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邑侯府中等待着陈珏的访客正是仍挂着北地太守之职、为大农令而入长安的韩安国。
想起韩安国入长安以来两人屈指可数的几次接触,陈珏面上便露出几分玩味,这个韩安国对他时而避忌时而亲近,也不知这人心里到底是什么打算。
“韩太守,许久不见,一向可好啊?”陈珏一开口便是平平常常的寒暄话。
“都好。”韩安国笑容可掬,笑道:“今日才来正式登门拜访,实在是我失礼之极,还望四公子莫要见怪。”
陈珏引着韩安国走进外书房,听见他称自己为四公子心中一动。自他封为武安侯,刘彻便下旨在未央宫北阙附近修一座新侯府,这新的武安侯府已经于月前竣工,陈珏这边刘嫖说什么也不舍得幼子别府另居,搬家的事就这么拖了下来。
四处望了望,周遭仆人不少,陈珏微微一笑,韩安国果真是个有心计的人,连称他为武安侯可能会惹刘嫖不快的事都考虑的到。
落座外书房,陈珏和韩安国聊了几句,又问了些北地郡和周谦在当地任都尉的情况,韩安国抚须笑道:“周都尉家学渊源,有其父之风,北地郡的军事我一点都不必操心。”
陈珏轻松地一笑,道:“韩太守文武双全,上马为良将下马为能臣的人物,周无忌能在韩太守之下锤炼,亦是他的好福气。”
“老了。”韩安国摇手道,将一双手摆得如蒲扇一般“上马为良将我是不想了。”
不想出外为将。便是想入内为相了?陈珏微微一笑,道:“韩太守的才干,陛下也甚是欣赏。自从两月前便常同我提及。”
两月前,正是韩安国刚接到风声的时候,他脸皮**了一下,笑道:“走了一回长安,见识了柏至侯那样地人杰,我更深知长安地杰人灵,我这点小本领,能为天子守牧北地便已经是勉力为之。”
柏至侯许昌近日春风得意,不知怎么地跟宫中的窦太后看对了眼。大农令的职司归属眼看就变得莫测起来,难怪韩安国终于忍不住来问陈珏。
陈珏慢条斯理地含了一口茶,示意韩安国也尝尝,韩安国一心等着陈珏地暗示。哪里有工夫去品,天子处政时越来越有自己的主意,韩安国这回隐约成了天子和太皇太后之间的夹心,几乎便愁的睡不着觉。
斟酌了一会儿,韩安国终于下定决心,道:“我之所以有今日,全赖当日陛下命天下举贤良方正之士时,四公子鼎力相助。这几年在北地郡诸事皆好,只可惜不能就近报答四公子,真是”
陈珏咽下一口茶。好悬没有呛在嗓子眼里。他跟刘彻的意思是敲打敲打韩安国,令韩安国当上大农令之后自动把钱袋子打开任天子取用,万不能像前任那样和三公九卿重臣抱成一团,哪知韩安国居然隐晦地向陈珏效忠起来。
“韩太守可曾听说家兄的事?”陈珏换了个方式。
韩安国颔道:“自然听过,柏至侯”他说到这里不由地停顿了一下,许昌当日得罪了陈家,然而陈家沉静了这么久都没有动静,韩安国还当堂邑侯为了顾全名声忍了这口气。
陈珏打开天窗说亮话,道:“韩太守久不在长安。想必不知道柏至侯此人。才干有余心胸不足,不是可以执掌国家财货之人。”
韩安国心中微喜。外放了几年,他是时候回到权力中心长安了。陈珏这么毫无顾忌地谈及他对许昌的喜恶,显然并不把他当外人看待,如此一来,他对于不得不跟陈家站在一处的不快立刻淡了几分。
“四公子。”韩安国毕竟是人中之杰,面上不露丝毫异样,取出一卷薄纸道:“此处是我一点见解。”
陈珏也不逼韩安国说什么请求指点的话,双手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抬头笑道:“这和籴法有利于国家,只不过此法一出,韩太守恐怕要受天下攻讦。”
韩安国无奈地苦笑道:“我早就准备。”
陈珏笑笑,不再说话,这和籴法显然是韩安国地最后一道筹码,若是韩安国在陈珏这里知道事不可为,他便可以凭借这奏表博得意图革旧鼎新的刘彻的青睐。
和籴法,朝廷于丰收之地低价收粮,他年别地饥荒之时再由朝廷统一调配物资,此法一出,大商人和列侯等大地主都不会高
当着韩安国的面收起记着和籴法地纸,陈珏笑道:“明日入宫,我便带给天子。”
此时天边还没有露白,明月仍旧悬在天际,北地郡卒正整装待,北地都尉周谦神色肃穆,随行的韩嫣季羽等人亦是表情凝重,倒是郡卒中的兵士心中时不时地多些小心思。
近几日来,边军在对待匈奴人的策略上出奇地主动,不但小股匈奴骑兵在边关附近游弋时尽数被汉军歼灭,甚至有几次主将亲自带人追击几十里。
“今日宜嫁娶。”精神抖擞的季羽在心中美滋滋地道,羽林军一众血气方刚的年轻小伙子,近日里已经渐渐地融入了边郡,生活稳定的同时不少人结识了属于自己的红颜。
就算一切还早,做一个心上人眼中的英雄也不错。
天边渐明,周谦一声令下,郡卒便好似离弦的箭一般冲出去,郡中地少量骑兵亦有份随行,韩嫣将身体稍稍倾在马身上,连额间因兴奋和紧张地汗都顾不得擦。
斥候传来的消息,北地郡外七十里某处小草原有四、五百匈奴人驻扎,想是因为过去数年汉军太过谨慎。筑城守池之外甚少主动出击,这帮人已经大胆地歇下来。
兵事中,必要的时候需要冒险。久处长安、因做刘彻侍读地缘故见多识广的韩嫣并不认为匈奴人就那么可怕,大仗暂时打不得,一场小胜却已经让韩嫣等人望眼欲穿许久。
“不立过斩之功,不算同匈奴人交战过。”周谦沉声道,早就经历了不少次战阵的他,一眼便看出了这些羽林少年地心思。
重重地点了点头,北地郡的羽林郎们双眼圆睁目视前方,跟郡卒一起朝梦想中前进,蜿蜿蜒蜒的队列。好似在天地间不断起伏地一波巨浪,周谦和韩嫣,不过只是其中地水滴。
甲兵交错,闪出片片森冷的青芒。足迹过处,留下淡淡地痕迹,又很快地在清晨的微风中消失不见,恍若一种错觉。落在长安城内外,田地里地植株欣欣向荣长势喜人,顺着田地望去,一条青石小径隐约可见,小径尽头一片屋檐青瓦,正是堂邑侯府为陈珏设在郊外的别庄。
几股落在屋顶上的雨水顺延而下。正好在房门口处形成一道浅浅的水帘。水声滴滴中,别庄地下人们进进出出,不多时,堂中便多了一席好宴。
桌面上菜色丰盛,陈珏的目光却钉在那一竹篮时蔬上不放,不多会便食了个半饱。
“知道的认识这是武安侯爷,不知道的还当是哪处灾荒,流落到长安的难民。”东方鸿静坐在陈珏对面自斟自饮,面露微笑。
“苦夏难熬。眼见过几个月便吃不上时蔬。我还不得抓紧时间过了瘾?”陈珏说着,不由地摸了摸肚皮。自从天气越来越热,他也越来越吃不下那些珍奇的飞禽走兽烹成的佳肴,反而这别庄外种的几样寻常青菜合了他的胃口。
“素食利于长生,子瑜这样倒也没错,只是就算到了寒冬十二月,你又何时缺过菜蔬?”东方鸿随意地接道。
“用那种耗时耗力的法子种出地菜,怎么比得上新鲜时蔬?”陈珏反问道,贵族们家中违背自然规律生产出地蔬菜自然比不得正宗的绿色食品。
东方鸿啼笑皆非,道:“就是魏其侯恐怕都没有你这么好享受、会过日子。”
陈珏笑笑也不反驳,他赚来的钱除了缴税、扶持楚原搞研究和供应堂邑侯府上下之外多半都被他用来改善生活环境,这倒不是什么奢靡成性,纯粹是下意识里就想把生活条件弄的跟未来接近些。
“连年天灾,今年终于碰上个好年景。”陈珏想起田中绿油油的一大片就忍不住微笑,经过地震和旱灾的摧残,今年各地都没有报什么灾情警示,总算朝廷的粮库可以再次屯粮。
东方鸿抿了一口酒,笑道:“子瑜近日忙碌了许多,可是陛下又往你身上加担子了?”
陈珏收回望向外间的视线,侧身道:“加担子谈不上,这也是我自己愿意的事。”
东方鸿轻叹一声,道:“你这是决定了,替天子当一杆枪?”
陈珏放下手中地酒盏,正色道:“不错,我决定了,天子渐渐地展露锋芒,我还是站在他这一边。”
东方鸿皱了皱眉,道:“究竟为何?”
陈珏笑了笑,曾经刘彻遇刺时望向他地一眼,至今仍让陈珏时时警惕,就是陈须替刘彻顶缸替过的时候陈珏心里也颇为不悦。然而他进谏上林苑奢靡浪费地那件事,最终以昆仑池练水军落幕,陈珏心里不能没有感触。
这几日陈珏想了不少事,蓦地现他虽然跟刘彻相识数年,但史书上那个薄情的汉武帝形象却在他心里久久不去,同刘彻往来的时候也时常以历史上那位的作风猜度刘彻的行为。
如今刘彻既然能不介意陈珏泼他一头冷水,投桃报李,陈珏心里亦起了一个念头。历史早已经生了改变,刘彻很可能不会对陈氏寡恩到底,他也应当放开胸怀帮刘彻做点事。这段时日,陈珏较往常忙碌了不少便是明证。
东方鸿坐在原处摇了摇头。若按照东方鸿的想法,应当趁窦太后影响还在,抓紧时间让阿娇生下皇子。就算阿娇生不出甚至可以找宫女杀母取子夺为己有,只要有皇子在手,陈珏就可以进退随心。
只不过陈家这艘大船的掌舵人隐约便是陈珏,陈珏做的这决定既然有几分胜算,东方鸿自然找不出理由反对。
中沉静了一会,正在陈珏吃下一块竹笋地工夫,别庄管事的声音忽地在门口处响起:“四公子,有三位姓李的客人拜访,一身戎装似是羽林骑士。他们说是四公子地同僚。”
陈珏心念一转,放下食箸笑着道:“请他们进来。”
东方鸿面色微讶,陈珏解释道:“想来是李太守家的三位公子,我曾请他们来这里做客过一次。”
东方鸿哦了一声。随意地点点头,旋即让出了案边的一小块地方。
不多时,李当户一马当先大步走进来,一边解雨披一边道:“子瑜,好消息到,我听说你在这里,等不及就直接找上门来”
正说着,李当户一眼瞅见但笑不语的东方鸿,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半晌才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好。嘿嘿一笑道:“这位看着面熟。若是我没记错,当是陈家姐夫罢?”
陈珏好笑地看着李当户一脸尴尬,这家伙显然是以为这里没什么外人,这才大大咧咧地把羽林营中的豪放习气带过来,这一看有东方鸿这么一位半长辈待在这里,李当户一向自诩是守理之人,自然不自在得很。
“什么好消息?”
李当户同两个弟弟挤眉弄眼了一会,居然卖起了关子,眉开眼笑地道:“子瑜。你猜猜。”
陈珏眉心一敛。李当户兄弟找他自然是为了羽林营,李当户所说的好消息若是恩从上出。陈珏怎么也不会收不到消息。
“羽林儿郎们又多了些骏马?”陈珏随便猜了一个。
李当户面露得色地摇头,李敢和李椒也笑着不说话儿,陈珏不信邪地又猜了几次仍然不中,最后只得笑道:“算了,这么猜到猴年马月我也猜不着,我认输。”
李当户闻言,得意洋洋地昂挺胸,道:“一看子瑜今日就是不曾见过天子,陛下今日犒赏了羽林营驻军,你道是为了什么?”陈珏配合地摆出洗耳恭听的求教表情,问道:“为什么?”
李当户一**坐在案边饮了口侍倒好的酒,说了声痛快才道:“咱们羽林军尽出好汉,没有孬种,冯林和灌亮那两个小子几日前带着雁门都尉地部曲们,把一小伙人数相当的匈奴人打散了。”
又饮了一口酒,李当户感慨道:“韩王孙果然也不是凡夫,几百个匈奴人几乎被周无忌和韩王孙当成小羊羔子赶,无论大小,一个斩之功总免不了,我那阿父知道了恐怕也会感叹什么后生可畏。”
边关驻军劫杀小股匈奴人,正是刘彻最近给各大边郡下达的命令,除了对匈奴那位在过去几年大汉天灾不断时做手脚的军臣单于,警示大汉天子地决心之外,亦有为张骞一行更顺利些铺路的因素。
陈珏越听越振奋,屏退了才上来伺候新客人的仆从,亲自替李当户斟上了酒,笑道:“好好跟我说说,究竟是怎么样的情况?”
陈珏此问一出,李当户面露尴尬,李敢哈哈一笑,李椒看了看兄长和弟弟,无奈地解释道:“我这阿兄心里藏不住事,又最没有分寸,他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弄得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只知捷报千真万确绝无虚假。”
陈珏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随手将酒坛子放在桌上,不大不小“咣”地一声响,笑道:“现在你可骗不到我斟酒了。”
李当户灌了自己一大口,摇头道:“我只怕自己赶不上好时候,不要边郡有什么真正的大战我却没能赶上。”
陈珏招呼着李椒和李敢坐下,空暇时朝李当户那里瞥了一眼:决战之日未到,刘彻并不想把军臣单于逼急。真正的大战还遥遥无期。
直至黄昏时分,雨歇云散,陈珏送走了借报信蹭吃蹭喝的李家兄弟三人。仆从们已经开始收拾正堂,陈珏带着笑意和东方鸿重新坐回别庄中地小书房,貌似最出彩的第一批羽林儿郎已经开始崭露头角。
“子瑜,这些年来我观你行事,看似无章实则影响深远,若说你胸中没有什么抱负我可不信。”东方鸿面上笑吟吟的,眼中地情绪却满是认真。
天禄阁校书,当年多少人以为陈珏是想大肆推广纸张生意,提升自己地名望。然而事实证明。几年后的如今,天禄阁人才济济隐有百花齐放之势,就是窦太后那边,没有什么必要的事也不会干涉天禄阁的事情。
羽林军初立。人人都以为这是刘彻一时贪图玩乐,这才命陈珏这个年轻外戚拉拔起一个天子卫队驻扎上林苑。如今上林苑确实是天子卫队,然而渐渐长成的一批人成了低层军官乃是事实,至于灌亮这类朝中有人庇护的世家子弟,他日成就更是不可限量。
陈珏抬眼看了看东方鸿,轻吁一口气道:“抱负谈不上,只是确实忍不住想做点事。”
东方鸿了解地点点头,道:“天禄阁那帮人我替你留意了,家世不太高又有才学,素日里不参与朝中各种争执的博士们已经摘出来一些。名册就在家中。回去我交给你。”
说着,东方鸿轻笑道:“这一年来淮南王可是被捧起来了,淮王台参拜之人不断,想来都是把他当成了真正的仙人,就是陛下也不住拔高鸿烈,淮南一脉,合该青史留名。”
陈珏嘴角挂着惬意地笑意点了点头,刘彻一边将鸿烈改头换面,一边努力扩大淮南王地影响。这位彻底远离了俗世权力富贵地刘家王叔。早就成了刘彻为刘氏天下正名的工具。若是一切顺顺当当,刘安这个名字说不定会成为一代无冕之皇。
天色渐渐地暗下来。陈珏一站起身,轻轻拍了拍衣服,道:“大姊和芷晴她们怎么还不回来?”
东方鸿闻言也有些纳闷,女眷和孩子们在庄丁地护送下出去在雨景中游玩,竟然到了这个时候还不曾归来。
陈珏看了看天边的金红,微笑道:“我们接人去。”天彻底地暗了,烛火的光辉渐渐盈满房中,陈珏放下手中的书本,笑吟吟地对迎面而来的芷晴道:“饮了热汤驱寒么?”他跟东方鸿去接人,才知道是芷晴身子不舒服,一群人这才在一户农家中歇了大半日。
方才沐浴过的芷晴笑嘻嘻地点点头,乖巧地道:“饮过了。”
陈珏点点头,随手接过手巾为芷晴擦拭着未干的湿,芷晴咬唇浅笑,她故意屏退了婢女们,就是等着这一刻。
夫妻温存了一会,陈珏问道:“这几日我没怎么进宫,进宫了也不曾去椒房殿,阿姐那边还好吗?”
芷晴笑道:“皇后娘娘好着呢,七月七快到了,她近日正准备着给陛下的生辰礼。”
陈珏放心地点头,握着芷晴的手正色道:“记得当日陛下冒阿兄的名从武强侯世子那救了个女子么?我接到消息,那女子居然正是田地女儿,平阳公主那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正想安排她见陛下。”
芷晴玉容神色微凛,田再落魄总是天子地舅舅,他的女儿可与未央宫里的寻常宫女不同。想到这里,芷晴忍不住皱起了秀气的眉毛,田这女儿跟陈家真是冤家,先是差点做了陈珏的妾室,这回更好,眼看着要去挖阿娇的墙角。
“我明日进宫给皇后娘娘请安”芷晴说到这忽地头一晕,陈珏看出她神色不对,忙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触手处有些凉凉。
陈珏正要细问,芷晴猛地推开他,侧身便是一阵干呕,陈珏看了看自己的手,迟疑地道:“这是着凉了还是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