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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吃橘子的时候，要倒一杯开水。
纤细的手指小心剥着橙色的皮，当橘子撕弄成睡莲花状，杯里的水也凉了。
她就这样啜一羹水吃一瓣橘，连同白色毛毛的橘梗。
很少看过竟有人将一个橘子吃得这么优雅，这么怡然，这么怪异。她乐于其中地，当是享受。偶尔被询问，她倒又尴尬“习惯了。”
习惯不一定会成为自然的。他注定要击破她莫名其妙的习惯，攻入她的城墙，占据她的心。用一个橘子。
直到现在，她都在回忆那次无由的心动吧？
浓浓的烟雾卷过晚冬的天空，交集黄昏的余光，织出一帘寒气。她和他的相识，像老土电影的启幕，借车站的邂逅作背景。
车鸣远了，后阐冒出的油烟散尽，他自路的那边跑来，黑色的风衣扬起，刀刻的五官刚毅而坚定，如一名远古的战神，杀近她的眼前。
他真的具有杀伤力，不然一向谨慎冷凝的她不会随便与陌生男子交谈，还如此热络。
“吃个橘子吧，天冷。”他变魔术似的递给她一个橘子。
她愣了愣，失声而笑。什么逻辑？哪有人在天寒地冻时咽得下橘子的？
仿佛读懂她的疑问，他解释道：“橘子提神啦，刺激一下冻结的脑袋，免得车来了还混混沌沌的。”
“哦？”“你不是错过先前那班车了吗？”
她几乎捧腹，忍住大笑的冲动“我不到那个站呀。”
这回倒是他发窘了。几缕黑发胶住风，十分不听话地垂下来，半掩一双似笑非笑的眸子，充满——充满邪气。
本能地，她的心紧了紧，将散开的围巾系了结，睁大双瞳望着他。
公车蓦地停在眼前，她急急跳上去，来不及留意，其实他也跟随她上了车。车箱太拥挤，好不容易站稳。当她回过神来，正对上他戏谑的眼睛。她连忙低下眼帘，没有发觉他替她挡住许多人的挤压。
一副高大的身子俯罩着她，宽敞的风衣吃满了风，飘飘叠叠间竟也包裹了她。她大概察出异端，一双眼不安地遛转；当侧位的乘客甫下车，她忙将身子重重地掷到座位；速度之疾，好像她巴不得刚才那人快些下车似的。
她受不了他。
他扬眉看她一眼，扯出一朵莫可奈何的微笑。
车子继续前进。
她想关上启开的车窗，坏了。只好探头注视路途一排急退的柠檬桉树。风吹痛了鼻子，她眯着眼，掬手成拳，放到嘴边吹气。
夜暮，从她的长发开始，绸缎般的黑丝跳动隐隐约约的亮色，白晰的脸庞仍有余晖的光芒，两剪睫毛偶尔闪动二三下，投落飘忽的半弧。看呆了他。
她可知他早已被她安然冷然的静美吸引？
他挥挥衣摆，整个人堵在车窗的风口。她惑然，抬头。一只黝黑的大手撑开在她眼前。清朗干净的男中声犹如撒旦的歌唱：“速记一下好吗？上面是我的手机号码。”
“我记忆力不佳。”她咬咬半角下唇，吐出几个字符。
有点受损地，他无力垂手，收回十几粒看在她眼里仿若小魔鬼的数字，突然被一声大吼震得站立不稳。
“停！”
她逃也似的跳下车门，体会脚踏实地的实在感，长吁短叹中，用手压紧心脏的部位。没有发现他已像鬼一样在她跟前一字一顿地说话：“你真天真以为我只是要请你吃一个橘子吗？”
她屏住气，忘了呼吸，有一声叫喊梗在咽喉发不出来。漫漫长夜就要临了。
“你一直都防备得那么紧么？这也不是你要到的站吧？”自我嘲弄似的“请原谅我的直接与唐突，也请你call我，我希望我们能再见面。”
他快而清晰地报了一串数字，坚定的声音宛若尖锐的铁钉，敲入她的脑髓。疼痛——她以为黎明的破晓。
“你会记得的。”说完，塞给她一个橘子，然后风一样地消失了。飘扬的长衣牵系她长长的视线。
他固执而略微忧伤的话音也如风远逝了么？
她不确定地晃动脑袋，十指按在餐布上，荡漾手心的水影将灰紫的台布湿成小片暗痕，她比了比，就着水痕划了九个数字：95934-3361。
缓缓地划着。
另一只手握住一个干枯的橘子。
暗黄的橘子，是一年前暗黄的记忆。表面冷硬，实际脆得稍捏即裂。如她的心。是这样的吧？一年前被那个鲜活的橘子瓦碎，怎么拼，也揍不成原本的心。他真的是一名善攻的战神，执橘当剑，刺得她抽心反击，终是败伤。
她剥弄着新买的橘子，一片没一片地挤榨澄黄的汁，滴入一杯水里。
一个人的生活，像捧在手中的白开水，甜酸苦辣红黄蓝紫，任自己调配。
而眼前的这杯，是瘦黄的酸涩与微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