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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止息出现在言坤立寝宫前的那一刻,诸皇后和在场的官员全部都愣住了,
向来风采卓绝的睿宁王全身带血,第一次那么猖狂嚣张地站在他们面前,甚至于和从前判若两人。
昭平的一般官员只知言止息平日挥金如土且不问政事,何时有见过杀神一般的他,
余晖洒在他的发梢和脸庞,将轮廓映衬地神圣光洁,就连身上的血衣,都彷佛是可以渲染的殷红,将那一点点金色的碎亮慢慢托起、发散、笼罩。他来得那么安静,只有兵刃撞击得声音,那一群跟在背后的人,在视线中渐渐模糊,天地之中只容得下他一人,一笑,倾覆天下绝容。
朝阳的大红下玉瓷色的肌肤愈发透亮,记忆中空缺的那一块妖魅被这致命的诱惑弥补,似乎从来都觉得他芳华绝代,却发现原来他惯穿的白色惯遮的样貌都只是用来伪装。这一抹红,才真正属于他,属于这个惊才绝艳的男子。
言止息显然没将任何人放在眼底,二话不说上前就要冲寝宫的门,诸皇后一看事态不妙,立刻将他拦住。
言止义和诸相也回到了寝宫前,双方的人手依旧在对峙,只是明眼人一看言坤立亲掌的禁军如此服从言止息的命令,便知道该偏向那边。
然而人人忌惮诸氏一族的权力,在敲定结局之前,明哲保身的办法便是保持沉默。
言止息冷笑着躲开对方的攻击,只是在百官之前提高了嗓门道:“父皇半月有余不曾出寝宫,儿臣有种种问题想请父皇答疑解惑,望父皇准许儿臣进殿!”
周边沉默了一阵子,寝宫里面却没有半点声音。
诸皇后一拂袖怒叱,“皇上他并不想见你!”
言止息挑了挑眉,觉得寝宫内的状况不对。
若是按照君阡所说和叶策的态度,那么此刻言坤立应该急于见他才对,如今里面毫无声响,甚至于一个一个被请进去的御医都不曾出来。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心中不安、警觉、惶恐,当想到一个不可能的可能时,不禁头皮一麻。
寝宫原本是言坤立下的命令不准别人进去,只是现在昭平权力在诸氏手上,哪还有诸氏进不去的地方?但她进去过一次之后,除了招御医以外却也不准他人进入,说是皇上的意思,但言坤立到底有几个意思?
言止义在等,等皇威军的消息,言止息心中明了君阡定然能大败皇威军,所以不惧怕他们拖延时间。
他们在寻找,寻找一个契机,寻找一些巩固地位的物件,比如,玉玺。
言止息进退不得,带人硬闯非常容易,但现下等待着的老臣们也一定会阻拦他。他们需要的是言坤立的命令。
双方在博弈。
从寝宫出来一个小太监,在诸相身边轻轻嘀咕了几句,诸相面色一喜,遂眉笑颜开,同诸皇后商量了几句。
二人似乎达成共识,言止息分明能感觉到一股森森的恶意,透过他的身体看见寝宫阴鹜的气氛融在这黄昏中。
不过很快,当宫外的探子气喘吁吁地冲进来向诸相报信说皇威军大败时,方才的喜色被这消息冲散,取而代之的是紧张。
原以为,时间够了。
君阡在江进九和周阳晖的护送下一路过关斩将风掣电驰而来,也不管这是哪里,所过之处拦着必斩,江进九算是贴心的,生怕他家未来的小主子在君阡的胎教中成为一个混世大魔王,所以格外卖力地替君阡扫清障碍。
一大半的兵力在守城,君阡本也没打算带那么多人进来。
她到达寝宫前时,正好听到一个小太监从言坤立的寝宫哭着跑出来宣布皇帝驾崩的消息,随即宫前一片嚎啕大哭,言止息愣在那里都忘记了下跪。
恍然间似乎回到侑京刑场羽战祁等人被杀的场面,那种难以言表的痛楚她很理解,哪怕言止息和言坤立的关系并不和谐。
她看见他紧握的拳头和颤抖的指节,一段苍白流年里的回忆。
言止息立于众人之间,缓缓回头,看见君阡深意的目光,却强忍着给了一个无奈的微笑。
然后,他一步一步沉重地向前走去,可是诸皇后似乎并不想让他靠近,伸手一拦,剑锋在言止息的手中晃了晃,将折射的残阳打在了她脸上,听到他冰冷中带了一丝哀痛的语气,“让开!”
“开”字尾音刚落,一群士兵涌上来意图阻挡言止息的脚步,寝宫内却有一声重物掉落的声音盖过了殿前的喧哗嘈杂。
那些原本真哭的假哭的通通停止哭泣,狐疑地看着寝宫的大门。
紧接着一声犀利地刺破云霄的尖叫,寝宫之内似乎发生了大的争执,耳尖的一下子就听出那尖叫是言太宜的声音,言太宜怎么会在寝宫里!
诸氏和言止义也没有料到言太宜在里面,言止息趁着这一时大乱,一踹门便闯了进去,君阡见状也立刻跟了上去。
门时对着众人敞开的,君阡在看到里面的场景时不由得毛骨悚然。
言太宜身着太监的衣服,披头散发地跪在一边,方才那落地的重物应是房梁上的一盏琉璃灯,灯盏已碎,灯芯仍旧吊在上面,放置灯芯的托台上放着一块温润的方玉,顶上可这龙在九霄的图案,若不是看的仔细,只怕会当做灯芯。
大殿里一片被翻箱倒柜的杂乱景象,像是有人在寻找什么东西,看见吊灯下一众翻倒的椅子,便知道他们在寻找什么。
寝宫屏障后是一众被有进无回的太医,嘴上塞了东西,这半月来早已形销骨立,隔着障碍物看着闯进来的人,是希望,又是绝望。言止息几乎一眼就发现了藏在屏障后的异样。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传国玉玺!”
“请皇后娘娘告知!”
看傻了的殿外大臣们开始议论,君阡看着那些先发问的,便知道哪些是言止息打通的人。
数量小于一半,这铁板钉钉的事她很想知道对方会怎么解释。是推给言太宜还是杀人灭口?
言止息没有在意大臣的疑问,走进殿内蹲在言太宜身边,抬头看了看那盏吊灯,“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声音不轻不重,大家都能听到,这一声告诉我便意味着告诉大家。
言太宜看着言止息,那眼里分明写着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言止义心下一宽,幸好言太宜没有站在言止息的队伍中。
沉默之际,君阡走到言太宜身边,将手中一支崭新的玄铁沉弓特配的箭丢在了她脚下,“阿洛在我手里。”
言止义一看事情有变慌忙大喊:“来人,公主疯了!”
“我没疯!”言太宜狠狠地瞪了言止义一眼,像是要将他千刀外剐,经此一吓脸上挂了串泪珠,犹豫了片刻断断续续地开口却是为了那个一直在自己身边不离不弃的男人,唯一的让她安心的男人,口齿清晰道,“父皇半个月前就驾崩了!”
言止息浑身一抖,殿外听见这句话又开始了一阵议论,怀疑的目光指向诸皇后,她声嘶力竭道:“她撒谎!”似乎又觉得这话立不住脚跟,便改口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言坤立的龙床上整洁干净,黄布蒙着身体没有尸体腐烂的臭味,死者为大,言止息本不想去打搅他,但是如今却不得不掀开布验证。
周围没有杂味,他掀开的时候,言坤立闭着眼死前是一副坦然自若的模样,解脱,未必不是好事。
言止息叹了口气,正要盖回去,发现言坤立的拳头紧握,手中攥了什么东西。他攥得很紧,是死前极力在保护,言止息握住他的手,怎么都打不开。
君阡已经让人将灯盏上的东西取了下来,屏障后被困住的太医们也被解救了出来。
言止息一直坐在床榻边,一动不动。
“皇上是半月前驾崩的?”江进九在一旁询问。
如此局势明了,太医们自然也是看清楚了,“是的,皇上半月前驾崩,娘娘招了我们过来,要我们配置保存尸体的药物。药效作用下可以保持一月不腐烂,然后我们都被禁压在了这里。”
江进九那边手忙脚乱,君阡也没好到哪里去,周阳晖一直在保护她,就怕有个万一。言太宜一直在逼问君阡阿洛在哪里。君阡本是厌恶言太宜的,言太宜派人三番五次的暗杀她,虽未成功,却是她的判断几次偏离真相。但此刻又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古语说得多有道理。
没有梧桐的事,兴许她还没这么讨厌她。但是那个阿洛……毫无胜算的情况他替言太宜挡着,明明可以逃走却依旧要返回昭平,他本身是个高手,这世上高手太多,重情义的高手,太少。
言太宜假扮太监混进寝宫,无非也和藏着消息不放出去的诸氏一样,想找到传国玉玺,然而这个社会对于一个女流之辈来说,登上九五之尊太难。言太宜心中清楚,但就想言止息所说,她爱玩,她好赌!赌了一生,还赌了爱自己的人。
从灯盏上取下来的不止传国玉玺一件东西,还有一张言坤立早就准备好的圣旨。
那圣旨退却了些黄色,笔墨深深地刻在布帛上,上面的字一笔笔苍劲有力,似平戎万里的一曲征歌,又像山河之巅的壮丽誓言,绝非他近年所写。
想到叶策之前的话,君阡勾勒出一种可能,这圣旨拟定的继承是二十多年前所写,那时候,正是言坤立风华正茂的时候。
兴许他对珍妃的感情都是真的,太过真切以至于让别人觉得虚情假意,二十多年前珍妃生下言止息的时候,他心里继承人的位置便有了定数。只是后来珍妃撒手人寰,言止息心中无法释怀。
作为一国之君,他需要一个对政治敏锐,手段强劲,内忧外患之下依旧可以执掌江山的储君。这般豪情壮志不是一本书一支笔可以培养出来的,这需要磨练。
所以他坦白偏向言止义却暗中给言止息压力让他不断地去争取去成长,将他送到玄齐国做人质,看他一个人逃回国。烧了荷园,只是为了让言止息加快行动。把芙蕖山庄交给叶策,却又隐瞒了其中地道和山腹的军火,他不能打压言止息,只能让他越战越勇。
他应是早就知道了君陌先生的身份,所以君阡那么容易进入尚武院,因为言坤立要让言止息掌握住甘南道的势力来巩固自身。尚武院虽有诸多权贵子弟,但是这个冷兵器的年代,战场上得不到的东西还能用什么手段去得到?
诚然,言止息没有让他失望。
梧桐的逃离,叶策所谓保护君阡,芙蕖山庄的秘密,全部解开。
江进九激动地捧着圣旨给言止息看得时候,他闭上眼,却有一行清泪落下。
天下父母皆护子,只是每个人表达的方式不同,他用磨难促使他成长,让他抗衡对强大的力量,便再也不用怕这一代佻褚国会没落。
言止息拿出叶策给他的匕首,刀柄中央有一块很小的宝石被掐掉,这匕首唯一的宝石。
他看了看言坤立的手,然后和上布。
就让他带着珍妃的遗物,一同去吧。
言止义和诸皇后怎么都没想到,所谓宠爱所谓放权,不过是言坤立为言止息殿下的基石,总有一天会通通偿还。
他起身走到殿门口的时候,云层中仅剩的半点残阳拉长了地上的身影,圣神,肃穆,不可撼动。
如神龙自墨潭一出,衔烛耀都,带火移陆升云出湖。
他眉宇间的威严在逐渐黯淡的天色下华光四射,尘封的圣旨,他不想读,也不想听,江进九捧着它,走下阶梯给百官看。
他走到诸皇后面前,冷声质问:“父皇是怎么死的?”
诸氏不答,那一众太医中第一个被召到寝宫的便解释道:“皇上中了慢性之毒,毒性在两年左右。”
他掐指一算,两年之前,不正是自己带兵去居忧关的时候。
“羽式一家是怎么死的?”
他再次发问,君阡凝眉看着诸氏等人,握紧了拳头。
言止息一把拉住诸相的衣领,“我给你一次机会,兴许我会饶你一命!”
诸皇后和言止义眼里的恐惧和无力,彷佛将一切坦白了出来。
“给邵奕勋和邵奕炆关于君阡活着和梧桐身份的消失是谁给的?”
诸相连连摇头。
“是我。”君阡诧异地扭过头,看见言太宜面如死灰地坐在地上。
言止息大约也被惊倒,松开诸相面对太宜,“下令杀羽战祁和君阡的也是你?”
言太宜立刻否认,“不是我!”
“那么是你?”言止息再次质问诸相。
“是……是皇后。”
诸皇后一脸死灰,“你……你……竟然出卖我!”
言止息冷笑一声,“刑场的几批杀手是谁派出的?”
诸相弱弱道:“只有一批……另外的,我不知道。”
言止息算得清清楚楚,刑场他不能确定的黑衣人有两批,当然其中一批是救了他的人,诸相所谓的一批,定然是杀了羽战祁的弓箭手。
“还有一批是我!”
众人闻声回头,看见叶策站在人群最后,“射鹿台救人,刑场阻拦江进九的那批是皇上命我派去的人。因为,羽姑娘不能出事。但是皇上并没有做出对于羽战祁等人的决策,因为羽战祁忠君,会对羽姑娘的判断造成影响,所以起初,只是想让他听天由命。”
君阡浑身一震,言坤立什么都知道,居忧关,白灵城,侑京,云州,他怕一旦君阡出了事,言止息便会堕落,像他一样,永远只有在记忆中才能看见珍妃;他也担心君阡因为父母之命所以不能和言止息在一起,所以诸氏的杀手才有机会杀了羽家人。
人之所谓情,不过如此。
言止息突然向叶策弯了弯身子,以示自己对他的尊重和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