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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愿六神无主,双手想要捂住他胸口的血洞,却根本触碰不到他的身体,只有颤抖着声音轻声地乞求:不要……你不要死……
但当她看到他显出疲态的脸上释然一样的笑,却像失了魂一样怔怔出神,耳边的嘈杂在这一刻突然静下来。
凭心而论,她早已经不记得与祁宴的初见在什么时候,但她记得他在她被千夫所指时表示的信任;记得她人人喊打时他偶尔的公道话;记得她闭门谢客时他想方法送来的慰藉。
那两年里,对她来说,他的作为真的弥足珍贵。
佟愿只是个凡人,凡人的心是软的,又正逢情窦初开的时候,她心里也起过波澜,可她也亲手掐掉了这一丝可能。
因为她知道,佟愿配不上祁宴,她连一丝一毫的情意都不敢表露,她怕拖累了他走向大好的前途。
祁宴仰躺着,望着乌蒙的天空,感受着身下的雪融进土里,他断了食指的那只手缓缓抬起,放在了自己胸膛上的伤口下方,嘴角扯开了笑,目光开始散去,散向四面八方。
佟愿只有绝望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她现在,连流泪的资格都没有。
红鬃马悠悠地踏过来,喷了一响鼻息,停在祁宴身前。萧容居高临下,轻蔑的眼神落在祁宴的身上。
“祁宴啊祁宴,你也有今天,朕不过命和嘉公主写了封信告诉你一件小事儿,你就能大失理智,带着人造反?”
“呵,不知道你这冲冠一怒之举,会不会让祁老将军气得连棺材板儿都掀开啊,啊?哈哈哈哈哈……”
萧容在马上笑得前俯后仰,像是终于笑够了,装模作样地又说:
“真是没有想到,祁将军竟然对朕死去的德佳皇后如此情根深种啊,你怎么不早说呢?早点说出来说不定朕当年就成人之美了啊~”
祁宴费力压下喉里腥甜的血,艰难地问道:“她……她是你杀的?”
萧容浑不在意:“是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如自己下去问问她罢?”
知道他不会说了,祁宴有些失望,他闭上眼睛,想着早知道至少应该把他拉着一起死才好,不知道阿愿知道他没有为她报仇会不会生气,
“哎呀……你如今既落在朕的手里,朕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念在朕与你相识十余年的份儿上,朕就给你个痛快,祁将军不用谢恩了……”
说着,他抽出腰上的长剑,放在手里颠了两下,漫不经心似的,倏然一剑刺下。
佟弃微回神,大喊了一声“不要!”扑过去挡,可她又忘了,她只是个鬼魂。
那剑穿过她的后颈,就在她的眼前,决绝地刺进了祁宴的喉咙。
血喷溅出来,祁宴嘴边的笑收,几息过后,呼吸渐无
他还是死了。
就死在她眼前,让她看着他从来透着意气风发的双眼慢慢合上,离她那么近,那么近。
佟弃微失声地尖叫,好像有眼泪真的从眼眶里滑出来,真的有心脏在痛。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躲开这一剑?为什么他的最后一个动作不是躲开而是一副认了命一样的样子?
他明明也许可以活下来为什么不躲?
佟弃微伏在他尸身旁,痴痴地望着他的脸,像耳语一般,轻声说:“你怎么不躲,怎么不躲呢……”
鬼流不出眼泪,她这悲痛的表情若让旁人看来,便有些怪异,却又没办法去笑话她,因为那眼神里真的是了无生气。
她不停地说这一句话,像是在给自己发誓:“倘若真的有来生,我一定离你远一点,离你远远的……”
这样你还可以无忧无虑地在京平多做两年小将军,说不定就不会早早的到边关来受这些磨难,就算是死,也只是百姓都爱戴的大英雄,而不是像我一样死后的名声会这么不堪。
不知道什么时候,大雪停了。
祁宴已亡,剩下的人军心涣散,不多时就被萧容的人全部擒住。
大局已定。
萧容下马,抽回了自己的剑,转身到一半,复又用剑尖拨开了他的手,划破了那件软甲,瞧着露出来的东西,又是一声嗤笑,翻身上马,毫不留恋地走远了。
佟弃微早已忘了该做出什么反应,因为她看见了,他死前捂住的,是那个剑穗,那个平安符。
天地一片寒冷,自打她做了鬼魂,每时每刻都是冷的,唯有这一刻,不知冷暖为何意。
这平安符是她绣的。
时间从祁宴那渐渐僵冷的身体上流过,萧容带来的人还在清扫战场,有人问他:“皇上,祁将……这些反贼该如何处理?”
他沉吟片刻,随口道:“死了的就把他们身上能用的兵甲收录入库,然后找个地方烧了吧。活着的人就地掩埋,祁宴,反贼头目,罪无可恕……剁碎,扔进河里喂鱼罢。”
“这……”
“怎么,你想抗命?”
小将瞟了一眼眼前这位新帝的脸色,咽了口唾沫,双腿颤抖着跪下,苦着脸连连叩首:“末将不敢!”
佟弃微抬起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她从悲痛中抽出身来,怒火中烧,喉咙里发出不明的闷声,一阵一阵。
原本的一身素白的长衫,隐隐冒出了黑气,一双眼死死盯着马上的人,目露凶光。
那个小将还在磕头,满额都是地上被染成红色的雪,萧容冷着脸没让人起来。
忽地,她双手的指甲变得尖利,漆黑尖长冒着透黑的死气,一头乌发无风自动,脸上,手上,脖子上都现出了大片大片纠结盘蝤的焦黑疤痕,冒着血丝和黄稠的飘出着恶臭的水。
声音粗砺难以入耳:“萧容,你找死!”
“唰!”的一声,她像一道划破天际的闪电,直直升到半空,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萧容俯冲而下。
萧容乍一听见这个声音,所有的情绪都僵在了脸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循声看去,那张恐怖骇人的脸几乎就吓得他去了半条命。
等想起来躲时,即将彻底化为厉鬼的佟弃微几乎和他只有一臂远。
胯下的马也受了惊,一声长嘶把萧容甩在地上,一个不稳时前蹄落下,正正当当踩中了他的右腿,一声凄厉的惨叫过后满地打滚。
而周围的士兵像是突然眼盲失聪,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那一瞬间,萧容仿佛能看到自己被一爪穿透胸膛,残缺着腿被钉在川北城门上滴着血水的样子。
佟弃微不管他腿如何,一伸手扣住了他的脖子,提起,尖长的指甲刺破了萧容的皮肤,五指慢慢收紧,他已被吓破了胆,费力地掰着她的手发出“咔咔”的声音,满脸憋得通红,刚才还用来好像是俯视众生的眼不自禁地流出水渍,眼球惊恐地突出。
而佟弃微的眼里红丝越来越多,几乎覆盖整双眼睛,掐着萧容的手越收越紧……
破败的嗓音阴恻恻的:
“你杀了他,就该陪他一起去死!”
这是你欠我的交代,也是你欠祁宴的命!
“阿愿。”
一阵清风吹过来,佟弃微感觉自己好像听见了祁宴在唤她的名字。怎么可能呢。
“别杀他,阿愿。”
一双微凉的,半透明的手,握住了佟弃微的。
佟弃微没有动静,发愣一样盯着那只手。顺着看到了他的肩,和脸。
“祁宴……”佟弃微开口的瞬间,一行血泪滑出了眼眶。
她松开了奄奄一息的萧容,伸出手想去碰一碰他的眉眼,余光却看到了自己黑长尖利的指甲和不堪入目的皮肤,立刻像被烫到一样收回手,慌张地转身想逃。
祁宴连忙伸出手臂挡住她的去路。他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刚才他神魂离体时刚好听见萧容说的那番话,也恰好见证了佟愿变化的全部过程。
他大概知道,现在的佟愿已经大半个身子踏上了厉鬼的路,她现在的手已经能碰俗物,甚至能碰萧容的血。
倘若真的让她杀了萧容,她就再也入不了轮回,真的只能留在这人世间,做个见不得光的厉鬼。
所以,即便萧容再如何可恨,如何该死,也不能叫她动手,脏了她的轮回路。
佟弃微身子抖得厉害,她害怕萧容要转过她的身体,她不敢,又舍不得就这么离开。
“阿愿”,祁宴从背后抱住了她:“你别走,八年了。”自你出嫁,自我戍边,八年未见,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