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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府,华灯初上。
董偃半跪在平阳身侧,神色温柔地拿起一把梳子,按上平阳顺滑的长,从头到底梳了三梳,口中笑道:“还是新换的镜好,把长公主的美貌全都照出来了。”
平阳也是一笑,轻轻抚了自己的鬓角,道:“这新镜是好,比从前的水鉴清楚多了,这是家令在哪里弄的,我要好好赏他。”
平阳说着,在镜中看到董偃面上有几分迟疑的味道,稍稍转过身道:“怎么了?”
董偃忙接话道:“这是商人贾同派人献到府上的,我心里也觉得奇怪呢,这镜子和往常的那种也没什么分别,不知怎么就清晰了不少。”
平阳脸色微沉,手指抚上镜面的纹路,道:“陈珏就是这点好,为人处事什么时候都让人挑不出错来,若他不是阿娇的弟弟”
刺耳的声音响起,平阳的指甲在镜上留下浅浅的一道印,笑道:“明日把田大夫家的女公子再请到府中来,我有要事同她谈。”
那时田婧问起陈须的相貌,平阳还觉得纳闷,好言好语把陈须的长相说清楚之后,田婧皱着的眉头不但未松反而更紧,平阳仔细追问了好一会,才从田婧嘴里抠出几句话。
原来田婧有一日上街时,机缘巧合跟随从失散,结果正好碰到一伙纨绔子弟。正在危险地时候,一个青年男子和两个少年先后赶到,从那伙纨绔子弟手中救了她,那时她心里又怕又惧,不曾仔细相问便先行夺路而走,等到她想打听清楚几位恩公的姓名时。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原本田婧只当这是一场有缘无分的邂逅,哪想长安城中平地起风雷,堂邑侯世子陈须被废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田婧得知他的罪名中有同武强侯世子对殴一项时顿时怦然心动:她依稀记得,那纨绔男子的随从威逼利诱时。似乎隐约提到过武强侯地身份。
陈须的容貌和自己记忆中的那人对不上,田婧自然失望而去,平阳心中却是灵机一动,不知怎么地就想起刘彻来,早先刘彻最敬爱她这姐姐的时候。时常冒充平阳侯曹寿的名出去惹祸,说不定这回也是如此。
微笑着从回忆中醒来,平阳握住了董偃修长地手,眼中荡起喜悦的微光。她今日在宫中费心思打听了一番,果然得知刘彻和亲信宦官杨得意那日都不在宫中,再想起刘彻对陈家出奇的优待,平阳心里顿时有了谱。
次日。平阳公主看着对面局促不安的田婧。笑吟吟地问道:“婧妹妹第一次将外头的男子放在心上,我这做姐姐地不能不仔细打听,依我看,这事另有玄机,你还是将那日几位壮士的相貌同我说说。”
田婧咬了咬唇,犹豫了好一会才怅然道:“说不定他跟我就是没有姻缘,这样勉强去找也行不通。”
平阳笑意不变,柔声道:“好妹妹,不瞒你说。说不定我认识那个人。你还是把当日那几人的样子说一遍,万一正好碰上呢?”
田婧犹豫了好一会。终于道:“那日第一个人,约莫二十来岁,生得俊秀,举止斯文”
平阳一听二十来岁便心里有数,这是刘彻的亲信杨得意,忙催道:“还有呢?”
田婧想了想,微笑着道:“还有一个少年,长得好看极了,所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应如是,只可惜那日只是惊鸿一瞥我原先以为他该是堂邑侯的四公子陈子瑜,只可惜昨日对不上”
那人就是陈子瑜,平阳心中有气,不自然地喝了一口茶,仔细观察了田婧的神色间只有欣赏没有迷恋,顿时放下心来,笑道:“还有一人,是不是个子高高,体格健壮,英武不凡啊?”
田婧眸中讶色一闪,忙点头道:“正是,长公主莫非认识这人?”
“我当然认识^^”平阳点了点头,面露得色“当年我还抱过他许多回呢。”
不等田婧回话,平阳温和地笑道:“好妹妹,这事就包在我身上,我保你几日内遇见你的心上人。”
田婧俏脸一红,她本就与长安城中贵女不同,性子里多了几分温婉和顺,这回大着胆子跑到平阳府中来已是少有地主动。
“长公主”田婧张口欲言。
“妹妹什么话都不用说。”平阳轻轻拉过田婧地手拍了拍“只是记得,一旦得偿所愿,莫忘了我。”
随意地谈了些女孩间的保养服饰话题,田婧终于笑呵呵地走了,平阳亲自送她到正堂门口,眉眼带笑。
“长公主,为何不同她说陛下的身份?”董偃俊俏的脸上满是不解。
“我的弟弟我了解。”平阳得意地一笑“就是我也不得不说,阿娇是极出色的女子,有了阿娇那样飞扬主动的佳人,陛下肯定更喜欢娇弱的、等待他现的美人,若是我这小表妹规规矩矩地,说不定陛下还没兴致呢。”
既然当日刘彻肯去救田婧,必定对她心存好感,平阳觉得自己没必要横生枝节。
喝彩之声不断,场中尘土飞扬,数骑羽林少年驰骋往来不停,你追无干,直将火辣辣地太阳视若无物。
陈珏行到场边轻喘了一口气,将汗湿的衣衫稍稍拉离皮肤,也好凉快些,不想一颗球状体“咻”地直直朝他飞来,同他一队地刘彻急着喊道:“子瑜。想什么呢?”
阳光稍微有些刺目,陈珏眯了眯眼,抬手微一用力,狠狠击在中空地小木球上,准准地朝刘彻马匹头部略往前的方向飞去。
刘彻见状大喜,等到木球来势将缓。刘彻也正好策马赶到地儿,再猛力一击,随着代表比赛结束的鼓声响起,这场击鞠比赛终于以天子所在一队获胜而告终。
刘彻意得志满地摘下额上的巾子,哈哈笑道:“痛快!”
卫青喘着粗气趴在马上。望着天上光的大圆盘默默无语,这大热天的玩击鞠,真不知这位天子哪里觉得痛快。
陈珏策马上前,笑道:“陛下可是尽兴了?”
“尽兴了!”刘彻行到阴凉处,方一下马便被侍从犹如众星捧月般地团团围住。杨得意指挥众人伺候了扇子吹风、冰块消暑,稍后早就备好地上林苑山泉水便摆在刘彻面前。
陈珏没有立刻跟上刘彻,挥手示意羽林军众人各自寻地儿休息,这才轻松地一跃下马,接过杨得意亲自递过来的一盏清水,痛快地一饮而尽,随后才用口形道了句多谢。
“子瑜。太学的事有眉目了?”刘彻为了展示他和羽林军同进退。竟然不准备换一身干爽的衣服再出来,大刺刺地坐在那便同陈珏说起话来。“陛下选的那块地已经圈起来了,少府和将作大匠正研究着,遣工匠前去探明地势,若是条件允许,很快便可以开始建房舍。”陈珏笑道。
刘彻点了点头,接过手巾擦了擦手,道:“屋舍好建,人才难求。教授太学生地博士们。多半还是要从天禄阁中选。你那边可选好了合适的人选吗?”
太学初立,选来教授太学生的博士们必须略通诸子百家。他们一定要对鸿烈有所研究,知道在太学中该讲什么内容,比如黄生那种黄老学派的死忠,刘彻无论如何不会用他。||“回陛下,还没。”陈珏看清刘彻那边皱了眉,话锋一转解释道:“天禄阁虽然人多势众,但各自早有分工职司,一时间也离不得人,这事恐怕还得跟丞相与蓼侯好好商量。”
刘彻听得窦婴的名号立刻放下手巾,大农令之位空缺,韩安国入长安后几次问对他都颇为满意,偏生窦婴那里一直抓着韩安国资历太浅不放。
稳妥稳妥,文景以来大汉已经稳妥了几十年,是时候不拘一格别出心裁了。
“那抽调地名单,你替朕跟丞相商议罢。”刘彻又一次把担子推给陈珏,他年岁渐长,自认治国之能已不逊先皇景帝,窦婴却仍然以丞相职总揽大权,刘彻见了就不舒服。
陈珏瞥了他一眼,心中轻叹,刘彻连祖制允许的丞相执掌大权都有不满,他实在不好说什么了。
“臣遵旨。”陈珏应道。
刘彻笑着点点头,看见不远处平民出身的卫青卓尔不群,心中一动,道:“子瑜,记得把太学修大些,除了那些列侯官宦子弟,朕还要培养出更多的贤才。”
刘彻却是想起了目前朝中选拔人才的不足,无论是贤良方正之士的选拔还是官员举荐,不是人品好才干不好,便是朝中有权贵为亲友、纯粹凭借裙带关系进来的草包,真正可用地能臣少之又少。
陈珏默默记在心中,笑道:“陛下,纵是广招门徒,难免有人因家境不好而跟太学无缘。”
刘彻皱了皱眉,旋即道:“这好办,入太学之人免徭役,资优以月为期,由朝中放钱粮,总不会叫人饿死。”
陈珏点了点头,这几句话虽然还远远算不上完备,但刘彻心里有了底,之后再有什么事也好办。
这会刘彻休息得够了,直起身来道:“趁着天色还早,你跟朕往昆仑池那边看看,朕既然说了要在昆仑池练楼船,就绝不会说虚话。”
陈珏偏过头去,微微蹙起眉心,刘彻这是把他当十项全能不成,天禄阁、羽林营加上最近地太学都有他的事,哪还有工夫跟他这么东奔西跑。
只不过陈珏当然不会对刘彻诉苦。况且昆仑池烟波浩渺,着实是个好去处,陈珏也想好好看看大汉地楼船水师究竟有何威势。
刘彻不知陈珏在那边腹诽他“想一出是一出”反而兴高采烈地跨上马,陈珏看见刘彻面上半半白,忽地就忍不住一笑——刘彻最爱在外头疯跑。冠冕头盔的阻隔让他的脸晒得极不均匀,说得难听点就是阴阳脸。
这么一笑,陈珏心里的几分怨气也就烟消云散,太医监断不会放着天子这副德行不理,既然刘彻自己都不在意。他就更没什么好说。
杨得意苦着一张脸,比了比天上的似火骄阳,再比了比自己的小身板,心下苦笑不已,羽林军地身体素质尚且一个个累得满身汗。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他怎么办?
陈珏见了微微一笑,杨得意在宫中只需伺候刘彻一人,这些年下来也算是生活优渥。这么一想,陈珏示意一身卫兵服饰地李英递过来数个羊皮袋,先是递给刘彻一个,旋即随手扔到杨得意怀中一包。
那羊皮袋中却是装了些冰块。就算一路上渐渐化开。至少开始时握着地一段路会舒服得紧,陈珏这么一来,刘彻其他受了惠的随行人员心里也舒坦了,纷纷暗赞武安侯考虑周到。
昆仑池就在上林苑范围中,因而刘彻骑马行地不疾不徐,再加上路边有参天巨树地枝叶遮蔽,这炎热的午后倒也不算太难过,等到众人到达昆仑池楼船水师屯兵之地,陈珏总算是大开眼界。
昆仑池。正是刘彻兴建上林苑的同时所开凿的人工湖。仔细往上数,所谓节俭天子如文景二帝也曾在上林苑附近开池。然而若论水域面积之大,刘彻所开的这昆仑池当数第一。
蓝天一洗,白云悠悠,映在碧波荡漾地水面上,正是一幅再好不过的山水画,汉时的园林风格少了几分匠气,但又多了些大气随意,陈珏不是第一次来昆仑池,然而看看刘彻所谓的楼船水师还是第一回。
灿烂的阳光照在当日为刘彻享乐而运送来的白沙上,反射出阵阵耀眼的光芒,水波中停在岸边地一艘楼船正昂挺立,陈珏目测了一下,这楼船至少有十数丈高,船上旗帜飘扬,楼船卒正持矛警戒,显得格外肃穆庄严。
杨得意那边休息了一会,觉得可以办差了,立刻小跑着带人去同楼船军交涉,不多会最先地楼船上便走下一个身材英武肤色古铜的军官来。
那军官神色严肃,健硕的手臂一挥,陈珏余光中瞥见楼船上几处金属的光芒一闪,立时反应过来,若不是他们规规矩矩地表明身份,一旦搞什么实景检查,一群人恐怕早就成了箭下亡魂。
陈珏看着兴高采烈的刘彻微微苦笑了一声,人家说不定是在实地训练,哪料到天子居然冷不丁地微服大驾光临昆仑池。
两相通禀之下,军官郑重地向刘彻行了一礼,但陈珏从他望向自己的目光中清楚地看出几分不满,想想也是,能在楼船军中做军官的必定都是老楼船兵,天子捣乱训练,逼得人家不上不下说不得,陈珏受几个白眼也正常。
刘彻对于两下的几次眼神交流一无所觉,他一时兴起拉着陈珏来看楼船水师,到了水边这种最适合晒黑皮肤的地方,刘彻反而觉得身上一阵不舒服,恨不得立刻退回林中凉快些地地方。
刘彻扫视了身后地众人一眼,陈珏回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既来之则安之,天子到场不鼓舞勉励将官一番怎么都说不过去。
趁刘彻在那边慰问水军地工夫,陈珏同先前那军官打了个招呼,笑道:“这位”
那军官打断道:“楼船校尉。”
陈珏挑了挑眉,这位水军小头头倒还挺横,只是看看建筑高达三四层的楼船,陈珏也不得不承认能管此一船便不是等闲人物,这军官能总领楼船也是难得。
军官手持长矛,有意无意地阻在上船的路上,杨得意愤愤不平地要喊天子,陈珏轻轻一笑阻止了他,一双手按在军官手中地长矛外侧。缓缓使力。
“如此年纪好大的力气!”不多时,那军官的脸色便多了几分凝重,用力甩开陈珏的手之后,这才点头让开。
“这便是最大的船了吗?”陈珏好奇地问道,他只隐约知道些郑和下西洋的宝船记载,对三国时吴国水师也有所了解。这昆仑池中地小型水军他实在一无所知。
那军官看了陈珏一眼,先是不理,陈珏倒也不动怒,只是将右手平伸到眉间,眺望远处水天相接之处的风景。
又过了一会儿。这个性爽直的楼船校尉亦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陈珏一个武安侯在那边等他的答案,他怎么也不能把人晾在大太阳底下。
“大致便是了。”那军官回答道,面上旋即露出一阵艳羡与惋惜并存的神情“北军地长水部中还有大船。只可惜挪不到昆仑池来。”
长水,正是北军所辖水军部分。陈珏不由地拍了拍脑门,暗道惭愧,整天研究骑军,他在长安除了游玩时乘舟又不曾走过水路,竟是从来不曾见识过水师。
陈珏想象着千顷碧波楼船竞渡的景象,心中不由闪过一丝向往:骑士和材官用于同匈奴人征战大漠。南方吴楚旧地和诸越的平定却需要大汉有一个强大的水师。
想起从前起过一次冲突的朝鲜卫王子。陈珏不由微微一笑,若是刘彻愿意,将来地大汉水师说不定能开到卫氏朝鲜去。
这会楼船校尉正说到楼船于内河航行安全无比,陈珏下意识地问道:“出海呢?”
“出海?”楼船校尉微微一怔,旋即笑道:“自然可以,秦皇都可以乘船出海,何况是大汉楼船成列的如今。”
陈珏点头不语,心中却多了些打算。
他这只小蝴蝶整日里在刘彻身边,不知不觉也从有利的方面影响了许多事。提前了某些进程或开辟了几分——比如天禄阁。
那群玩学术的博士中。竟然有一人追捧天子更胜于董仲舒,别人是君权神化。他是干脆神化国君,一力号召人们相信刘彻确实是天神降世,乃是天神之子。
当然,这种思想跟东部岛国对天皇的尊崇还有些不同,但这件事确实给陈珏提了个醒,董仲舒的事情,他不能想的太简单,调不调董仲舒入太学教书就是他最近要考虑地事之一。
思绪翻转,陈珏忍不住吁出一口气,这次陈须为刘彻顶罪吃了一大亏,刘彻才明君一般地虚怀若谷起来,最近陈珏和陈午父子地奏表几乎就不曾被驳回过。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谁都知道,陈珏想到这里微微一笑,若是能弄到可以出海的船,万一大汉这边形势有变陈家还可以出走,至少往南面的琉球和北面的诸岛皆是不错的选择。
陈珏在这边想象着海上扬帆远航的情景,那校尉已经转而向刘彻介绍起船上的设施,陈珏跟着一层一层拾级而上,不多时便到了水兵平日里的望雀台上。
踩在木板上出轻微地咯吱声,再感受着水面微腥地气味,陈珏庆幸的同时也惬意地舒了一口气,人说海阔凭鱼跃,他在这人工凿成地昆仑池中亦有胸襟大开的感觉,果然环境改变人,一点都无错。
一旦阿娇生下儿子,他这个外戚头子便可以效霍光、王莽事,这些身处权力最中心的陈珏不是没有想过,然而这既不是民生凋敝急需休养生息的昭宣中兴前夕,也不是外戚势大皇权没落的西汉末年,陈珏这个外姓人就算一时篡得汉室,必定另天下刘姓诸侯王群起而攻之。
自古游牧民族入侵中原,几乎都不是在中原王朝大一统的情况下,中原内战,游牧民族方会趁虚而入,陈珏可不想因自己而生灵涂炭。
陈珏没有什么穿越必定君临天下的野心,只希望阿娇的儿子快点出世,他便进退之间都有了参照,再不会像现在这么束手束脚。
不得不说,刘彻对于昆仑池的妥协让陈珏有点感动,正是这种感动让陈珏愿意尽力试一试帮刘彻理顺内外,寻一个彻底改变的契机。
只不过后路还是要留,陈珏这么想着,微笑着同看似强硬实则淳朴的楼船校尉套起近乎来
黄昏时分,成功地同这位姓陈的本家校尉交上朋友,陈珏才心满意足地跟刘彻离开,回到堂邑侯府时才知道有一个客人已经等了他多时。林苑附近呢?多少有点玩乐的因素吧!刘彻这人貌似挺喜欢工作娱乐两不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