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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转瞬即逝,母亲的主治医生打电话说她好多了,可以回家治疗。
一早去了医院,因收费电脑出了故障,办完出院手续已临近中午,车也未到,遂接受朋友的建议决定第二天一早再来接母亲。真的不知道是否该先见见母亲,见吧,怕她当天就急着回家;不见吧,心里又难受。正在我极度犹豫时,护士招呼病人们出来吃饭,她们一个个昂首从医生办公室门口走过,最后一个病人却突然回头,一瞬间,我的血猛地一涌——是母亲!是母女相通的血脉让她感觉到了我的存在!
我在母亲的笑容里向她走去。母亲消瘦的利害。去看她之前,我和朋友在商场为她买衣服,因好久不见,我都有些拿不准衣服的尺寸,我想她肯定长胖了,吃的是激素类的药,而且几乎不运动,所以尽拿大号的。我告诉她出院手续已办好,明天我们就可以回家。母亲孩子似的笑了,那抹纯真的笑容无法掩示脸上的激动。是啊,回家――对她来说是多么亲切的字眼!也许她曾经望着铁窗外的蓝天,无数次地渴望回家,无数次梦想着与家人的团聚,而那时我们没有人来看她,更没有人来带她回家!母亲吃饭去了,医生才说当她从疯狂状态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吃的比别人好时,立即拒绝吃营养餐,她说我的经济不宽余,能省一点是一点,以至于瘦得弱不禁风。我听了心里很疼。每次母亲犯病,我都又急又气,甚至恨自己命运不济不该摊上一个神智不清的母亲,现在想到这些,真的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
不想让母亲过于激动,因此下午车一到就回家。一路上,由于晕车我吐得一塌糊涂。我看到母亲的目光充满怜爱,很久以前的目光,久违了的目光,它们像丝丝缕缕的阳光,温馨地照耀着我的疲惫、苍白与感动。
儿子和父亲在楼下等我们。母亲微笑着拉住儿子的手,在他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接着又看向父亲,轻轻地说:“哎呀,怎么衣服弄得这么脏?”父亲不好意思地说他刚不小心弄的,还没来得及换。父亲看了母亲好一会儿,那种目光的细致令我十分惊讶。他说:“怎么别人都住肥了,你反倒瘦了?是不是不好好吃饭?”不等母亲回答,又说:“你看你看这件外套现在都空了,你至少瘦了十几斤吧?”不到一分钟,再说:“先回家吧,快上楼!你上得动吧?”啰哩啰嗦,没完没了!父亲好久以来都没有这么婆婆妈妈过,他大约太高兴了!
母亲神智清醒的时侯,因为个性不合,两个人经常吵架,吵得我们很烦,老气横秋地劝他们要好好地过日子就握手言和,不想过了离婚算了,至于我们姊妹三个听天由命谁也不怪。他们不说什么,隔不了三天,又会为一点小事吵起来。就这样,直到有一天母亲突然不想活了自杀未遂精神出了问题。再也没有吵架的机会了,父亲才知道一个人的世界真的比冬天的风声还孤独。于是,他宁肯忍受母亲的疯狂也不愿意让她进精神病院,他为母亲做饭、洗衣,陪她说话、散步甚至于胡闹六年来,他的头发全白了,本来就瘦的人更加瘦了一圈,远远地看去,仿佛一根枯萎的蔴杆。母亲呢,更怪,她一生最看不惯的就是父亲爱烟如已嗜酒如命,他们吵架的诱因也在于此,自从她生病了,每每听说我们劝父亲戒烟戒酒,就会幽幽地说:“他爱了一生也没戒掉,现在何必强求?酒鬼也好烟枪也好,反正我们两个老鬼是呆在家里,也碍不了别人的事!”口气甚是不快。看着他们形影不离的身影,我经常问自己:爱情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我曾经以为父母之间是因为缺少爱情才吵个不休,我曾经以为如果他们两个都和另外的人结婚了说不定会是幸福的一生可是,那些“曾经”在“现在”面前又显得多么苍白?有哪一个拒绝接受治疗的精神病人能够多年蒙受家人之不弃呢?如果我呆在母亲身边,会有如此的耐心么?如果有一天我也有同样的经历,也会有如此的关爱么?我想母亲其实是幸福的,她享受着父亲无微不至的爱心;父亲也是幸福的,他从关爱母亲衣食起居的日常锁事中感受着看似细若游丝实则不可或缺的幸福。
记得母亲进医院的那天,我送父亲坐上去妹妹家的火车,父亲觉得自己暂时解脱了,一身轻松地向我告别,还说三个月后见。结果不到一个月他就跑了回来,不住地打听母亲的情况,一遍遍地问我是不是真的打算让母亲住上三个月,当听到我肯定的回答时又说:“天哪,三个月得多少钱啊?”我知道他心疼钱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他希望母亲早点儿回来。今天,母亲终于回来了,他当然语无论次不知所以了。
当晚,母亲一夜无眠。我在另一间房子里听着父亲不住地劝她快睡,又听到母亲说你睡别管我早上起来一看,他们两个全是黑眼圈。父亲说母亲隔一会儿就摸一下他的脚,害得他们都睡不稳。我有种可怕的感觉,但不敢说出口,母亲并没有真正康复,她经常幻听幻觉,她担心父亲会随时不见才会不睡觉而苦苦地看住他。这就是母亲,生病了也不忘为别人着想的母亲。
我不想让母亲再回到过去的环境里,劝他们留在我的身边,大家可以相互关照。母亲说还是回老家的好,老家的人亲土亲感觉也亲。我知道她是怕给我找麻烦才这样说的,我说请她呆在城里帮我照顾儿子。她勉强同意了。于是,我四处找房子,虽然很累,但心里高兴,毕竟母亲答应留下来。等我与房东谈好价钱交了房租买了必须的用品弄得好好的,母亲搬去只住了一个中午就再也不去了,她坚持要回老家。我的毛脾气又来了,想到我顶着烈日两眼发黑地四处奔波好不容易将一切弄妥,她却出而反尔说不去就不去,气得不行,不择语气地说:“随你们好了,想去哪儿去儿!去美国、澳大利亚哪儿都行!”母亲怔了很久,看着我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我不是不听你的话,只是不想麻烦你们,你自己的事都操心不完,哪有精力管我们?家里的房子我住惯了,菜园也是现成的,不象这儿,房租又贵,菜也得买”我当然清楚她是为我着想,可我就是忍不住自己的坏脾气。我很内疚,回过头缓缓地说:“妈,对不起!”
“那你同意我们回去了?”聪明的母亲抓住时机问我。我唯有点头。然后转身走向阳台,让坚硬的泪水洒进风中,而不想被母亲看到。
母亲并没有康复,让他们回老家,我真的很不放心,如果她不按时吃药,如果环境不好,那么母亲和我们三个月共同的努力则会付之于流水,想到这我就担心。但是,母亲回来了,父亲的踏实感也回来了,他的心再也不会空若无物。只要父母亲愿意,让他们呆在一起,从此不再孤独,这,比什么都好!
2004.5.8日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