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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三份红包...
年三十儿的这顿团圆饭吃得有些沉闷。
不单单是严国强举杯时,那闪烁的泪光影响了众人的情绪,还有各自心里藏着的情绪。
于是,明明是该一团和气,喜气洋洋的团圆饭,那一大桌可口的饭菜还没动几筷子,在喝下一碗酒之后,严国强就已经醉了,醉得涕泪齐飞。
看这情形,严澈不得不给严江使了一个颜色,兄弟俩起身,一左一右搀扶着嘴里还在嘟囔“团圆团圆”的严国强回了严国强的房间。
顿时间,桌上除了年幼的严家陵不明所以,还在不停逗着小金小银的稚嫩声音外,大人们都沉默下来。
赵翠花嘴里不说,心里却知道这顿年夜饭并不团圆。
虽然今年小叔回来了,桌上人比往年多了,桌上饭菜比往年丰盛了……不过她知道,公公嘴里的“团圆”是因为桌上还是少了人——二叔没回来。
可是二叔不会来……赵翠花觉得这个完全是自家公公的问题,哎。
缓过神来,看着同样沉默下来的严国盛老两口和藤子都,赵翠花这才惊觉自己的不合适……这个家如今就自己一个女人,爷们儿们不在场,她这个女主人要是不出来撑下场子,再不说句话,不把气氛带动起来的话,这顿年夜饭怕是吃不顺心了。
于是,稍微整理了一下有些不是滋味的情绪,赵翠花拿起筷子给严家陵夹了一筷子菜,手肘轻轻碰了碰张超英的胳膊,笑呵呵道:“啊,叔,婶,小藤吃饭啊,这么大一桌子菜,小叔可是做了好久啊,他哥俩儿一会儿就出来,咱们吃吧吃吧!”
赵翠花的话虽然声音不大,却也把桌上各揣心思的另外三人拉回了魂儿,很快那股沉郁的气氛也缓和下来。
严国盛抽回心思,伸手狠狠抹了一把脸,端起酒碗,碰了碰藤子都的酒碗:“小藤啊,还能喝不了?爷们儿家家的,不会这么点就焉儿败了吧,嗯?”
“啊——”藤子都这时也堪堪回神,看那挑眉带着挑衅的严国盛,嘴巴一撇:“国盛大叔,你还真小瞧我啊。”说着就端起酒碗,回碰了严国盛的酒碗,道:“虽然这白酒喝不惯,不过我的酒量可没那么小哦。”
“哟,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知道。”严国盛眼中冒出兴奋:好久没和人拼过酒了哇!
“哎哟,你们倒是慢点喝。”张超英伸手给严家陵拂掉沾在嘴角的糯米饭粒,看到两人灌凉水似的喝酒样子,赶紧给两人跟前的碗里夹了几个酥肉丸子,舀了两勺豆腐羹,嗔怪道:“吃点东西再喝,空着肚子喝还不烧死……啊呸呸,瞧我这嘴啊,空肚子喝酒烧肚子呢,吃点东西再喝。”
“就是就是,婶子说得就是有道理。国盛大叔啊,不听婶子的话,小心回头让婶子好好给收拾一顿哦。哎哟——”见缝插针的藤子都立马接过张超英的话,学着跟严国盛说了一遍,免不了讨来一顿筷子敲。
“咳,没大没小。”不知道是因为藤子都的话,还是因为喝了酒,严国盛瞪了藤子都一眼,暗色的脸上浮现一层不自然的暗绯色。
看着气氛缓和下来,赵翠花松了一口气,瞥了严国强房间方向一眼,心道:每年都这样,何时是个头儿啊?
哎,啥时候这人能回来全了,安安生生地让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啊!
严澈兄弟俩伺候严国强睡下后,很快也出来了。
这年夜饭也就吃得有些缺兴,好在藤子都这个活宝在这,严国盛偶尔打趣他几句也不见生气,几人一边扯着不搭边儿的话闲聊,一边看着春晚讨论谁谁谁的小品好笑,谁谁谁的歌儿唱得好下,不到十点钟就结束了。
而后张超英和赵翠花端碗收盘子,把严澈赶去厅里,让他和爷们儿们看电视抽烟打牌,别再掺合她们婆姨家的灶房活儿了。
大年夜守夜,这是习俗。
严国强向来不多话,脾气也好,对小辈儿也不虎脸,是严家湾国字辈里最和气的老人。
严江又是年轻一辈儿中唯一没出去打过工,小日子还过得最不错的一个。不单一家三口都住到了镇上,自己还开车赚有小钱。
至于严澈,那更是不用说了。虽然难得回家过年,但是众人还是把能和他说上话当成一种荣耀,不管怎么说,毕竟严澈可是严家湾第一个大学生嘛!
因此,他们差不多吃完年夜饭,两个婆姨也利索地把桌子收拾干净后,湾里陆陆续续就有人过来串门了。
老人小孩、年轻的男人女人,一下来了十多二十个人,还个个都带了一些零嘴儿。
眼看人来得越来越多,屋里越来越挤,张超英和赵翠花暗地一合计,琢磨着外面天气还不错,干脆让力气大的汉子们去湾里搬了几张大桌子,取了十几条长凳子。
打开那几个亮堂堂的百瓦灯泡,就在竹楼外的院子里支了几桌,上面摆满了瓜果零食,把屋里的彩电业搬到了竹楼走廊上的小桌上,正好坐在院子里闲聊唠嗑的时候,还能看春晚。
后面来的几个年轻人身上居然带了几副麻将,索性又开了三台。
小金小银在初初刚有人进屋来的时候,一个闪身,已经不知道跑去了哪里。
严家陵找了几圈找不到后,这才心不甘情不愿的跟着过来串门的几个小孩跑到院外,放起了烟花来。
……就这样,严澈家院子里一下热闹腾腾,变得比镇上茶馆还热闹。
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藤子都带了几罐啤酒和一包香烟,独自一人悄悄地爬上了雾戌山。
其实,在开饭的时候,藤子都就有了想逃的冲动。
看着人家家人团聚,藤子都心里的别扭难受只有他自己清楚。
曾经,他不屑于这种一群人吵吵闹闹,嘻嘻哈哈的围着满桌子油腻腻的饭局,觉得俗,觉得那是暴发户才做的事。
而今,他却很喜欢这样的氛围,甚至发现……他在羡慕着、嫉妒着严澈拥有这样的温馨亲情。
越是看着他们一边吃饭一边谈笑风生,这种滋味,纠结得令他眼眶发热,鼻翼发酸。
爬到了雾戌山山顶的草亭,藤子都靠着草亭的柱子望着黑漆漆的天空,一股温热的液体悄悄从眼角滑落到了脸上,整张脸变得冰凉。
听着山下热闹的喧嚣,藤子都更是忍不住伸手按住胸膛,感受着内里跳跃的心脏,嘶哑着声音,一声几不可闻的“爸”从翕阖的嘴唇中溢出,淡入冷风里。
这一声称呼是老爷子在离世时,凭着最后的力气对他的请求。
虚弱的老爷子躺在那雪白的病床上,不似平常那么精神抖擞,狡诈干练,也不若平日那么声若洪钟,目光如炬。
那眼神,只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带着期待,带着恳求地看着他,等待他喊一声“爸”,等待他一声原谅地称呼得到救赎……可是,他喊不出,喊不出来啊。
那时的他面上毫无表情,用冷冷地眼神看着老爷子,看着老爷子怎么咽气,然而心底却在热滚滚地翻腾,数十年来的各种记忆画面蜂拥而至,乱七八糟,搅合得他一阵阵的躁乱……明明嗓子很痒,几乎应了老爷子的请求,一声“爸”即将脱口而出时,那一个字被他生生哽在喉咙,梗得嗓子一阵阵痉挛的钝疼。
老爷子……就那么热切地望着他,满怀期待地看着他,用尽一生的慈爱地看着他,直至瞳孔变灰,消散,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