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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十七年三月初九。
数十盏明灯照亮莲姿殿,我与倪霜相对而坐,各自择了棋子对垒分明,清若在旁与贴身宫女青萍挑选尚饰库新送来的镯子,偶尔转头看一眼我与倪霜的棋局。
倪霜虽然不得宠,不过我与她来往密切,内务府与广储司自然不会给脸色瞧。
单说这广储司名下的六库,尚银库、尚皮库、尚瓷库、尚缎库、尚衣库、尚茶库。
除去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按时给,哪怕皇上没有吩咐,偶尔也是会自行给倪霜送来东西,名曰“孝敬”。
“你这几日还好罢?”
“吃好睡好。”我在朱漆并蒂莲事事如意棋盘落下一子,那棋子是象牙雕琢而成,落在棋盘上叮铃有声,“前日去了宜嫔那儿,昨日去了端嫔那儿,她俩倒是不见得有什么掐媚讨好的意味。”
“惠嫔清高,羽贵人神秘,莺贵人孤傲,都不是好相处的;僖嫔与安贵人自是不省心的;荣嫔么,是卿贵妃的爱将,又善于掩饰情绪,至于端嫔,倒是还能说上几句。总的看来,就宜嫔与端嫔还不错。”倪霜静静落下一枚棋子,淡淡含笑。
我赞同地勾唇:“咱们要继续忍让卿贵妃,不可以卵击石。”
春天的夜晚,淡月笼纱,如水一般平静柔和,娉娉婷婷,有微弱的夜风拂过脸颊,掠起鬓角几缕发丝。
我心如这月光,平静,柔和。
椴木孔雀联珠屏风后有两道身影一闪,原是冰霞与映雪做了糕点端进来,八样皆是精巧的。
鸽子玻璃糕、豌豆银丝卷、荷叶夹子、芝麻南瓜球、红袍油糕、椰蓉白玉团、金桔蜂蜜蒸糕、玫瑰香梨冻糕。
倪霜择了一块红袍油糕,吃着吃着,扁了扁嘴:“这红袍油糕今日怎的不够甜?是不是玫瑰糖下得少了?”
我温然一笑,道:“春夏不可多食甜腻之物,这糕点本就油腻,再过多糖水会更不宜。”
清若笑呵呵地蹦跳着过来,我捏一捏她圆润的小脸,打趣道:“若儿的衣裳可都合身么?如若穿不下,可到姐姐那儿去挑些料子再做。”
“澜姐姐!”她的俏脸生出淡淡的芙蓉浅红,更显得杏眼生辉,顾盼蕴漾。
倪霜扑哧一笑,道:“你呀!前不久方才吃得少些,怎的如今便学坏了?”
我微微窘迫,笑着啐了她一口,取过重瓣莲描金白瓷茶盏,徐徐斟了一杯水果茶,胭脂一般的色泽,玫瑰茄、山楂、陈皮酸酸的味道被冰糖中和,又有淡淡的茶香,十分养颜开胃。
“我前几日做了几瓶固元膏,是用核桃、阿胶、黑芝麻、红枣、冰糖与枸杞子酒制成,能补气补血,润肺益智,只是我不喜酒酿,便将枸杞子酒换成了百花蜜。不分年龄不分季节,长年累月服用可耳聪目明,鹤发童颜,明日让小顺子给姐姐与若儿各送一瓶。”
……
回到绛紫殿之后,秋语取过半月型镶珊瑚蜜蜡竹篦,沾了茉莉水,将长发理得乌黑柔亮,家常在宫中并不是小两把,及腰长发只插戴两三支青瓷簪,剩下的一半任由垂落在背后。
我的眸子在幽幽的烛光中,如浸了水一般盈亮,穿上米黄色丝绸旗装,绣着深邃的紫色蝴蝶堇与碧色竹叶,细密而精巧,身上无半点金玉鲜花装饰,我正值韶华妙龄,如此装扮最是如清水芙蓉一般。
站立在几株粉嫩的樱花树下,风徐徐吹来,花瓣漱漱如雨,一朵一朵沾在衣间袖子上,如凝了点点胭脂,我只是悄然站着不动,任风卷着轻薄的袖子拂在腕上,若有似无的痒意。
我知道他来了,熟悉的龙涎香隐约浮在花香中,什么香都遮不住的,他不出声,我也是只是站着仿若无人之境。
他终于说话:“你要这样站多久?”
我却不转身,听得他走得近了,靴子踏在满地落花之上犹有轻浅的声响,嘴角扬起一抹浅笑,他果然来了,忽然将笑意隐了下去。
缓缓的转身,像是乍然见了他,迟疑着唤:“玄烨?”
玄烨长身玉立于我眼前,一袭墨蓝色长袍,遍绣织金龙纹,仿佛置于冰雪之上熠熠生辉,丝绸本就光滑,加之清冷的颜色,在月色下更显霜洁。
还隔着半丈远,他已展开了双臂,我双足一动扑入他怀里。
他的大掌轻抚我的肩膀,“这样让我心疼,叫我怎么放得下你?”
我抬头,蒙胧的水雾在温柔的夜色里拂面而来,玄烨熟悉的轮廓在清冷的夜色里越发显得柔和。
只是他的衣裳上有不浓不淡的脂粉味,那是卿贵妃独有的“媚花奴”,想来他方才是从承乾宫过来。
心下有淡淡的失落,不过也是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
玄烨凝眸于我,许久,他终于开口:“给钮钴碌-玉瑶的那个局,是不是你一手策划?”
我诧异他会忽然问起这个,却也是无遮掩的意思,便点头承认了。
樱花簌簌当风,风吹影动,风姿绰绰,仿佛涟漪。
玄烨转动十八子砗磲手钏,沉声道:“那她生前所食的最后一样点心里的砒霜,是不是你下的?”
我不料他会如此问,转瞬便明了,定是卿贵妃所挑拨,是我做的便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还是我做的。
呵!最毒妇人心。
我如实道:“倪霜小产那日,我的确先前在她的安神汤里下了让人头晕的药,不然以她的口才与机智,咱们得费更多的心力。但是只有这一次,后来她毒发身亡,我是半点都不知情的。”
“可是那是我的孩儿,即便要陷害钮钴碌-玉瑶,也是得用其他的法子啊。”他眼里有清晰的痛,握住我双臂的手也是愈来愈紧。
说起那件事,我心下也是有痛楚渐渐环绕。
缓缓道:“倪霜因早年生育两次,月子都没有细心照料,底子亏损,如今这一胎,最多只能与她相伴三个月。”
玄烨静了静心,拥住我,低声道:“对不住……”
其实曹芳后来曾悄悄与我说起,倪霜虽然底子亏损,但只要细心安胎,是不会小产的,只是因有孕的最初几日食过寒凉之物,导致伤了胎儿,这才定会小产。
我知道倪霜虽喜爱冻糕之类,但冬天是不会吃的,思来想去,便是那一碗莲心薄荷冰水了。
虽然我不知情,实属无心,但那几日还是陷入自责,夜不能寐,好不容易浅眠,便会梦到婴孩的啼哭,最后只得灌了安神的药才好些。
在这夜深人静的深宫华林,偶尔有夜莺“嘀”的一声,才啼破这清辉如水的夜色。
我怀着心事靠在他怀里,侧首避开那些脂粉味,任时光一点一滴地流逝。
……
康熙十七年三月十九日。
晨起觉着身上懒懒的,便邀了倪霜一块儿出去散散心。
我身着浅紫色丝绸旗装,衣襟袖口绣满了莲花,云母与水晶的小珠子零星点缀,淡雅而含蓄,裙裾处是一对青雀,极尽绰约之态,设色精妙,光彩亮丽。
她身着浅蓝色丝绸旗装,袖口遍绣紫色灵芝,加之几朵悠然盛开的白水仙,朦朦胧胧,清婉如玉。
天色尚早,上林苑里并没有什么人,晨雾尚未散去,花枝间有鸟儿跳跃的身影,别有一番朦胧韵致,空气中有青涩的草木气息。
倪霜折了好大一捧桃花,笑道:“这是今岁最后的桃花了,多摘些,回头做桃花酥。”
一树紫藤萝自水边树枝上缠绕着横逸而出,临风轻摇,墨绿枝藤底下,深紫粉白的小巧花瓣翩翩飘落水上,自是落得一片芬芳娇艳。
而我的心却是纠结,该不该向她坦白,若说了,她虽通情达理,却多少会冤我;若不说,来日她从别人口中得知,再被添油加醋,定会更加不妙。
我微微仰头,天空淡蓝明净,云朵泛起细小的白浪,微风从身旁抚过,裙裾飘飘。
不一会儿却是下起了小雨,雨色青青的,隐隐能闻得雨气中的荼蘼芬芳。
同在亭子中避一避,看着檐外细雨蒙蒙,紫禁城仿佛融在了在暗灰色的烟雨之中,一片哀色凄凄。
“昭,为光明美好之意,皇上到底得顾及皇家颜面,给了她孝昭这个谥号。”倪霜看着我,伸手替我挡住被风扑进来的蒙蒙银丝。
我点了点头,伸出手接住细细的雨丝,那种湿润,像极了泪水,落于掌心,半响,方才鼓起勇气,道:“你有孕的最初几日食过寒凉之物,导致伤了胎儿,这才定会小产。是那一碗莲心薄荷冰水。姐姐!我对不住你!”
倪霜神色平静,只默然颔首,一任雨丝凄凄拂上身来,我看她这般,更是提着一颗心。
“当时若不是你来得及时,我恐怕百口莫辩。你是无心之失,我明白的,不怪你。”她看着帘外细雨阑珊,拂去鬓角雨丝,仿佛无心之举。
倪霜愈是淡然,我愈是心痛,不一会儿便咽哽了:“姐姐……”
“卿贵妃城府深,丝毫不逊色孝昭皇后,只是她算计旁人久了,总会被连本带利讨回来的。”倪霜的眉目间依旧清净内敛,语调却冷得如万丈寒冰。
我低眉将哀伤掩去,看着外头的雨无尽地下着,仿佛是替她滴着眼泪。
……
进了四月后,夜间常有淅淅沥沥的毛毛小雨,湿润的大地钻出几分幽幽绿意。
夏意,竟这样缓缓来了。
听闻太皇太后头疾发作,我前去探望,彼时她正在梳妆,身着正红色寝衣,这般颜色倒是为她添上几分气色,很快换了墨紫色绣金莲朱樱丝绸旗装走出来。
紫檀案几供着几枝新折的小苍兰,日光悠悠照在上头,那鲜艳的色泽令人见之倾心。
似乎,来到素心殿时都会看到,我不解,小苍兰是普通的花儿,然而太皇太后怎会每每凝眸时,嘴角微翘,露出温柔的笑容,双颊染上一抹霞色,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天底下的男子都会溺在这片眼波之中。
也是许包含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呢。
有淡淡的芬芳吸引了我,侧首一瞧,只见小宫女惠双端来了怀宁县的顶雪贡糕,还有白玉奶茶,用玉杯盛满牛乳与茶水,兑入白色的丸子。
这是对大臣年末的赏赐,太皇太后招呼我一同享用,这般好的待遇,着实令我惊讶。
从慈宁宫出来时,手中多了一捧黄玫瑰,这是太皇太后赏的,她的目光犹如在眼前,是仿佛几丝秋水般的愧疚。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太液池,莲叶片片,阳光透过繁盛的香樟照射在上头,仿佛莹润的翡翠,偶尔有粉色花苞出现莲叶接连的缝隙中,仿佛少女一般羞涩可人。
“倪霜小主喜爱莲花,怪不得封号是‘莲‘,她的性子也是坚贞,如其花语一般呢。”
我望着身侧的灵雲,诧异道:“花语?”
她笑道:“对啊,每种花儿都有特殊的意义呢。”
不由得看着玫瑰,娇俏玲珑,带着露水清新,仿佛妙龄的美人儿,惹人怜爱。太皇太后骤然赏赐鲜花,又有那样的目光,我总觉着哪里怪怪的。
“黄玫瑰的花语是什么?”
灵雲先是愣了愣,却是很快道:“愉快、高兴、不贞、嫉妒,以及歉意。”
手中的玫瑰仿佛灌了铅,一点一点地坠下去,十分沉重。
她老人家定是还在在意雪地罚跪那一事,但自身毕竟是太皇太后,哪有给嫔妃道歉的道理,所以便想了这个妙宗儿。
其实我并不怪她,如今知道了她的用心,却也是不会说得明白,免得尴尬,今后我只会更加尽心尽力地对她好。
……
康熙十七年四月十五。
午后慵懒的阳光混杂着喧嚣的人声鼎沸,显得格外悠长,漫无边际。我穿上七凤锦黄吉服,移步至庭院听旨。
梁九功早已恭候着,见我出来,忙打了个千儿:“启禀娘娘,奴才是来给您行册封礼的。”
我不紧不慢地跪下,众宫人则一同跪在我身后。
梁九功拉开圣旨,朗声念道:“朕肃持宫违,提柔嘉之范。尔凝妃姜氏,淑慎贤德,赋性温和,早著令仪。仰承太皇太后慈谕,册封尔为凝贵妃。哉此。”
我伸出双手接过圣旨,道:“谢皇上隆恩。”
给一旁的灵雲使了一个眼神,她便掏出一个装着金瓜子的小锦囊,上前两步交给梁九功。
“这是我家娘娘一点心意,请公公笑纳。”
“娘娘真真是客气了!”梁九功满脸堆笑地收下锦囊,然而眼波一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眉眼间颇有无奈,“娘娘,原本皇上是安排您移居翊坤宫的,可太皇太后却坚持要您移居延禧宫……”
心中暗自一惊,坤为天下女子至尊,翊为辅佐襄赞。
原来玄烨是打算暗示我的地位是不次于卿贵妃。
我心中微暖,却是淡然道:“翊坤宫的主殿虽然空着,但太过奢华,延禧宫倒是不错,殿宇清新雅致,太皇太后有心了。”
但其实我早已有所耳闻,太皇太后还下了一道懿旨,那便是让宜嫔从东配殿南薰殿移居到主殿静之殿,虽然还是在翊坤宫,却变成了一宫主位,而且此举,有让玄烨与我断了念头的意思。
……
初夏的夜,仍有些淡淡的凉意,远处最后一抹霞光被夜色的温腻吞噬,一轮弯月渐渐溢出银霜般的光华。
启祥宫的朝霖殿早已修饰得焕然一新,远远便闻得香风处处弥漫,殿檐彩灯舞动,连空气中都漂浮着令人眩晕不已的喜庆之气。
后宫嫔妃们早已悉数到齐,按位就座,眼见玄烨引我进来,纷纷起身。我与玄烨并肩而立,两侧的嫔妃举起琉璃酒杯面向我,异口同声道:
“恭贺凝贵妃——”
我也是徐徐举杯共饮,彼时身着一袭新制的宝蓝色丝绸旗装,遍绣牡丹花与玉如意,风神凛冽,栩栩如生,仿佛盛开一般,瑰丽明艳,流光溢彩。
黑耀石长簪上垂着六串长短不一的流苏,为东海明珠与雪白珊瑚,另缀琥珀透雕的金银花无数,濯濯生光。
一个个昭华女子源源不断地进入殿中,随着丝丝缕缕的乐器之声翩翩起舞,一时间歌舞升平,明媚胜过几许上林苑春光。
紫檀大桌上热气腾腾的菜肴已是连绵不绝,各种香气交杂着扑鼻而来,使人看得眼花缭乱。
玄烨知我近来喜爱饺子,便吩咐寿膳房备下十来样作为主食一一海米鲜蛋饺、百合虾仁饺、三鲜水饺、扇贝饺、冬瓜羊肉饺、香菇酱肉蒸饺……
而大盘菜有二十二荤二十二素十四羹一一除了锦绣百花烧雁鸢、煨鹿筋、满堂彩烧汁羊排、花雕芙蓉醉鸡……荤菜里光是海鲜便有十道:清炖鲍鱼、蒜蓉开背蒸龙虾、玫瑰芝麻桂花鱼条、虫草鱼唇炖三鲜、罗汉酿虾丁、鸡茸鱼肚、红烧赤贝、雪参烩鱼翅、牡蛎炸肚、指天椒干烧鳝排。
素菜则是桂花白果玉腰带,汤羹则是黄金露,另有奶油炸的各色小面果子无数。
“大伙都开吃罢。”
玄烨话音刚落,我便执起象牙箸准备大饱口福,下一瞬却是察觉周围鸦雀无声,警觉地抬眸望去,大家都是中规中矩地坐着,谁也是没有动碗箸,还有几双幸灾乐祸的眼睛若有若无地拂过我脸上,我瞬间觉着压迫感从四面八方袭来。
若是自顾自夹菜入口,会显得我不懂规矩,到时候多少会落人口舌,可若是这个时候了再将象牙箸置回原处,脸面会挂不住,这可如何是好?
电光火石间想到一个好方法,于是含笑着夹了汤汁淋漓的煨鹿筋,轻缓置于玄烨的青花瓷小碗中。
玄烨眉开眼笑,随即夹了一块玫瑰芝麻桂花鱼条置于我碗中,声音温润得如珠落玉盘:“你最爱吃这个了,多吃点。”
远殿之上,倪霜举着七宝琉璃酒盏向我微笑,宜嫔、惠嫔、端嫔、德贵人皆是我盟友,而荣嫔、僖嫔还是避开为宜,至于安贵人、苏贵人更不足惧。
目光流转间瞧见端嫔,一袭水红色丝绸旗装衬着她,无比端庄,失去了此颜色妩媚的本意。
……
按照太皇太后的意思搬到了延禧宫,只有我一人居住,主殿是落樱殿,秋语十分勤快,早早便安排妥当,这令我甚是欣慰。
暑气尚且不重,是热闹的融融甜味,与阳光绞在一起,庭下梧桐都染上流光错彩。
庭院中牡丹朵朵,饱满的花盘慵慵欲坠,每一朵都是重绡叠绢,因是花期末端,更加盛开得不知天地何处。
主殿落樱殿是我的新住所,云顶以紫檀木做梁,珊瑚琉璃为烛台,紫水晶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地上铺遍蓝田玉,通透细腻,赤足踏上也是只觉着温润。
陈设都是崭新的,三间屋子只用桃形黑漆象牙描金圆门隔开,正间为待客,左间为就寝,右间为用膳。
紫檀木书桌上放着文房四宝,旁边的琴架上是我的九霄环佩琴。
徐徐环顾一圈下来,晴丝如缕,银线在光线下莹莹的泛起晶亮的光泽,原来为了遮挡浓烈刺目的日光,故而有二十四扇通天落地的半透明银色纱帷。
以蓝田玉轻羽尾帐钩挽起,直视寝殿深处,衬着透进来的日光,银线便亮莹莹地微微泛着亮光,滤去了外头的无尽的暑意,隐约的日光更是柔和得仿佛月光春水。
……
康熙十七年五月十八。
烈日炎炎,一阵风卷过,带着花叶被太阳蒸得熟烂的甘甜滋味,不由分说地熏得人满头满脸。玄烨担心蝉鸣吵着我,早早便吩咐小太监用沾了胶的竹竿粘走了所有鸣叫的蝉。
秋语吩咐下去,宫人们用井水泼地,殿中每日都供着一座冰雕生凉。
小厨房制作的点心多为梨子百合菊花饮、椰汁仙草冻、杭菊马蹄糕,膳食也是多为荔枝荷花蒸鸭、苦瓜摊鸡蛋、素烧冬瓜。
但我自幼不喜寒凉,只吃了少许,能降暑清火便是。
夜风中依然带着白日遗留下来的丝丝暑热,这样冷热交替的风透过窗棂进来,徐徐吹得殿中帐帘轻拂。
灵雲手执纱贴绒绢绣喜鹊花果描金象牙柄团扇,徐徐为我扑着风,口中抱怨道:“娘娘,恕奴婢多嘴,奴婢就想不明白了,为何太皇太后却一味要求您移居延禧宫呢?延禧宫可是偏宫啊,离皇上的乾清宫最远了。”
五彩梅鹊葡萄纹花樽中新供着栀子花,我修剪了一会儿便觉着倦了,淡淡道:“太皇太后此举并不会影响我什么,且她老人家高瞻远瞩,咱们不宜私下议论。”
灵雲讪讪笑着道:“是奴婢多嘴了,娘娘莫怪。”
很快到了晚膳时分,一时小厨房送来了红稻米粥,还有六荤六素:燕窝鸭子汤、酱牛肉、雪里蕻大汤黄花鱼、清蒸扇贝、卷筒粉蒸肉、菠萝排骨、烧瓤椰菜、荔枝拌苦瓜、鸳鸯翡翠豆腐松、手撕卷心菜、桂花糯米藕、鸡沾口蘑。
“好香啊,可是有雪里蕻大汤黄花鱼?”
忽然有柔缓的声音入耳,许是隔着一挂紫水晶珠帘,那声音也是沾染了琉璃的清透。
我寻着声音望去,倪霜正盈盈走进殿中,身旁跟着清若,婷婷袅袅。
我笑道:“姐姐好灵的鼻子,正好小厨房做了。”
千嬅与灵雲各搬了绣墩过来,我拉着她俩落座,添了两副碗箸,一同用膳。
月光粼粼,如水银流淌,其乐融融,目光流转间,却是见清若衣襟那儿有一些水渍。
我不解道:“若儿的衣裳怎么了?”
清若低眉看了看,道:“方才一个小太监端着面盆出去,慌慌张张地碰了我,水洒了出来,所幸不多,不碍事的。”
我微微皱眉:“是那个风风火火的刘宝?”
秋语答道:“看样子应该是,奴婢等会儿便去教导他。”
很快灵雲领着清若去换身衣裳。
我吃了几口红稻米粥,稍稍不满,道:“这红稻米难以煮烂,不好消化,今后还是吃蜜枣儿熬的粳米粥罢。”
秋语答应了,很快换来面条给我。
倪霜吃了黄花鱼,又择了几样菜肴下肚,道:“这些我吃着,都是胡玉娘的手艺,你不打算换掉她?”
我摇了摇头:“我警惕过小厨房其余人,曹芳前来请平安脉时,还特意叫他验过几次,倒是没问题。况且我从四执库调来了胡玉娘的大女儿,安置她在庭院里帮着花匠打理药草。我的小厨房从来只有两个人,除了主厨便是打下手的,这么做也是算是多个筹码。”
倪霜这才放心,笑道:“妙啊!若是胡玉娘有异心,也是得顾着自个儿的大女儿。再说四执库,天天管理皇上的冠袍带履,随时伺候穿戴,说好听点叫清闲,说难听点叫古板,这样的差事,可不比伺候嫔妃,多少宫女太监使了法子想进东西六宫呢。”她缓了缓又道,“今日是值得高兴的日子,前不久你做了清酿,这会子正好小斟几杯,有劳姑姑去取来。”
秋语见我无异议,便去捧来一个灵兽呈祥和田玉壶,装着满满的液体,胭脂一般的色泽,浅浅淡淡,沉静地蕴着醉人的浓香,那是白酒配了桃花与枸杞子酿的,甚是养颜。
窗外有微风泠泠,引来琵琶弦上清歌声声,仿佛是莺贵人的声音。
是了,她的嗓音极为清爽,到了尾音处往往带着懒音,慵懒的,无心的,反而风情万种。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寂然饭毕,倪霜醉意不浅,清若也是微醺,我放心不下,便吩咐千嬅与灵雲分别送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