮,素白如雪,连一丝杂毛也没有。曲顾眼睛一亮,犹豫片刻,终是爱不释手的摸了摸。欧阳克得意的一笑,便将大氅裹在了她的身上,手指不过勾了几下就系好脖间的带子,又将那厚厚的兜帽遮在她的头上。
曲顾感到有些不自在,伸手想要将兜帽撩开却被欧阳克的大掌覆住。
“别乱动,遮不住你的眼睛!”
曲顾却不听话,又伸手摸了上来,只是这一摸倒是发现了不同,眨了眨了眼睛似是在问欧阳克怎么这么厚?
欧阳克有些得意的哼了声“特意在兜帽的皮子下面弄了两层的棉絮,能不厚么?”
曲顾心底一软,她虽不知这大氅价值几何,却知这是欧阳克在关心自己,她原本一直想着要逃回江南,此刻觉得他其实待自己还是挺好的,若是就这么跑了,倒显得自己很不知好歹似的,便想好生和欧阳克商量一下让她回江南去,可偏偏又说不出话来,只能指着自己的喉咙不停比划。
欧阳克见她这幅样子暗暗好笑,却也不给她解穴“你还是少说话好。”又轻哼道“你可别自作多情,我只怕你傻了,净会添乱。”
曲顾闻言撇了撇嘴,忽又想起刚刚在屋外看到的金国士兵,便又拽着他的袖子,想要让他给自己解开穴道,却忽听得门外响起一串脚步纷沓。欧阳克脸色一凛,阿兰已经砰的推开门,一脸的惊慌失措:“公子师父,不好了,蛇蛇都死了!”
“你说什么!”欧阳克猛然起身,忽然身子一顿,隐隐听得大群马蹄声传来,惊得街市上一片惊叫。欧阳克抢步推开窗户,只见得两纵金国武士骑兵,手执长矛,奔驰到客栈外,不过片刻就将客栈团团围住。
欧阳克眉头紧锁,握着铁扇的手不由自主渐渐握紧。见那些金国武士很快就赶走了客栈里的其他人,显然是冲自己来的,难道是完颜洪烈派来的?他自忖刺杀杨康的时候并没有暴露身份,莫不是叔叔那边出了事情?
金国武士源源不断而来,已经将整个客栈包得里三层外三层,若是蛇阵可以排开来,就算是千军万马也未必拦得住他,可偏巧这个时候蛇却死了,有内奸自是不必再说,他却已经无暇再管。
曲顾也指着远处示意,有一大批的金国武士正簇拥着一个武官和一个番僧远远而来。那年轻番僧走到客栈前,仰起了头,向站在窗口的欧阳克露出一个挑衅的笑容。一旁欧阳克顿时面色大变,低声惊道:“怎么会是他”他曾与此人交恶,知他武功高强,顿时心思百转,脑中已不知闪过多少念头,随即沉着脸推开了门。
饶是两人都有心理准备,却也万万想不到整个客栈里俱是手持兵器的金国武士。阿兰早就没了踪影,其他姬人和蛇奴也不知去了哪里。曲顾见到这么多的金国士兵,心里不是不害怕,但随即却想自己和大克一起杀出去,就算活不下来,多杀几个金兵也是好的。
欧阳克摇着手中的铁扇,看着那番僧冷笑道:“贡布阿旺,你若想要找我的麻烦,何必还带来这么多的帮手。习武之人,以多对少,说出去也是胜之不武!”
那番僧比欧阳克还年轻几岁的样子,闻言反倒坦然道:“非是在下要找少主的麻烦,不过是忠人之事而已。”
欧阳克扫了眼那金国武官,又环顾四周的金兵,忽对曲顾道:“你的伤早就好了吧?”
曲顾一呆,一时不知要不要否认,却见欧阳克淡淡道:“你用不着骗我,你的武功是我教的,瞒不住我。”欧阳克帮她拢了拢大氅,一副轻松的口气“你不是想要回去么?公子爷让你如愿就是。”
曲顾莫名其妙的看着欧阳克,不明白都到这个时候了他怎么还有心情说这件事!欧阳克却解下腰间的一把短匕和钱袋塞到她手中,低声道:“一会儿我带着你冲出去,你自己往南走。”
曲顾这才明白他说的让她如愿是什么意思,连忙摇头。她说不出话来,心想自己决不能做贪生怕死,丢下大克的小人,便抽出短匕挡在欧阳克身前。
欧阳克一愣,随即厉声喝道:“我欧阳克现在好好的,可还不需要一个女人挡在前面!”
他紧紧攥住曲顾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心道如今只能先发制人,随即手中铁扇啪得一收,手掌反转,三枚毒钉奋力往那金国武官的头、胸、腹三路打去。贡布阿旺连忙抢身去护,欧阳克已是拉着曲顾,跃下楼梯,手中铁扇挥动,一阵劲风直扫向冲上来的十几名金兵。
曲顾手中短匕亦是不停,她本可左右互搏,可偏偏欧阳克紧紧握住了她的右手,曲顾不惯左手用匕,倒是有些应接不暇,眼看一个金兵的长刀就要削到她的手,欧阳克手中铁扇斜里挥出,拦腰击在刀刃之上,铮的一声,长刀断为两截。那边却又有一名金兵手持长矛从他肩后刺了过来,欧阳克早料到此招,头也不回,摺扇回转挡住了矛尖,手腕用劲,那金兵只觉长矛一震已是脱手,那股劲道亦是逼得他连连后退,反累得身后冲上来的金兵又摔倒一片。
欧阳克拉着曲顾一路冲杀过去,眼看已是要奔到了客栈门外,却听那番僧发声长啸,越众而来。欧阳克拳法本是不弱,但见贡布阿旺的拳风凌厉至极,竟是不敢相接,随手抓住一个金兵丢了过去,只见那金兵惨叫一声,人尚在半空已是血肉模糊。
欧阳克心道自己今日怕是凶多吉少,突然抱紧曲顾,便要将她从人群中抛出去,曲顾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死死抓住他的肩不肯松手,只是摇头。欧阳克无奈长叹一声“你一路往南,出城走二十里不,三十里!那边有家驿站,我叔叔就在那儿,你让他来救我!”
见曲顾犹自犹豫,欧阳克恶狠狠道:“你给我叔叔报了信,我就放你回去,你爱去哪里去哪里,只别再让我看到你!”
曲顾看了眼越来越多的金兵,终是咬了咬唇,用力点头。欧阳克虽是蛤蟆功初成,内力大涨,但面对如潮水般的金兵也有些难以招架,便保存体力不再格挡,只是运起瞬息千里,寻找空隙带着曲顾冲出去。这时贡布阿旺也已经追了过来,欧阳克不得已勉力举扇护住面门胸口要害,随即脚下一个连环踢,阻住了贡布阿旺的来势,贡布阿旺见他抱着一个女子也能将门户守的密不透风,心下也暗惊这花花公子倒也长进不少,赞道:“好功夫,少主武功果然进益不小,咱们多比划两招!”
欧阳克知他今日定是要与此人一战,揽着曲顾的手臂蓦然一紧,在她耳边轻声道了几句,接着道:“你去跟我叔叔说这几句话,他自会信你。”顿了顿“你自己也可以练”
曲顾一愣,忽然想起来自己说不了话可怎么给他报信,心下大急。
欧阳克看着她指着喉咙脸上的神情几乎要哭出来,忽然微微一笑,在她脸上亲了一亲,随即奋力将她高高抛起。曲顾顿觉自己如腾云驾雾一般,一提气便跃上了对面屋子的屋顶。
曲顾脚下一落地便回过头去,就见欧阳克在数百金兵的包围中与那番僧拳脚恶斗,自己只能看到他雪白长袍翻动的衣袂在人群中起此彼伏。她咬了咬牙,见一时无人上来阻拦,便发足朝南奔去。
她提气狂奔,只盼能来得及找到欧阳锋叫他去救欧阳克,只祈求着自己能够越快越好,可是出了城奔了许久也没有见到驿站。她只怕自己走错了方向,来回跑了许久,不要说三十里,方圆四五十里都被她寻了个遍,却连个人影也没有。她不信邪,又往南边奔了好远,却仍是不见欧阳克说的驿站,自己也终是脱力跪倒在地上。
此刻天色已经暗下来,曲顾看着空旷的野外,忽然明白过来,大克是骗她的。城外根本没有驿站,他叔叔自然也不会在附近。他不过是想让她逃走,想让她活着而已怪不得他不给她解穴道,怪不得他说只要永远别看到自己
她双手紧紧拢住身上的大氅,想到那个刚刚她还觉得是在嫌弃她、欺负她、欺骗她的人却把活下来的机会给了她,终是哇的一声发出声音,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