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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塞佩被他噎得哑口无言,只好有些木然的点了点头。泽维尔说的没错,作为一个歇斯底里的工作狂,他的脑子里确实装不下别的东西。但那句话又让他感到有些糟心,因为泽维尔似乎触犯到了一个工作狂的,渺小而又可悲的尊严。
而且他不明白那位小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泽维尔似乎弄错了一些很重要的事情,对朱塞佩表现出了某种不该有的关心。虽然他在昨天晚上,几乎是亲口承认了和泽维尔在床上的关系,并允许他把自己当成是一个免费的床伴。但这并不意味着朱塞佩想和泽维尔产生一些别的感情,那会影响他的工作——唯有这点,他决不允许。
可是朱塞佩实际上最担心的并不是他自己,因为就算他真的爱上了那个小混蛋,甚至因此犯下一些愚蠢的错误,那也最多不过是丢了饭碗,要去找其他生计。然而泽维尔不一样,尽管少不经事,他也依旧是巴罗内的首领,依旧是未来的唐巴罗内。如果他被一些毫无营养的感情冲昏了头脑的话,需要付出惨痛代价的,将会是巴罗内的全部组织。
朱塞佩想到这里,觉得应该和他把事情说清楚,以避免这种误会的加深。可是他转念一想,又认为自己实在是根贱骨头。他活了三十五年,难得有人为他表示出一点微末的关心,他却还要深思熟虑着权衡比较,甚至不得不拒绝这种好意。
哎,这又是何必呢?
他这样想着,于是放弃了自己那不合时宜的提议。但他又是实实在在的无事可做,所以只好把自己那工作狂的本性,又变本加厉的传染到泽维尔的身上。他认为这位小少爷对家族里的人物和掌故都了解的太少,于是去拿来了从前年会上的照片,逐个和他解释那些角头们的名字与来历。
泽维尔的意大利语太差,几乎连大舌音都说不准确。他听了半天兜兜转转的人名,觉得那位顾问先生可能是某种诡异的机器,否则他怎么会记得诸如“博布罗瓦”,“托纳托雷”之类的奇怪姓名?而那位顾问先生的无所不能又不仅仅于此,他还可以把这些拗口的人名和它们主人的面孔对应起来,然后绘声绘色的跟泽维尔介绍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他们每一任情人的名字。
泽维尔有些头痛,虽然他并不讨厌朱塞佩用一种作学术报告的口吻解释某人与某人与某人的三角关系,但是基督,那通常也意味着他需要记忆三倍的人名!而且他还非常好奇,这种已经不能被称之为小道消息的个人情报究竟从何而来,说到底,总不至于是那位顾问先生四处搜罗八卦的结果。
而他实际上,大致,也没有猜错。
只不过喜爱八卦的是那位前任顾问,安东尼奥,而朱塞佩在担任他助手的时候侥幸知道了一些。后来他觉得这些消息也算不上毫无用处,于是偶尔会让女人缘极好的切萨雷去打听一些。日积月累之下,就建立了这种庞大的,但有些莫名其妙的关系网络。
然而不幸的是,这种复杂的关系网络眼下却让泽维尔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并产生了某种对意大利语的,根深蒂固的恐惧。但是朱塞佩却不打算放过他,这位顾问先生又从书里抽出了一张芝加哥地图,兴致勃勃的和他解释起了所有家族簿记点的地址与收益。
“这些是南区我所负责的,还有东区的……”
泽维尔听了朱塞佩的话,差点眼前一黑。他觉得他的脑子里现在塞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名与数字,甚至都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可是朱塞佩的教育似乎还没有结束的迹象,那位顾问先生甚至在考虑着要不要把那些纽约长岛的房产也和泽维尔介绍一番。
泽维尔立刻打断了他,并非常好心的问他需不需要吃些东西。朱塞佩点了点头,然后愕然的看着那位小少爷慌不择路的跑出门去。他有些莫名其妙,自己不过是说了一些最基本的情况,为什么值得泽维尔像见了魔鬼一样的逃走?
可是在朱塞佩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那位小少爷就垂头丧气的走了回来。朱塞佩见了,在这方面倒是醒悟得很快——
泽维尔是被外卖披萨喂养大的,根本不知道怎么做饭。
因此朱塞佩只好摇了摇头,并直起自己那酸麻的腰背,走到二楼的厨房里面,为泽维尔做了一盆奶油通心粉。
是的,他也只会这个。
泽维尔看着那一盘软绵绵的奶白色物质就有些倒胃口,他在下半年不知道吃了多少朱塞佩做的通心粉,而且全部是车达芝士与罗勒酱的组合。他算是弄明白了,根本不能指望那位顾问先生会做出别的食物。
“等熬过了今天,街上的餐馆大概就会开门,那时候再去考虑别的吧。”
泽维尔这样安慰着自己,并皱眉塞下了一口奶味浓厚的面食。他觉得那位顾问先生真的可以算是某种别样的传奇人物,虽然他做的通心粉味道不错,但是能每天吃同样一种食物这件事情本身,就足够使人敬佩了。
当然,他永远也不会知道的,其实朱塞佩也是外卖披萨的忠实客户。
但总之,谢天谢地,由于一些众所周知的原因,朱塞佩似乎对腰腿酸痛的问题具有相当的忍耐力。他在第二天早上就可以活蹦乱跳的去另一个街区的教堂做祷告,甚至还能在回来的时候捎带两杯咖啡以及一袋子的熏肉三明治。
泽维尔闻到了他手上袋子里那略微烤焦的,吐司面包的香气,里面似乎还带着点裹满热油的培根与刚出锅的煎蛋的味道。他几乎要忍不住开始赞美朱塞佩的德行,并且深深为他们之间的和解而感到高兴。
泽维尔从前一直以为朱塞佩是一位严厉刻板的人物,起码不会这样神色温和的照顾别人。现在他才知道,或许那只是因为他过去太招那位顾问先生的讨厌,所以才得不到一星半点的好脸色看。
然而时至今日,尽管已经认识到那种行径的愚蠢,泽维尔依旧不知道自己坚持不懈的向那位顾问先生找茬的初衷。他只记得在很久以前,自己刚从贫民窟里来到唐巴罗内的别墅,他就像一只来自地狱的小鬼,或某种亮出獠牙的恶犬,刻意作弄并伤害着身边那些与他有仇或无辜的人们。而就在这种时候,没有人可以管教他的时候,朱塞佩却带着一种斯文而又冷峻的气质出现在他的面前。
这位戴着金边眼镜的,学者似的先生,作为唐巴罗内意志的延伸,在泽维尔眼里是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原罪的。然而即便如此,泽维尔却还是在意他,在意得不行,好像欣赏某种精致的艺术品,又好像处理一道复杂的计算题。但是泽维尔对他的好感实在相当有限,因此只能不厌其烦的戏弄着他,惹恼着他,想要弄明白他的底线和那面具之下所隐藏的真情实感。
然而这种执着又带着点孩子气的刺探,却在岁月交叠里慢慢变了味道,泽维尔开始忌讳朱塞佩总是把唐巴罗内挂在口头,更忌讳那位顾问先生没日没夜的处理家族事务。他在嫉妒,为了一种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原因,嫉妒一些连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
而这种嫉妒,在朱塞佩甘愿为家族而和他上床的时候到达了顶峰,使他冲动着打开了灾难的盒子,倾覆了一些不可收拾的微妙感情。泽维尔从不知道,原来这位一本正经的顾问先生,可以像熟到极致的苹果那样甜美而又惑人。朱塞佩是具有某种魔力的,那个男人本身就是一条吐着鲜红信子,用狂吻来麻醉对手的神经并将其温柔绞杀的毒蛇。
但是此时此刻,这条毒蛇却微笑着把装满食物的袋子递给他,然后在他身边坐下,和他一起吃着做工粗糙却异常美味的三明治。泽维尔见了,有些悲哀的感到,他依旧对朱塞佩一无所知。尽管他们已经做了一些非常非常亲密的事情,尽管他们对彼此的恶习与优点都知根知底,但他还是不懂那种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力的来源,更不懂眼下的温和表情究竟是不是出于本心。
泽维尔忽然有些烦躁,因为他发觉前天晚上的谈话并不能百分百的解决问题。他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疑虑,但这些疑虑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朱塞佩的口中获得答案,甚至无论如何,他都不敢向朱塞佩提起。
泽维尔在那一刻,意识到自己先前所划下的界限,或许并非是他心里真正希望的东西。他的理智,他的原则,在朱塞佩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他贪得无厌并且所求颇多,他希望能够掌控朱塞佩的一切,知道他的本意,了解他的真相,并且甚至因此而产生了一些危险的念头。
他想做掉朱塞佩从前的所有情人,并恨不得将那位顾问先生脑中关于他们的记忆也一并消除。他想获得朱塞佩的一切目光,一切思想,一切的一切。
那是他的顾问先生,他是他的唐。
泽维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几乎以为是被人下了诅咒,才会出现这种可怕而又诡异的念头。可是他却不忍心抛弃这个念头,因为它就好像教典之于信徒,阳光之于万物那样令人着迷。他说不清楚这种着迷的原因,但他已经实实在在的沉溺了进去。
而与此同时,他也无法把这种念头说给朱塞佩听,以祈求他的宽容与怜悯,甚至是一丝一毫的表情都不能多余!因为他深知那位顾问先生一定不会允许这种感情,更知道朱塞佩的难缠和多端诡计。
于是他只好偷偷的,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朱塞佩,希望达成那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而朱塞佩对于泽维尔那种窥伺猎物般的目光却已经见怪不怪,他知道自己的身体令人上瘾,并且从某些可悲的方面来说,如果不是由于这副皮囊的功劳,他或许都不能活到此时此地。但他还是对那位小少爷的充满欲望的眼神有些提心吊胆,毕竟泽维尔曾对他做出过一些不可理喻的暴行。
朱塞佩想到这里,把手里的浓缩咖啡一饮而尽,然后对泽维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