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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起来梨涡一点,眉目间隐带忧色疼惜,一把捉住她作乱的手。
赵姝猛然间想起来先前在荒殿,自己是没有净手的,见兄长就盯着那食指瞧,她甚至忧心是不是有什么痕迹未揩尽,心虚羞氖铺天盖地般地袭来,她便未曾留意到对方眼底的阴冷,陡然就将那只手抽走,抿着唇藏到了背后。
男人手里一空,遂落寞地捏了捏袖中硬物,一面揽着人去几案边坐了,同她将赵国如今局势一一叙述。
其中还涉及到了燕齐二国的态度,许多人赵姝连听都未听过,她先还保持着俨然肃听的样儿,到了后来,在纷繁杂乱的国事里,便捕到一条不大对劲的。
同样说邯郸乱局,他说是父王被继后囚了,可方才王舅和那人不是这么说的,他们说是国师季越入燕,却还操控着邯郸的半数兵权,在与父王遥遥对峙。
两者的说法,对不上啊。
国师季越实则原是晋国落魄大支,他是如晦哥哥生父,却将独子送与赵王,而赵如晦只能称季越为师父这一点,赵姝其实也是知情。
倘或方才车轿内说季越失势的只有王孙疾,那赵姝会毫不犹豫地觉得是王孙疾说谎。
可王舅亦在啊。
两者说法不一,是他们中的谁,在故意骗她吗?
可是骗她的目的,又是为何?她又有什么能骗的呢?
“小乐,我如今走投无路,有一事或许只有你能助我。”
她后知后觉地仰起头,一见赵如晦眉眼里的失意时,一颗心当即被刀子绞动似的,想也不想地就说:“我能有什么助益,不给你添乱才是,若非我在平城降了,也不会害赵国至此,兄长你但说就是。”
男人避开她的眼,垂头又复拉过她手拍哄:“秦赵之战如何怪的了你,国人亦都说是廉氏作战失利,小乐,乱世难安,是兄长未曾护好你,如今我愿在咸阳谋生,想请你与我引荐一人。”
“兄长想要我引荐……王孙疾?”
“不是,我无心政事,只要你替我引荐雍国夫人芈氏。”
赵姝愣了下,刚想说芈嫣还不如嬴无疾呢,却被他打断道:“小乐,兄长都探过了,治腰疾的法子原就是我教你的,如今我身无长物,也就这一个安身立命的法子,你莫忧心,我只是想通过芈氏好入咸阳医署罢了。”
听他说的潦倒,赵姝心里难受,遂俯身再次朝他肩头倚去,闷着声地说:“那倒不难,只是委屈兄长,等长乐去缯地就封,咱们就可一起离秦了。”
借着外头廊下残辉,男人缱绻拂过她发顶,忽而目色晦暗阴冷,刚拂过她墨发的指节里,隐有铁器幽芒闪现。
燕京新来的令,国师季越要他即刻取了公子殊性命。
父亲在信中虽未明说,可他亦是猜出了,约莫是赵国要有王位之争,而这傻丫头,阴差阳错得因了平城之降,如今那二十万军士虽被分散了重编,却使赵国各处,皆在暗颂公子殊的仁义,说她有君王气度。
父亲同他谋了一世,也算是看着公子殊长大,可如今她深陷秦国,而父亲已同燕人谈妥,不必再拥立傀儡,只需公子殊一死,燕国就会助季越夺位。
指间寒芒转过数个来回,铁刃冰冷。而怀中人小脑袋亦不停在他肩头蹭着,鲜活柔软。
弹指刹那,他却纠结反复了不知多少回。
在少女仰头朝他眼前挥手之际,赵如晦笑着将铁刃又敛回了袖内。
他打着‘同姓不婚’的幌子在那昏君身侧潜藏侍奉了十二年,亦是克制守礼地忍耐了十二年,如今父亲还有一步就要登位了,亦终是要光复旧晋宗庙。
他想着,自己不是下不了手,而是不必下手。
筹谋了这么些年,他想着,即便是要这人死,他也总得先尝过了她的滋味,才不算辜负这一场‘兄妹’情深。
“小乐,我曾救过一位波斯商妇,她是行商里的翘楚,亦在西域诸国开设了许多酒肆驿站,待你为我引荐了,为兄想法子先送你去西域避祸,等赵燕事定……”
赵姝想问他是否能一并去时,就听的门外突然响起缓而有力的叩门声。
二人当即噤言,只见一道高大人影被孤灯投照,外头传来王孙疾低问:“小公子,你王舅先行一步去燕国了,他这是不要你了,别馆也不好久住,随本君回府吧。”
声调低沉又带了三分揶揄调侃,听起来却是亲密多过讨厌的。
赵姝立刻推着赵如晦一并躺去塌上,她既怕嬴无疾不管不顾地突然冲进来,又恼他发神经言辞如此亲密,唯恐叫兄长误解,一时被两重惊吓裹挟着,开口冰冷怒道:“我已解衣睡下了,别馆一切俱备,不劳王孙操心。”
外头人沉默了会儿,不仅没走,屏门发出嘎吱得撞击声,他反倒斜倚在门上,似是在望月,又劝了句:“此地皆是宫中眼线,你也不怕渭阳再来纠缠,说不准她下回再弄些什么药来,本君可不愿再替你承担。”
若说上句还有可能只是盟友知交的关切,那这一句里,便实打实地掺进浓重的嗔怨,是那种情人间才会用的语气。
赵姝不敢回头去看塌上人神色,她只觉着脖颈后都是凉气,想着那人先前在荒殿时的妖冶模样,她唯恐他再说出什么更可怕的话来,若是有可能的话,她此刻简直想洒包蒙.汗药,能叫这人立时消失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