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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因缘际会
孙副将被押下去时,那些士兵看得诧异,纷纷上前相拦求情。丁将军更是盛怒,将马鞭甩在他们脸上,“谁再敢拦,军法处置!”
一时众人愤然,孙副将喝声,“还不快退下。”
众将士这才忍气退开一条路,孙副将每走一步都觉脚步沉重,这一退,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可怜他们利安的百姓,就这么给这些王八羔子垫脚了。
将那碍事的撵走,连安王扶着马车哆嗦道,“现在可如何是好?那些乱党到底是从哪里杀来了?”
丁将军说道,“那探子不是说了吗,从云安渡口来了,我们赶紧杀回去,将他们通通堵回岸口,让他们下去喂鱼。”
连安王向来没主意,这次也不过是受命督军,见他说得信誓旦旦,也就同意了。
于是刚从那边跑来的八万人,又调头回去,跑得两腿酸软,口干舌燥。才行一半,后头又有快马跑来,一人急声,“将军不好了,叛党在埠丰登岸,正率大军攻城。”
丁将军一个惊神,马蹄急停,差点从马背上摔落,狼狈不堪。八万将士已是疲累不堪,被前后夹击的消息瞬间传遍,一时军中大乱。丁将军连喊两遍,都无人住口,更是吵得心烦。
连安王再顾不了那么多,探头对车夫说道,“赶紧跑,乱党太狡猾,落到他们手里,我就得死了。”
知府也不言语,赶紧逃命才是紧要事。倒是丁将军还有点良心,不想弃城,“王爷大人三思啊,要是就这么走了,朝廷怪罪下来,也是死路一条。”
“那能怎么办?”
突然军队中陆续有人传声“将军要逃了”“王爷大人都要走了”“这仗到底还打不打?”“打什么呀,这银枪我都拿不动了,瞎指挥,孙将军在屁事都没”……
丁将军耳尖,听见这妄言,心中不满,转念一想说道,“我们城中还有一万人,各路关口都有人守着,统共十三万人,竟被不足三万人的军队打败,日后传出去,哪里还有脸做人。不如率兵回城吧。”
那两个能说事的都没了主意,只是此时逃走,也是死路一条,他们就不信自己这么多人竟然会败,这才留了下来,千叮万嘱他速速解决,不要弄得这样狼狈,实在丢人。
丁将军沉思一番,说道,“兵分两路,四万人随我去埠丰,四万人去云安。定要将他们半路截击。”
军令刚出,被押在车里五花大绑的孙副将差点没晕过去。八万将士埋伏半天已腹中饥饿,如今来回奔波,尚可对付那三万乱党,可这一分开,士气大减,更容易被奇袭。他骂骂咧咧,一会有人撩了帘子,“孙副将实在是太吵闹了,将军让我们将您的嘴封了。”
麻布团子将他的嘴塞了个严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丁将军将队伍分成两批,想着就算哪边来人,四万人对付他们足够了。这样一想,心里十分安定。行军一里,那参军骑马上前,“将军,将士如今都已疲累,将军稍微放缓脚步吧。”
丁将军说道,“走了个孙副将,你又来掺和。将士累?本将军就不累,谁敢慢半步,就跟孙副将一起坐车去。”
孙副将被绑成了一颗粽子,这事全军上下都知道了。参军不敢多言,继续骑马同行。
又行一里,仍不见叛党,这已快到渡口,人呢?难道又是假消息?
前方宽广浅河,正是十月天,北方天凉,晚上河水更是冷得彻骨。马入水中步伐也放缓些许,后面入水的兵卒棉靴湿透,步子更沉。又过半里,皆是疲惫。又困又累又冷,士气已不见。
正当疲乏之际,突然四面八方传来震天响声,从那百丈外涌来成千上万的黑影,犹如撒网收网般,将他们圈起。
丁将军大惊,急声,“乱党来了!不要慌,速速迎敌。”
连安王往外面一看,黑压压的数不清的人影正往这边聚拢,吓得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带领埠丰登岸的是许广和陆正禹,领有两万士兵。因准备齐全,身穿棉袄防寒,出发前又吃饱喝足,喝了小酒暖胃,埋伏半个时辰,精神亢奋。反倒是那利安将士,个个已无气力,这黑暗之中又不知对方到底来了多少人马,惊慌之下,更是溃不成军。
许广高声,“若举旗投我军者,可保自己安康,也可保家人安康。编入我军,赏银二十两。如若负隅顽抗,此处便是你的乱葬岗!”
丁将军恼怒道,“大胆乱党,休要蛊惑军心。”他向后嘶声,“自古叛党都有歹毒之心,怎会放过你们的家人,他们最多不过三万人,我们四万人如何能束手就擒。”
众人皆是应声,哪怕不是为了自己,也不能让叛军入城,否则非得屠城,那家人都不得安康。
士气大涨,已紧握银枪,箭在弦上,骑兵也已摆阵。千军一发之际,又有人快马来报,“将军,大事不妙,大人率领的四万余人被叛党埋伏,全军已降。”
丁将军两眼发黑,“胡说!这边两三万人,那边哪里有人还能降服四万人?”
“千真万确,那叛党首领收了我军,没有开杀戒,反倒是领兵回城,和气得很。”
全军闻言哗然作响,丁将军此时才看清这人,怎的这样面生。再想想那去云安渡口的四万大军,按照路程和时辰来算,哪里有这么快。这人根本就是在造谣,他提起剑要斩杀这人。
都副尉一瞧,立刻闪开,骑马往后狂奔。丁将军怒火中烧,当即提剑狂追。都副尉便在前头喊道“将军要走,速速让路”。
丁将军这才知道中计,急忙停下马,可那士兵已听见,本就军心不稳,此时见将军要逃,更是全面崩溃,军心瞬间坍塌。未和敌军交手,已自乱阵脚。
许广见时机已到,和陆正禹交换眼神,军旗一挥——“打!”
那两万士兵犹如脱弦利箭直冲敌军腹部,刹那将他们冲得溃不成军。
来时陆正禹已跟他们说过,这一战弱败,那这里就是埋葬他们尸骨的地方。所以唯有胜,才能活。
比起那些觉得哪怕是败,也不会丢了性命,更没有屠城后患精疲力尽的利安士兵来说,根本没有拼命的必要。
不过半个时辰,那兵器相交的声音就在一片投降声中停落。
眼前满地被丢弃的兵器,那利安士兵的棉靴还可见水渍,在寒风中犹如丧家犬。
这边硝烟已停,可因这里已经在收缴兵器,也恐他们再反,无法带兵前去援助谢崇华那边。陆正禹时而抬头往那暗处看去,不知只有一万人的好友,可否能如他们这边顺利。哪怕是那四万人已劳累不堪,可到底是他们的数倍兵力。
远在云安,此刻也已在投降收缴兵器。如此轻松得让谢崇华大感意外,埋伏等待许久的他们听见前方有声,一声令下围困,结果那知府腿一软,从车上下来便率众投降。也不顾那押司劝阻,递了官印,只求一条活路。
他让人速速去埠丰送口信,说已成功。那人半路遇到正好要去云安送喜讯的人,两人中途停下说了会话,知道都已成功,喜得各自折回报信去了。
谢崇华站在高处看他们缴纳兵器,再看坐在一旁哆哆嗦嗦的知府,说道,“莫大人辛苦了,等会我们会进城,就劳烦大人带路了。”
莫知府强笑道,“谢大人客、客气了。”他抹着额上冷汗,不敢多说话。
谢崇华见兵卒拉过来一辆马车,车内还有撞击声,正要问话,就见里头滚出一个三十上下的汉子,从车板跌落,摔进碎石地上,眉头也没皱一下。找了一圈,瞧见自己,怒目圆瞪,冲了两步,就被人死死捉住。
他低头问道,“这人是谁?”
知府忙答道,“孙韬,孙副将。”
谢崇华皱眉,“怎么自己的兵也这样绑了?”
知府答道,“是被丁将军绑的,他一路妖言惑众,我们以为他是细作……呸,以为他是谢大人身边的人,就将他绑了。”
刚才那一滚,孙副将嘴里的布团松动,舌头推了数十下,终于是用力一吐,将那布团吐出嘴里,当即大骂,“你大爷的才是细作,你个木疙瘩脑袋,猪也看得出这是要前后夹击。要是早点听老子的,回去守城,也不会活生生被擒,给我来个痛快吧,省得我看得烦心!”
谢崇华微顿,“你知道我们会在两处渡口登岸?”
孙副将怒目圆瞪,“老子不跟你这叛党说话。”
谢崇华又转而看知府,知府冷汗直落,“开始也是孙副将说你们会在云安渡口登岸,所以就埋伏在那了。等埠丰来了消息,他又说你们察觉到了这事,是调虎离山之计。但丁将军不信,领着八万人要将你们截停。孙副将说要回去守城,否则会腹背受敌,我们也没信……”
要是信了,就不会落到这种地步了,他还是知府,而不是阶下囚。
悔不当初啊。
谢崇华目有诧异,这人倒是将他们行兵的计划看得一清二楚,哪怕是途中才做的决定,也被他察觉了,丝毫未差。如果今晚是这人带兵,他们就全军覆没了。可没想到老天相助,这样的人才,却被五花大绑了。他抬手说道,“给孙将军松绑。”
旁边押着他的士兵一顿,“大人?”
孙副将也诧异,他就不怕一松开他,他就上前扼住他这文弱书生的脖子,胁迫他吗?
谢崇华说道,“我知道在孙将军眼中,我们是乱臣贼子。可圣上身体一直安康,突然驾崩,太后□□,厉太师当权,京师不臣服于厉太师的,要么被罢官,要么被关入大牢,实在蹊跷。永王心存疑虑,我恩师也被囚禁在京,思前想后,只能揭竿而起,清君侧,除奸臣。攻打利安一事,实属无奈,却也是志在必得,无意惊扰孙将军清静,还请原谅。”
孙副将啐他一口,“跟我说这么多大道理作甚,伪君子,反正等会也是要将我坑了的,何必浪费口舌。”
“王爷起兵时已是军令三申,一不屠城,二不扰民,三不许杀害无辜。将军无错,也是爱民如子,我们怎会坑害于你。”
孙副将冷笑,“方才你才杀了我一个骑兵,现在满嘴仁义道德,老子不信。”
谢崇华这才想起方才蹲守在树林里的那汉子,原来那人也是他派去潜伏的。这人……如果能收入麾下,定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将领。更起爱才之心,“孙将军说的可是那留在树林潜伏的兄弟?他并没有死。”
孙副将不信,又呸他,“那你那来报假信的人,穿的是谁的衣服?”
旁边那人终于忍不住道,“你这人真是不知好歹,我们大人跟你好好说话,你像根刺似的,我们大人杀你全家了吗?”
孙副将怒声,“杀我的兵,就是杀我家人!”
谢崇华说道,“我确实没杀他。”他当即让人去将那人带过来。
等了一会,孙副将竟然真瞧见活人了,不但活着,身上还穿了件大棉袄,远远的都能感觉出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那人说道,“看,我们大人真的没动手。大人他宅心仁厚,我们整个冀州都知道的。他杀十恶不赦的人不手软,可平时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休要再对我们大人大声嚷嚷。”
孙副将不再恶言,不是因为亲眼瞧见自己的兵还活着对这谢崇华心有好感,而是押着自己的不过是个小兵模样,却一口一个“我们大人”。能让下属拥护的人,虽然是叛党,但也不大可能是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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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边各自收好兵器,便浩浩荡荡进城。此时已快到凌晨,城门未开。两队人马城外汇合,拿了兵符官印前去。那城中没有将军领头,只好开了城门。
永王爷也从船上下来,赶到府衙主持大局。
忙至日头高升,才终于大致重新编排了军队,只关押了丁将军莫大人他们这些当权的,还有一些不愿降服的,其余众人,陆续放回家中,被告知明日开始,按照平日时辰来军营操练即可,让他们好不惊奇。
这兵书看多了,还是头一回看见这样对待降兵的。倒有一些人临走前寻了谢崇华问“我们孙副将何时能放出来?”“孙副将为人仗义,嘴是臭了点,可大人千万别为难他”“要不就将我们副将放了吧,我们会好好看着他的。”
千言万语都是给孙副将求情的,谢崇华心里有数,一一应答,让他们先行回去。随后就去了屋里,寻永王说话。
永王还和许广在商议要事,见了谢崇华,忙唤他过来,“谢大人辛苦了,方才去了何处,快快过来。”
谢崇华看看桌上,见他们在考虑给冀州带来的三万兵众安排住处的事,问道,“军营可安排好了?”
“已商议好了。”
谢崇华说道,“若没其他要事,下官有一事想先提提。”
永王说道,“义弟请说。”
“我们此次作战,避实击虚,腹背夹击的计划,敌军其实有一人全都猜中了。”
两人讶异,“是何人?”
“军中副将,孙韬。”谢崇华说道,“也是万幸丁将军和连安王自负,并不信他,还将他当做细作绑了起来。”
永王也觉九死一生,“天要助我。”
许广低眉一想,说道,“谢大人可是想劝降孙韬?”
谢崇华点头,“只是孙韬脾气耿直,对朝廷忠心,要劝服他,并不容易。”
“许他金银美女可有用?”
“据闻他家徒四壁,只要弟兄家有难,都会倾囊相授。美人或许更是不爱,家中有一盲妻,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这么多年没孩子,听闻生得也并不倾城,但没有抛弃糟糠,寻花问柳。所以我说他难以劝降,只因重情重义的人,心里都有根秤,秤砣全在那头,要想扳过来,并不容易。”
无欲无求的人的确更难劝服,许广也觉头疼,“我先去探探。”
这里也暂时没紧要事,再紧要也没有比得到一员大将紧要。许广深谙此理,步子更快,准备去偏房会一会他。出了房门,还没走到那,一人就跑进来说道,“许通判,门外有个泼妇拿着把杀猪刀来叫嚷,您说不能伤了城内任何一人的,我们将她架走,不一会她又跑回来了,这都来回了三次,闹心啊。”
许广皱眉,“她来叫嚷什么?”
“说是将她家主子还回去,不然就不走了。说全部兵都回去了,就她家主子没见人影,问我们是不是将人宰了。”
“她家主子是谁?”
“就是那孙韬孙副将。”
听见是孙家下人,他倒觉奇怪,不是说家徒四壁吗?怎么还养得起下人?边走边问道,“下人?孙家有下人?”
那人本就是衙门中人,这会跟了知府一起投降,许广不熟悉利安,有个当地人用用事半功倍,见他老实听话,就留下他了。听了说道,“孙副将哪里请得起下人呀,听说是有一回陪孙夫人去山上烧香,路过山道看见一对夫妻被人打劫,就将他们救下,还带回去给他们做了一顿好饭。那对夫妻说他们也无处可去,见孙夫人眼盲,家里也没人伺候,干脆就留下来,将里外收拾干净。说是下人,孙副将可没将他们当过下人。”
许广笑道,“倒都是有情有义的人,让他们不要为难她,一个妇人如此泼辣英勇,也是难得。”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或许从那妇人那能寻得孙韬弱点,及早摸清底细,将孙副将劝降吧。想罢,走得更快。很快就走到大门,果真有个穿着布衣,挽了妇人髻的美妇人正叫骂着。
她手中的刀已经被卸,被收了三回,这次不知从哪里提了个棍子,正乱打乱拍,一时也没人能近身。她瞧见里头走出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当即大骂,“快将我家主子交出来,不是说了不杀不扰民吗?我主子也是利安的百姓,你怎么不信守承诺?”
许广说道,“孙副将还在里面做客,请告诉你家夫人,孙副将很快就会回去和她团聚了。”
妇人拧眉瞧他,“当真?”
“我骗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妇人做什么?浪费口舌的事我可不喜欢做。而且就算孙副将已被杀,我就算说了,你又能如何?倒没有欺瞒的必要。”
妇人一听,倒也在理。
许广见她是个讲道理的人,便想问她一些孙家的事,谁想远处小巷突然冲出一人,推着着火的板车,直往衙门冲来。
妇人回头瞧见,惊得大叫,“快住手,停下,将军他没死。”
亏得她大喊,那憨实汉子才停下来。妇人拦在他前头,冲许广讪笑,“他脑子不好使,大人别见怪,别抓他。这……这车……就送给你们取暖了。”
边说边掐着汉子的手拉他走,边走边拍,“什么时候才能有点眼见力,傻呢你。”
许广皱眉瞧着,让人去拦他们。话还没问清楚,不能放过这大好机会。
那夫妇被人一拦,妇人转身看去,瞪大杏眼,“这车还没烧到衙门呢,不会是要抓我家汉子吧?”
许广说道,“有一事想要请教夫人,还请夫人留步,进衙门一说。”
“你……”妇人正要骂他,却见他后头走出一人,面容清俊,双目清明有神,手中棍子咣当落地,愕然,“谢大人?”
在里面闻声出来的谢崇华刚过门槛,听着声音耳熟,抬头一瞧,也是诧异,脱口道,“宋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