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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刚过，菜窖就在庭院最南面贴着篱笆的地方拱出了地面，那是迎接绿色使者的新房。温温的，暖暖的，散发着新鲜润泽的土香。窖坑深深，有一人多高。先将掘出的深坑边沿垫高，架起网状的榆木横梁，苫上苇箔，最外边是精心覆盖的一层密不透风结实的棕色的土。中间供出入的开口很狭窄，进菜窖者，两只胳膊挺得劲直，像双杠运动员似的把自己撑起，再曲臂，缩身，一只脚先触到窖壁的一点，作为支撑，慢慢的挪下去。壁上要恰巧是一个深埋土中又凸出一点头、可顶住脚尖那点力的砖就好了，但是大多时候没有那样的运气，瞬间，用鞋尖旋转的力量，在硬硬的窖壁上，按下一个可供下次再用的深窝窝。看着下菜窖的情景恐惧，望着里面的幽深也害怕，由于体力单薄，缺乏训练，见到菜窖，感觉就像遇见黑洞洞、阴森森的陷阱、深渊一般。
白菜存到窖里，虽是温暖，但成垛码起，彼此毫无间隙，有时温度高了，叶子就会渐渐变质腐朽，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搬出来晾一晾，见见太阳，去去湿气，刮去一点烂叶，还用抹布擦一擦它的身体，像是人的洗脸、洗澡一样的功能。经过一段的湿气的浸染，白菜从窖里出来时，浑身上下被潮气包围着，表面附着一层沾手的粘液，滑滑的，光光的，白菜像一只欢蹦乱跳的泥鳅，不好抓住。为窖里的白菜做这样的整理，过一个多月，就要进行一次。
爷爷看我下菜窖胆怯，就自己下去，往外递菜，把在菜窖的口外接菜的事留给我做。他把白菜一颗颗递出，我在窖口一颗颗的接住，递出的菜码到窖口的旁边。白菜像抹了油，我的手接着很费劲。我的手小，爷爷怕我接不住，给我递出的是菜梢的一头，菜梢的纤细就手掌的握度来说，是不成为问题的，但是上细下粗的锥形，再加上表面的一层腐殖溜光的粘液，几次都差点接不住，但是我用着力，时而，还用一块抹布，擦拭了好几次湿漉漉的小手，接递的衔接没有缝隙，就像跑接力赛的运动员没有掉棒一样。
就在眼看完成的时候，一阵西北风袭来，打在我的脸上、手上，如针刺，小手连续的痉挛，难以伸展，我将冻得像胡萝卜一样的小手在口前用哈气嘘了几下，一点作用也没有。爷爷见我抖索的样子，说“冷了吧，就快完了，坚持一会儿”“没事爷爷，能坚持的。”此时，一颗翠绿的白菜递出了窖口，也许是寒气袭来的原因，也忘记了擦拭手中的粘液，菜梢在我的掌心没呆一秒钟，还没有容我把它攥住，改变方向，拿到窖口来;可底下爷爷以为菜到了我的手里，就已经松开了手。只见，那颗白菜悬空了瞬间，嗖的一下，就顺着它原有的方向坠去。“不好，爷爷，菜掉了。”但是，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只停“咣当”一声，那颗沉甸甸的白菜在爷爷光光的头顶上炸开了花。白菜一头粗一头细的形状，和战场上的炮弹一模一样。炸药，就藏在充满活力和生机饱满的菜心里，弹片就是随着那声惊天之响，甩出很远的极具韧性和能量的菜叶、菜帮、汁液，硝烟就是白菜的表面潮气氤氲很久形成酸溜溜、近乎芥子气味道的肆意流散，目标就是与生命极具关联的神经中枢的大脑，阵地就是爷爷那没有一点遮蔽光溜溜的呈凹状的头顶“哎呀”一声，就是回馈，战报已到，传出快讯，那是从前方传到后方指挥所准确的信息：弹无虚发，不偏不倚，打中了。
“你是怎么了，不小心点”爷爷的两眼充着血丝，脸色铁青，一声斥责。
“真不是故意的。”我很惭愧，自责。不长时间，见爷爷凹槽样的头顶隆起了一个鼓包，我看着心痛。
爷爷知道我不是故意的，虽不时的摸摸头顶，但是一直到我们一起把活干完，也没有再提及此事。漫长的冬季，整理窖里白菜的活计又干了好几次，但是都汲取了经验，没在出现那样滑稽的意外。
又到了冬季，转市场，看见那翠绿的白菜，就想到了那一件尴尬的事，就想到了勤劳一生、宽厚为人、心地善良、已作古多年的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