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东时光化解不了的奇观

赤杏子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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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一夜好睡,以一种新的心境出发。

    车子贴着巴曲河西行不久,一条浩荡的大河在接纳巴曲河的同时也把我们引到了它的身边——这就是金沙江,泥黄色的急流经了太阳的映染,满河的波澜真像金子一样在闪烁。不想西藏界就在金沙江大桥正中,一块不大的界牌却显得格外扎眼——因为,界牌上面以及界牌前后数米的桥身护栏上,涂满了过于张扬的过客们用各色笔墨、各种字体题写的“杰作”好在用藏、汉文书写的“西藏界”牌为蓝底白字,字体也够大,其界碑的主体地位尚未被改变。尽管心有不悦,但我们还是留下了与“西藏界”牌的合影——毕竟这有纪念意义啊。

    或许西藏为边疆省份,也或许国家极为关心关注西藏的公路交通,进到藏境,如入异域,公路从管护、抢修到行车秩序维护,都由武警部队担当。其管控车速的方法也很特别——每台入境车辆及进藏人员在接受身份证查验之后,还需分段开据限速路条。由于早晨从巴塘出发的车辆过于集中,等候查验身份、领取路条的车队一下子排了两公里长。

    利用候检机会,我下到金沙江边,拍摄完壮丽的江景后,抑制不住对这条中国母亲河——长江重要支流的亲近感——轻轻地,我掬起一捧金色的江水,仍其慢慢从手缝洒还于江流;又顺手捞起漂移在江边的一截儿木头,抹去水渍,木纹肌理是那样清晰纯粹。人与物的相遇也是一种缘分吧,这截不盈一尺、细腻无暇的木头恰恰在我到来的时候,让江水送到了我的手边。我虽然不知其树名,也看不出其年轮,更无从知晓其来历,但它有过金沙江的砥砺吧,有过高原阳光的照耀吧,有过西部风雨的洗礼吧——捎它回家置于书柜,似有一种禅意。

    终于,我们等到了应检,领到了第一张进藏的“限速路条”——从检查站到芒康(藏东第一县)县城70公里,须在两小时以后到达。这等于说我们的“巡洋舰”无论马力有多么强劲,也只能以35公里的时速蜗行。正当心有一丝限速过低的不满想法时,却看到检查站的门楣上写着:“不畏艰难险阻,不怕流血牺牲,保通川藏天堑,锻造救援尖兵——中国人民武装警察部队交通第二支队宣”再看看武警官兵对每台车辆认真检查、填发路条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顿时对他们有了满腔的敬意!在这远离繁华、生活条件艰苦、时刻都有塌方和泥石流危险的大峡谷里,年轻的武警战士为进藏旅客的行路安全无悔贡献着自己的青春,甚至有时还会用鲜血和生命去抢修塌方公路,保通川藏天堑,他们肩负的使命是光荣而神圣的,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能理解他们的严格依规履责呢?

    2

    巴塘到林芝,3天里我们都穿行在河流、森林、草甸、冰川交替相伴的奇美风景中。

    其实,在这近千公里的藏东一线,山极陡峻,水极湍急,路极艰险。远古大规模的造山运动,在这一区域锻造了高峰隆升、幽谷下切、山体垂直展布的特殊地貌。而巴塘至左贡260公里宽的区段地质演化似乎更为酷烈,历史上剧烈的地壳板块碰撞,使这里形成了“两壁夹三江”的罕见地形,以致发源于唐古拉山的金沙江、澜沧江、怒江在行至拉乌山与东达山“两壁”内外的层峦叠嶂时,争先恐后,奔腾咆哮,以撼人心魄的磅礴气势,挥洒出了世界独一无二的“三江并流”奇观。

    不过,让我们今天叹息的是,发现这一奇观的第一人却并非是中国人,而是英国植物学家和地理学家金敦?沃德。从1911年到1950年的40年间,沃德对“三江”的河流归属、水系发育和地质地貌先后进行了8次考察,他研判“三江”年径流量的比例大致为5:3:2,测定“三江”在这一区域的最小间距只有80。5公里。这些准确的数据连同他对“三江”地区植物分布的记录报告,成为2002年国际自然保护联盟专家对“三江并流”实地考察的重要资料依据。2003年,经该联盟向联合国科教文组织推荐“三江并流”作为世界上蕴藏最丰富的地质地貌博物馆,正式成为伟大的“世界自然遗产”

    人在旅途,看山看水,总会想到山的前生、水的今世。今日之“三江”不再是“藏在深闺人不识”的处女地,它们正在被现代科技改变着亘古未有的命运。现代勘测表明“三江”水能资源总量达17880万千瓦,其中可开发14100万千瓦。沿途我们看到,刷写着华电集团、华能集团、水电工程四局、八局、十二局等字样的水能开发团队,在“三江”主流及其各个支流拦河筑坝,机声隆隆,尘土飞扬,开发场面极为壮观;一些河段已是水坝巍然屹立,发电尾水欢畅喷涌;而开发所到之处,山体大都遍体鳞伤,满目疮痍;河流大都水量锐减,河床裸露,鱼类等水生物生存空间大大压缩我不知“三江”流域在建和已竣工的电站装机容量有多少、发挥的效益有多大,也不知还有多少个电站在等待被规划、被开发,但在心里总为美丽的“三江”感到失落与遗憾——好山好水,人类为何要为一己之利,把本来生态都很脆弱的山河弄得千疮百孔?把本来自由奔流的江河拦腰截断?把本来规律演变的地质地貌撕破打乱?人在大自然中真的能够人定胜天吗?真的能够主宰一切吗?如果说农耕、工业、信息三个文明形态是一个时光隧道,我倒真的愿意大自然永远都不要走出农耕文明的隧道,更希望“三江并流”永远都是那样没有阻拦地自由奔腾、恣意咆哮!

    ——可是,大自然不需要人类,却偏偏要让人类生存呢。

    3

    想着这些似乎无聊的问题,一路的险象倒不在了话下。

    在芒康续领新的限速条,去左贡的时速仍被控以35码。时间如此充裕,前车的晓波还是提议快跑慢赶,把节余的时间用到东达山上去看雪景。

    东达山海拔5008米,车子还在山腰盘旋的时候,我们就看到了山顶的落雪。爬到山口标示牌处拍照,打开车门,寒风携着雪花扑面而来,气温一下子跌到摄氏零度。山口风中看夏雪,除了好奇便是兴奋。但见苍茫的山脊上披挂着丝丝冷雾,满山细细的有些发黄的草儿覆盖着一层洁白的薄雪,而山下深长的平谷里,却眼睁睁地看得见阳光的照耀。从半小时前的炎炎夏日陡然进入飘雪的冬天,那种新奇的心境真的是无法言喻。大家兴致高涨,司机小柳和小张索性顺着一条叉道把车开上了更高的山岗,顶着刺骨的寒风,呼吸着冰冷的空气,我们兴奋地伸开手掌去迎抓纷飞的雪花,惊叫着张开双臂去拥抱高原的精灵,全然忘记了身处高海拔的危险。

    4

    车到左贡,下午5点刚过,遇一武汉车辆,见我们也是鄂牌,倡议一块往前赶至邦达镇住宿,以便次日提早翻越业拉山、体验“七十二拐”我们响应后撵至邦达,不料第二天起来人人都说上当不小。原来,邦达虽然地势开阔,海拔却高达4080米,我们都是首次在这样高海拔的地方呆这么久,个个都高反强烈,严重者恶心呕吐,头痛欲裂;我则口干舌燥,头疼喉疼胃也疼,哼叽着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未眠,以致我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漫长的西路这才走了不久呢。

    邦达早晨的气温仅为摄氏4度,冷嗖嗖的空气甚至让夏日的阳光也没了温暖。我们急不可耐地登上越野(好在两位驾驶员体质不错,没被高反打倒),哪知车子也染上了高反(高原氧气不足致使汽油燃点不充分),在攀爬业拉山时很不给力。费劲上到山口,一看海拔标示牌竟达4839米。

    山口处又有神圣的玛尼堆静守,又有祈愿的五彩经幡舞动——藏人总把自己的信仰、祈愿、虔诚置于山的高处——这是在把自己的精神家园与灵魂置于高处吧。

    从山口下行不远,便是被称为我国公路史上的奇迹“七十二拐”停车观景台边,当真切地看到公路像舞者握着的飘带洒落于茫茫大山皱褶的时候,我才明白了天路的真正内涵。我没有料到,高耸的业拉山,腰身竟是那样陡峭,山势竟是那样奇绝,山上无树无草,鸟儿似也难以立足。然而,40多年前,却有一支英勇的筑路部队排除千难万险,腰系绳索攀岩凿石,靠铁锤钢钎、镐锄铲锹,用鲜血和生命打通了这段上接业拉云端、下连怒江天险、川藏线上绝无仅有的“天梯公路”

    天路壮观,思绪万千——如今,青藏高原已是通途万里,吉祥无边,我们当该永远铭记前辈英雄们的伟大贡献!

    足足用了半个小时,我们才弹簧般地弯来折去盘旋到了怒江边,看看海拔显示,竟然一下子跌落了1900多米。大家被“跌拐”得晕天眩地,怒江却仿佛不欢迎我们一样,呈现在眼前的是满川浑浊,一脸怒容,作困兽犹斗状地嘶吼着、咆哮着,声大如雷,势若涨瀑,似在发泄着对高山挡道的不满和对深陷峡谷的幽怨。车子与怒江相向而行,但见距公路数十米高的砾岩上,密实地夹杂着粗糙的沙层与大大小小的卵石,可想而知怒江下切的距离之深、速度之快;而再往高处和远处看,夹岸峭壁寸草不生,纵横沟壑光秃荒凉。我不知这样的生态状况是与生俱来,还是人类一代代砍伐破坏所致,却有点儿明白怒江为什么而怒了。

    5

    中午饭点,恰好赶到了八宿县然乌镇。在“聚一堂”饭馆,我们品尝了极富特色的“石锅鸡”说它特,首先特在石锅的凿制上——其石材为墨绿色的云母石(据说仅产于藏东墨脱县),以整块石材手工精心凿制,形似湘鄂土家族生铁铸造的吊锅。云母石含有多种有宜人体的矿物质微量元素,用它凿制的石锅耐火而保温。再是特在鸡的烹饪上——地道的土鸡,主配藏地特产手掌参,辅配藏贝母、山菌、天麻,佐以姜片、枸杞、红枣、花椒等,放入石锅炆火炖制,上桌之前再丢放些香菜、葱蒜。当笨重的“石锅鸡”端上桌来,一种独特的清香立时满屋四溢,大家赶忙拿勺动筷——果然,鸡汤品之清雅,沁人心脾;鸡肉食之香嫩,入口即化。

    镇边的然乌湖在川藏线上久负盛名,向有“西天瑶池”之誉。它以冰雪融水与自然降雨为源,据称除了雨季,22平方公里的湖面是清澈透底的。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只看到了浩渺的烟波与树的倒映,浑浊的湖水实在是无法映进高远的蓝天与白云。好在湖的四围直至山腰,森林铺天盖地,浓绿尽染;林与水的间隙里,散落着几户藏居、几畦青稞田块;绿茵般的草滩上,牛羊像画中的静物一样安逸而恬适。

    6

    顺着狭长的山谷,然乌湖蜿蜒十余公里后逐渐收缩为一条河流。但河不叫河,叫帕隆藏布江,它流过的山谷叫帕隆藏布大峡谷。车在大峡谷穿行,两山虽仍高峻,但随着海拔的持续下降,半山以下的森林越来越茂密,而半山之上呢,经过一段混交林的过渡与高山草甸的铺延,再往上,整个山巅便是冰雪的世界了。那银色的冰川就像高高在上的冰美人,静静地俯视着森林、河流、公路与村庄。

    这是我们进入川藏线以来从视觉到感觉最美的一段旅程。海拔已降至3000米以下,树多林密,氧气充足,大家因而精神抖擞。沿途路况良好,弯少道平,几无颠簸;风景极富层次感、色彩感——从来古冰川进入眼帘开始,到接续上壮丽的米堆冰川,车行百余公里,我们一直都在杏黄色的江水、淡黄色的青稞、深绿色的森林、翠绿色的草甸以及银白色的冰川伴随下,领略从海拔2680米(波密县城)到海拔6800米(米堆冰川主峰)的地质景观与植物群落垂直分布的神奇画卷。

    高远处,令人神往的自然是米堆冰川。车在谷底无论怎么转悠,无论行走多远,只要抬起头来,总能看得见它巍峨的身影。据称,米堆冰川由两条世界级的冰瀑汇流而成,因受喜玛拉雅山东段气候影响,其处于北纬29暗谋ǎ露染贡任挥诒蔽?4暗牟穸啾ɑ挂停蝗从忠蚱湮扯鹊汀7肿悖u哪┒司谷簧湃却b汤渡帧t诠鹊滓mㄖ辈迳郑自频阕罕澹撕棋炭盏挠吵模锥驯ㄓ倘缬我圃谔斓丶涞木椋薇壬衿妫薇茸趁馈?

    更为奇特的是,伴随着我们的西行,帕隆藏布江也一直同向西流。且险滩比接,江流湍急,叠水众多,滚滚江水腾起的水雾把两岸密布的丛林也洗刷得特别青翠。惊奇之余,我打开手机“百度”得知,帕隆藏布大峡谷平均深度3555米,是世界第三大峡谷,江的源头是海拔4900米的阿扎贡拉冰川,最低点与易贡藏布河汇合处海拔仅为2000米,如此悬殊落差,江流焉能不急?远古地壳运动造就了帕隆藏布大峡谷东高西低地形,这一奇特的地理现象导致了江水逆向而流。虽然“百度”长了我眼前的地理知识,但对于这条我有生以来见过和走过的水往西流的最长江河,我仍是匪夷所思,感慨其向西的流程之长——从然乌湖算起,到通麦与易贡藏布河汇合(折向南流入雅鲁藏布江),帕隆藏布江足足向西奔流了150多公里。

    有佛教观点认为,凡是水向西流的地方都是人杰“寺”灵之隅。我不知帕隆藏布江流过的大峡谷有无藏传佛教名寺,也不知当地出没出过高僧大德,但天下河流皆东去、唯有此水向西流的奇地异像,使我感到大自然处处都充满着神秘——也许,唯有敬畏自然,尊重自然,我们的灵魂才会得到真正的安妥。

    7

    车近波密县城,我们在一处美得像油画一样的小村落停下来。拿上相机,越过公路,寻找拍摄角度。但见村头林海里竟有几人才能合抱得过来的大树,藏居旁的樟树像撑开的一把巨伞,冠覆直径足有50多米,还有蜿蜒欢唱的清澈小溪,溪畔争奇斗艳的野花、饮水嬉戏的牛羊如果不是田园里长着即将成熟的青稞,我们真的不敢相信这是在藏地。“此景只应江南有啊”——我们不由自主地啧啧称奇,不停地调换着拍摄角度,沉溺于美轮美奂的“西藏江南”不舍离去。

    波密县城盘踞在一座大山弯里,灵秀而整洁,街上树绿花香,商业繁荣。帕隆藏布江从城南奔流西下,江面宽阔,流速极快,波涛的声响犹如小城的天籁之音,而山弯上的林梢在晚风中似在为涛声打着节拍,远处的雪山呢,该是小城的守护神了。我们选择广场边一家干净的餐馆入座,餐厅墙壁挂着两幅放大的摄影作品:中国最美生态村——西藏波密嘎郎村,中国最美森林——波密岗乡云杉林。这两个“中国最美”都在我们第二天的旅程之中,在这里先睹为快,却有似曾相识之感——原来我们下午一路饱览的风光,与画中的美景几无二致。是啊,西藏之美无处不在——此刻,夕阳为远处的米堆冰川披上了一层淡淡的金黄,在幽蓝的天空映衬下更显巍峨,更显神秘;而广场的大音箱里,藏族歌手旺姆深情地唱起了大美西藏,脆亮的歌声响彻在小城的晚霞中,我们也醉在了“西藏小瑞士”的街头!

    8

    从波密到林芝要经过著名的通麦天险,我们预测在先,所以这天的行程安排最短(235公里)。

    早上8时从波密出发,西行半个小时,便是岗乡自然保护区。只见以云杉、冷杉、高山松等树种为主的林海云蒸霞蔚,大气磅礴,从公路边一直漫延至远山,我深为那参天的古树、蔽日的浓荫感到震撼,也更为如此好的保护感到欣慰。后来在资料中看到,这片保护区的面积达4600多公顷,树龄大都在300—400年间,许多云杉的树干胸径达到了1。5—2。5米,单株木材蓄积量多达60立方米,每公顷木材蓄积量是东北林区的3倍。这不能不说是美丽藏东的又一奇观——祈愿这片“中国最美森林”能够永远像一颗璀璨的绿色明珠镶嵌在世界屋脊之上。

    通麦天险全长其实只有14公里,但这一路段如同挂在墙壁上一样,上扛笔陡的山岩,下临幽深的悬崖,沿线土质疏松,地质结构不稳,高山积雪融化与雨季同步,是“世界第二大泥石流群”尤其是夏天,塌方和泥石流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素有“死亡路段”之说。所以,车行通麦,胆战心惊。

    不过,我们的运气非常好,进入318以来,除了翻越东达山遇上飘雪之外,沿途滴雨未落,每天阳光灿烂,直至通麦亦不例外。但即便如此,由于通麦原有永久性大桥被洪水冲垮,临时搭建的铁桥由武警战士把守只能单车单边放行,而旅游旺季进藏与出藏的车辆多如过江之鲫,加之正在重建的通麦大桥建筑材料与施工机器占据了部分公路段面,严重影响着车辆通行速度。

    我们在这里被堵6个小时,值勤的武警战士还说我们比较幸运,他说像这么大的车流量,在此堵塞十几个小时甚至更久是常事。仰望高耸半空的新桥雏形,工人们正忙碌着从两端往中间铺设桥面,大约还余20多米即可合二为一。因为要与二面山腰上也正在施工的隧道相连,新桥比老桥至少抬高了40米。沿途我们看到,整个通麦天险路段都在改建,仅正在施工和已贯通的隧道就有5处,随着通麦新桥这个控制性工程的完工,不久的将来,川藏公路就不会再有通麦天险的恐惧了。

    9

    当然,通麦天险不只有险,还有美,是奇美。

    受堵不能前行,闷在车内有些暑意,我们到路边森林里纳凉。座在一棵长满绿苔斜横于地面的树干上,我打开手机备忘录记录当日见闻,却闻森林里传来一阵阵蝉鸣。放眼看山,山有前后两层,后山巍峨,怀抱着前山;前山娟秀,大树古树颇多——低处是以高山椤、杨树、桦树为主的阔叶林,色为浅绿;半山以上则生长着冷云杉、高山松,色为深绿,郁郁葱葱一直延展到山顶,齐刷刷的树梢刚好抵在了看似重叠在一起的后山半腰。而山腰以上便是高远而又似觉很近的皑皑冰川,冰川之上是蓝得凛冽的天空。蓝天呢,也并不孤单,始终都有白云相伴。

    联想到一路见着的冰川上空,无一不有白云静静相伴,我突发奇想——白云乃是冰川的化身啊,冰川经阳光照射蒸发形成一定水气,在低温条件下升华为云。而藏区的天空没有一丝杂质,云也就格外白,天也就格外蓝,而天愈蓝,也就映衬得云更白。如果高空无风,白云便始终静止在冰川上空,眷恋着诞生它的冰川。

    路下,帕隆藏布江的涛声依然很响,完全掩没了森林深处涓涓细流的低吟

    看着奇景,听着水音,驰骋着自己的想象,我竟把备忘录上的日记写成了一首五言小诗:

    山下知了叫,山顶冰川笑;

    蓝天不寂寞,白云轻轻飘。

    冰川连森林,林间小溪闹;

    万涓聚谷底,汇江行龙蛟。

    10

    因为通麦堵车把限速的时间占完了,也逼着我们在车上以零食替带了午餐,出了通麦,车可着劲地奔跑(不用担心超速),穿鲁朗林海,过一个又一个藏寨,翻色季拉山(海拔4702米),继续体验着“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立体自然景观魅力。随着海拔与气候的不同变化,植物的分布尽显着种类与长相的不同。在山下向阳的山坡,大面积生长着高山栎灌,叶阔冠大,林相厚密;在阴坡及众多沟谷内,粗壮的云杉、冷杉林里混生着落叶松,针叶似剑,林相冷峻;而在接近山顶及海拔超过4000米的地方,便是密实的草甸——即使高山气温再怎么低,山塬也总会披着小草编织的绿色外套。

    借着晴朗通透的好天,我们在色季拉山山口停车观景拍照。远处的南迦巴瓦峰呈三角形的巨大峰体覆满了冰雪,峰顶似一柄直刺蓝天的战矛,寒光熠熠。据说,因其积雪终年不化,云雾常年缭绕,真容从不轻易露出。而我们轻易不来,来则即幸运地远观到了这座“西藏冰山之父”的真身。不知明天去到它的身边,还有没有这么好的眼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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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灯时分,我们到了林芝首府所在地八一镇。3个多月前(2015年4月3日),林芝被国务院正式批复撤地设市,成为西藏第四个地级市。进入主城区,感到林芝确有“市”的味道,虽然楼房不高,但布局合理,街道宽阔,干净整洁,绿化美化亮化都很标准。车子经过街心花园,在雪亮的街灯下,我们看见高高的花坛上耸立着一群牦牛雕塑,雕塑正前方,整齐的绿色植物中镶嵌着紫色花卉,巧妙组合成“林芝欢迎您”五个大字,给远道而来的我们以一种特别的温暖感。

    在酒店安顿好房间,我们上街寻找餐馆(也有意看看夜晚的林芝)。徜徉于尼池路上,凉爽的晚风里飘逸着一种特殊的高原味道;街上车少人稀,市声了无,给予我们一种从未享有过的城市之宁静。因为能见度高,纯净的天幕透出一种幽蓝,一弯半月出奇的亮,一下子把我对月亮的记忆拉到了童年——久违了,还是童年的时候看到过这么亮的月儿呢。

    饭间,一位身着宽大藏袍、个头不高的藏族民间歌手,怀抱六弦琴,不请自来,在我们的餐桌边自弹自唱藏族歌曲,高原红的脸庞上始终挂着纯朴的笑意。清泉递过去一张百元大钞,点了卓玛、格桑拉,要求用汉语演唱。小伙子也许汉语水平不够,每首歌的词都未唱完整。我过去想与他交流,不想他根本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却把自己的身份证掏给了我,让我知道了他叫顿珠次仁,家住白朗县者下乡普村,生于1983年5月26日。当然,我们没有为顿珠次仁的歌不完整而有什么意见,大家反而拍手称好——在这高原边城的夜晚里,能听到藏胞原生态地歌唱藏地,那已是一种美好的享受了。

    12

    一大早,我们就启程去看雅鲁藏布江大峡谷。

    车子往南进入306省道,沿着雅鲁藏布江右岸西进,绕过米林机场,跨过雅江大桥,再从左岸转向东行。但见两岸土地平旷,青稞金黄,树木葱郁。在一个叫昔嗄的村庄,清澈的尼洋河也汇入了雅鲁藏布江,江便更有了江的气势,两岸平地急骤收缩,夹山开始陡峻起来,而江面却在变得宽阔。黄沙在江滩堆起一座座小山,有的甚至顺着沟壑漫卷到了山的半腰,覆没了山的原色,把半座山染成了沙的金黄,惹得我们在车上讨论开了那江沙是如何堆积成山又是如何“飞”上半山的?但最终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也许,只有大自然的巧手,才可以造就如此奇观吧。而在敬畏和崇拜大自然方面,藏族祖祖辈辈视山为神,奉水为圣,转山转水转佛塔,以顶礼的虔诚膜拜大山,以美妙的歌舞赞美江河,去求得灵魂的安妥和人与自然的和谐——我想,这不正是我们在当今生态文明构建中应把握的要义吗?

    西藏是个大景区,一路看了那么多免费美景,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是我们第一个需购门票的景点。排队购票,等待换乘,烈日灼灼,暑气袭人,而前方的南迦巴瓦峰却冰雪耀目,清朗于世。望一眼高处,添一丝清凉。

    换乘的观光车把我们拉到了一个铺满银白色碎石的广场,司机说,下车看景吧。踩着碎石前行不远,一棵巨大的桑树像樟树一样散漫着枝叶,繁茂的叶冠覆盖了400多平米的场地。相传这棵桑树的树种由文成公主带入西藏,并由她与松赞干布种植在这个与南迦巴瓦遥相呼应的地方。这么算来,古桑的树龄该在1300年之上了。如今,它成为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过门景”这不能不让我们赞佩松赞干布与文成公主的慧眼!难道在千年之前,他们就预测到今天旅游业的繁荣,而为芸芸之众在此布下这样一道亮丽的景观——神奇古桑,南迦巴瓦,浩浩长天,真乃大树大景大观——近处,古桑繁茂亮绿;远处,雪峰壮阔洁白;高处,天幕梦幻宝蓝我看得如醉如痴,在司机的催促之下,才一步三回头地上了观光车。

    去大峡谷的路又窄又陡,弯道急得超过了“七十二拐”观光车却开得并不慢,司机嘱咐我们系好安全带,说下到谷底不足15公里,海拔落差却达1600多米。在这近乎直上直下的山体上,让人想象不到的是,车至崖顶处,突然峰回路转,大山恩赐般地伸出一环臂弯,无声地怀抱着一个绿树掩映、花开满野的村庄。像是世外桃园,又似人间仙界,但见一处处蓝顶红墙或红顶蓝墙的藏居,或择向阳台地而筑,或依公路上下而建,房前屋后,花艳树美,牛羊、藏猪、土鸡自由放养;田畴里青稞一派金黄,藏农正在忙着收割凝望这爿窝在大峡谷大拐弯之隅的藏寨,我感佩它像一位潜身净土静心修炼的隐者,在尘世沧桑里年复一年地伴随着雅鲁藏布江的奔腾而吟诵着度化众生的真言,一辈又一辈地承载着纯朴的子民们以苦为乐的生存方式与永久延续。如果不是当下旅人蜂拥而至,这座已经湮灭在时光深处的藏寨,必将仍是藏匿在一种绝世独立的静谧之中吧。

    13

    看到了,终于看到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

    面对心仪已久的圣地,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上苍造物、奇绝万象的浩叹。当雅鲁藏布江以其势不可挡的气概想极力冲出山的重围时,山却像是有意要考验水的忍性,偏在这个叫大渡卡的地方,兀自突起一座名叫南迦巴瓦的异峰,毫不留情地阻遏着江水前行的步履。然而,山再怎么无情,也会为水留出路;水再怎么任性,也会以山为依存。雅鲁藏布江终是以其超常的忍劲,低吟着千古绝唱,依偎着南迦巴瓦迂回而行——就是这一“低”一“依”犹如神来之笔,绘就了天下第一“大拐弯”奇观,膨胀了大山大水独树一帜的魅力。于是,世界的眼球被吸引了,无数纵情山水的仁者与志者被醉倒了;当然,世界屋脊的寂寥也由此被打破了

    沿着石阶去江边,一家接一家的小商小铺卖着很有特色的小商品,金色的手摇经筒、皮质的经幅、开过光的玉器、多彩的雅鲁藏布江石、五颜六色的民族挂饰、牦牛角梳子、藏氏遮阳帽等等,琳琅满目,不一而足,还有吃的、喝的也一应俱全。与内地景区商铺不同,藏族商贩根本不吆喝、不推介自己的商品,而是挂着一脸的纯真,静静地守候着一爿爿小店。为有充裕时间去零距离感受雅鲁藏布江的雄奇,我们经过商铺而未有任何停留地直下江边,却不料旅游部门设置了安全警戒——不得贴近江滩江水,而只能在观景台上观景拍照。

    看着江水滚滚而来又从观景台前轰鸣拐弯而去,心下狐疑这是大拐弯吗?大拐弯怎么如此之小?但这的确就是大拐弯——只不过,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大拐弯的一个片断、一个镜头,大拐弯须在高空以大视角才能看全看清。哎,事物就是这样具有两面性。如果你飞临高空,观了全景,却无法得到身临其境的感受;而身临其境,你却又无法领略大拐弯全景的恢弘与壮阔。但是,我还是喜欢壮美山河近在咫尺的那种感觉。现在,我的脚下是奔腾的雅鲁藏布江,我的头上是海拔7782米的南迦巴瓦雪峰,抬头低头之间,5000米落差视觉的冲击,令我顿为峡谷与雪山之壮美平添一种豪气,也让我在心间记住了一种用时光镌刻的永恒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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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行程中有去山南琼结看望兴铭(即杨兴铭,襄阳第七批援藏干部,琼结县委书记)的安排,从大峡谷出来,便没有重返318直接去拉萨,而是顺着306省道,经米林、朗县、加查、桑日去泽当(山南地区行署所在地)。

    车至朗县,已是晚上9点,但太阳才刚刚隐去其灼烤了一天的光芒(因为时差,西藏晚上9点多天才黑定)。朗县是西藏最南端的县,县城筑于河谷南岸,城的大半延展在山的半腰,规模仅相当于内地小镇,却有浩荡的雅鲁藏布江从城前流过,镇便有了城的气势。城头小广场拉着“热烈庆祝西藏自治区成立五十周年”的藏汉文横幅,大屏幕上播放着藏族歌舞,几列舞者比划着屏幕正跳得兴高采烈,围观的人群拍手叫好。或许这是当地在组织排练庆祝节目吧。

    小城的夜晚安静之极,人声、车声、市声全无,偶有狗吠,当然还有江水的声音,却使小城的夜晚更有了一种永恒的宁静。半夜风起,是阵风,动劲很大,夏天的风却如朔风,呼啸而过,尖吼如厉。原来,这是因为朗县南靠喜马拉雅山脉北麓,北依念青唐古拉山脉南麓,南北两山组成一个巨大“v”型谷地。谷地易生风,风生水起,水助风势,风便格外“爽朗”、格外“显现”(朗,藏语意为“显现”)了——朗县,名副其实呵。

    西藏地域广大,很多县的面积动辄上万或数万平方公里,而朗县只有4106平方公里。可是,一个地方一旦它是风水宝地,便并不因其地域不广,也不因其地处偏僻而不地灵人杰。1876年和1883年,朗县历史性地诞生了第十三世达赖喇嘛土登嘉措和第九世班禅曲吉尼玛。两人执掌西藏政教时期,共同应对外侵(英军先后两次入侵西藏)内乱(由大清到民国)的复杂政治局面,始终未屈服于英帝国主义,坚持康藏问题只是中国内部问题,拥护祖国统一,确保了国家领土完整。对于他们的历史贡献,我夜里躺在床上思忖,明日天明,我一定要用自己的虔诚在他们的故乡叩首一拜。

    早上起来,我首先来到书有“西藏朗县。光明吉祥”的城市标志牌前虔诚叩拜。兑现昨夜“诺想”后,我绕小城散步,街头巷尾却一片寂静,也不见众多旅行车辆停放(自驾游大都从318线直接去了拉萨),只有几名环卫工人在清扫街道。街头小公园有草无花,两棵冬青树显得很是孤单;公园没人,却有两头小黄牛在啃草。走上新建的大桥,江水紧贴南岸奔涌而下,在城东的峡口拐了个弯便不见了身影。一抹金色的晨阳照在围城的山顶上,给光秃秃的山顶增加了一丝生气;阳光未照到的山腰,呈现着一片黛色的荒芜;山脚植被不丰却绿,江滩石白沙青,江水浑黄,色彩极富层次感,惹得我端着相机来了一阵猛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