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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仍然坐在马车的副驾驶座上,金宝生在心里细细整理着那个男子的生平资历——
赵不逾,字守恒,为赵氏皇商家主赵永业之庶长子,年二十五,居然未婚。
据说京城有五大皇商,这五大皇商同时也是京城五大巨富家族,与朝廷关系密切。五大家族处于既合作又竞争的状态,对于皇室的恩宠与生意上的版图都争抢得凶,可同时彼此之间又有着联姻关系,真要追究起来,大家都得叫上一声叔伯姨舅什么的。
赵家第五代的家主赵永业,资质平平,一直是守成格局,从原本排名第二的富户,十几年下来,降为第四。纵然排名掉了下来,但再怎么说,也还是京城里人人仰望的巨富,生活上享受之豪奢程度,也是一般富户禁受不起的。
士农工商是人民组成的四大阶层,朝廷重视士族与农族,鼓励读书人,扶助农民,但也不抑商、不贬工,顶多放任自流。所以商人在永盛王朝的日子过得很美好,不似前朝重农抑商,非要将商人给踩低到尘埃里,让商人只能有钱,却不许穿丝绸,只能穿棉麻;不许乘马车,仅可乘牛车或驴车。更惨的是,子孙不许参与科举入仕。
相较之下,活在永盛王朝,简直就像活在天堂!
只要有钱,想要如何穷奢极欲都可以。
赵家既是家大业大,自然也就妻妾多,子女多,是非多。
趟家家主有一正妻、一平妻、一侧妻;以及,十三个妾室。至于没有名分的通房或取乐用的歌姬舞姬,则是不计其数,但因为有时会用来待客,或当礼物赠送,也就没有被记入妾位的资格。就算生了子女,也是计入奴籍,以奴仆对待。
妻妾太多,子女自然也多,女儿就不仔细算了,光是儿子,就有十一个。其中正经嫡子两个,其他都是庶子,而所有的庶子里,又以赵不逾的身分最为尴尬。
赵不逾是赵永业的第一个儿子,在赵不逾五岁之前,他有许多的妹妹,就是没有弟弟,身为唯一的男丁,自然被宝贝非常。但五岁之后,一堆弟弟陆续生出来了,其中正妻还一口气生了两个。
自从嫡子出生之后,赵不逾的日子就渐渐变得不好过了。
但那也没什么,自古以来,庶子不能继承家业,这教育早已在所有人心中根深蒂固,就连赵不逾本身也认同这个规矩不可动摇。
庶长子是一个很尴尬的存在,然而更尴尬的是,他继承了祖上精明能干的商业才能,天生对财货有着惊人而敏锐的直觉,总能比别人更快速地挖掘出一件商品的价值,创造出丰富的利润。
太强干的庶子,定会让嫡子感到压力;嫡母也会忌惮不已,容不下这样的情况发生,打压是一定的。任何挡在嫡子路上的石头,就得搬开,搬不开的话,那就毁掉好了。
于是,从赵不逾十六岁开始,他便再也没有机会进入赵家商业议事的核心。总是被外派得老远,让他去做一些不重要的小事,例如押货,例如管理一些小庄园的农产收成等等一般小避事就能办的事。
他被远远打发了。而且还不许他离开本家,出去自创天地。
近十年来,赵不逾过得非常艰难,父亲不管他,嫡母与其他兄弟们压制他,既不让他正经干活,也不教他闲下来,就怕他闲下来之后,偷偷背着家人在外头经营事业,赵家不需要有比家主能干的兄弟,也不需要有出色的分支产生,那是在给本家家主难看!
孤立他,冷落他,支使他;困住他的身,勒住他的口袋,盯住他的言行举止,直到他雄心壮志被消磨殆尽,变成一个好吃懒做的废物,乖乖让家族养着,直到那时,他才会有一点点自由吧?
宁愿他游手好闲,也不要他雄心壮志。
但,一个人的天性,岂是那么好扭转的?
别人金宝生不知道,但赵不逾这个叫赵守恒的人哪,是绝对宁死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她太了解这样性格的人了。想将野兽当家畜养,除非你更强于他,但显然,赵家里是没有这样的人存在的。
真像啊,他与她。
一抹怀念的笑意浮在脸上,金宝生抬头望着满天彩霞,觉得今天过得真是充实,一切都挺美好的。
“嘿!金大姐,你再给我们说说吧!那个赵家大公子是怎么与你交谈的?”几个宫女热络地拉着金宝生的袖子纠缠,一脸的八卦。
“咱们这都说了一路了,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没有说的了。”金宝生带着苦笑告饶。
“再想想嘛,一定还有什么可以说的。不然,说说他的马车也好!我第一次看到通体雪白的马呢!还有,那马车上镶嵌的是不是白玉啊?真是太好看了!”
“对啊,金大姐,你再仔细想嘛,再多说一些吧!”
“好好,我再想想。”金宝生微笑漫应。
比起出宫那会儿门帘闭得紧紧的,将她排斥在外,此刻回宫的路程上,待遇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不仅帘子扯开了,几个宫女凑在门边,一迳儿找金宝生说话,为的,就是那个赵家大公子!
所有与赵不逾有关的资料,都是从这些七嘴八舌里收集而成的。这一点也不奇怪,京城五大巨富是个很热门的话题,任何一点鸡毛蒜皮的小消息传出来,不管是什么,都能让所有人津津乐道不已,茶余饭后谈了又谈,永不厌倦。而赵家这点豪门恩怨,早就传开了,年初时,赵家大公子被发配到西郊互市当个守货栈的管事,又被人议论纷纷至今。
虽然趟大公子在赵家是不得势的,但行走在外头,身分仍是在那里,何况是在西郊互市这种贩夫走卒聚集之地,赵大公子这样的贵人,大家是不敢轻易招惹的——即使不免在背后谈他的八卦。
当然,赵大公子长相端正体面,也是教宫女们始终将话题围绕在他身上的原因。姐儿爱俏嘛!并不是妄想着要跟他有个什么往来,但有机会就近了解一下,总是能在心理上感到满足。就当是追星了!
今天中午,由赵不逾的作东请吃饭,金宝生除了美美地饱餐一顿之外,自然收获颇丰,不仅认识了他的友人兼合伙人李伦——这人是天都第五富豪的旁系子孙里的庶子。还将折扇的专利权顺利卖了个好价钱。
赵不逾是个非常谨慎的人,而且他没有真正信任她,所以打一开始,他就表明了只要货,不要人——合作。就算金宝生大言不惭说如果三人合作的话,她能让他赚到的钱至少翻三倍以上,当然,在座两人,加上他们身后站着的小厮都一脸的不以为然。
无所谓,反正日后总有合作的时候,金宝生也不急着证明自己。当然,她也不会放过赵不逾,就算赵不逾的表情很明白显示在这次交易之后,大家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想撇清,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当然,她是不同意的。
吃完午饭之后,赵不逾很绅士地送她回唐姑姑家开的饭店,正巧那时所有宫女都回来得差不多了,全都瞪大眼看着金宝生被一名衣着体面、长相端正的富家公子给送了回来,搭乘的还是高级的白马香车!放在现代的话,就差不多像是被顶级劳斯莱斯加长型房车给送回来的意思。难怪她们大惊小敝。
问出富家公子的身分之后,接着,有关于赵大公子的生平便源源不断地传进金宝生的大脑资料库里存档。
身为名人就是这么可怜,没有半点隐私可言,正好方便金宝生在最短的时间内了解他的情况。
身为一个境况不妙的庶长子,前景很是艰辛啊。
金宝生笑了笑,觉得自己前景充满了希望!
小剧场之名字
某年某月某秋日,结算获利的时节。
辛苦了大半年之后,终于挨到分红的美妙日子到来。赵不逾与金宝生悄悄来到极机密的帐房里数钱分红利中——
“为什么你总是爱叫我的字,而从不叫我的名?”赵不逾将帐算清,分完银票与钱币之后,问。
金宝生正拎着一张写着“凭票支付一百金铢”的银票新奇地打量着。这是她第一次摸到银票,这种神奇的物品,只流传在上流社会与商贾之间,不属于常见流通货币,相当于现代的支票。制作得相当精美,纸质是市面上不曾见过的,所以应该难以仿造。
“叫你的字有什么奇怪的,那个李伦不也这么叫你?”
“我跟李伦认识二十年了。也是熟悉之后才在对方允许下,互相称字的。”赵不逾说得很含蓄。
金宝生扬了扬眉:“你是在抱怨我没有经由你允许就叫你守恒了?”
“这已经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这个女人做事全凭自己高兴,真要计较她的失礼,他成天都得忙着抱怨了,哪有空干别的事?
“喔。”金宝生笑了笑,就当作他真的很宽容大度好了,也不跟他抬杠这个。身为一个新晋有钱人,她今天心情好得要命,一般小事也就不计较了。
“如果你笑完了,请记得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赵不逾有些受不了她抱着银票傻笑的样子,看起来真傻,一点也不像平常的她。
“喂,守恒,我们来试试拿银票点烟的感觉好不好?”扬着手上的银票,金宝生还没有从亢奋里回神。
“金宝生!”
“啊,别瞪我,我只是好奇而已,不会真的点啦至少不是现在。我现在还不够有钱,我知道。”她赶忙将银票收起来,省得再招惹到他的瞪眼。
“你给我克制一点!才这么一点钱就让你轻狂起来了吗?”
“幻想是无罪的!”
“你不会只满足于幻想的。”虽然认识她还不算太久,但赵不逾自认对她的劣根性已有足够的了解了。
“啊这个,哈哈哈。”干笑,将此事跳过不谈。很快接回原话题:“守恒,我喜欢你的字,非常喜欢,喜欢到认为赵守恒三个字就是代表你的全部,而不该有第二个名字来唤你。你感觉得到我对守恒两个字的喜欢吧?”
“嗯。”有点迟疑地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喜欢有一度,他还差点自作多情地想着,或许她对他起了不应该有的心思但小心观察之后,又认为不是那么一回事。她,只是,喜欢他的字罢了
“守恒这个名字对我很重要。只要它还被叫唤着,就能让我不会遗忘掉某些很重要的记忆。”她低低地说着,脸上有着怀念的笑意,也带着点苦涩。
“你曾经认识别个叫守恒的人吗?”赵不逾脸色不太好,一点也不喜欢自己成了别人的替身的感觉。
“不,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既然它对你很重要,不就应该是代表着某一个值得纪念的人吗?”赵不逾问得很直接。
“纪念吗?”金宝生喃喃道。然后望着他锐利的眼神,笑了:“是啊,是纪念。纪念上辈子的我吧。”
“什么意思?”赵不逾皱眉问。她总是说一些他不能理解的话!
“我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会这么喜欢这个名字,或许正是因为我上辈子就叫守恒啊。”
这种说法太奇怪了,赵不逾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于是只能无言地瞪着她,觉得再一次被她给唬弄了。
“守恒,如今这是你的名字了。满好的,我喜欢这样。”
“你喜欢这个名字,是因为你认为这名字曾经属于你;而今,又因为它是我的,所以你更高兴了?”赵不逾觉得一脑袋迷糊。
“嗯,那代表我们有缘,代表我们缘定前世与今生。”她笑笑地叹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也在这里。”
虽然不知道她这乱七八糟的结论是怎么来的,但她最后的结语,让赵不逾的眉头舒展了。至少,她把跟他的相遇,当成是今生最美好的邂逅,珍惜着、咏叹着
他还是觉得金宝生是他见过最奇怪的人,常常说着他听不懂的话,但这不妨碍他逐渐将她当成重要的朋友与合伙人看待。
所以,他笑了,不再介意于她对他名字的说词,开玩笑道:
“身为跟你缘定前世与今生的我,既然用了你上辈子的名字,那么,请问,我的上辈子名字又该叫什么?莫非正是叫赵宝生?”
金宝生脸上的笑收敛了起来,想了一下,定定地望着他的眼,说道:
“不,你上辈子,叫——赵飞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