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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通知种药材哩，咱种不？她说。
她在前头吆牛。水红的汗衫，象极了此刻初升起那轮红艳艳的太阳。
不种，咱这沙土地上只长番薯。种药材？药材秧秧能不能活还没准儿哩。他说。
他在后头扶犁，犁花翻滚，身后犁过的土活泛起来，闪着黑亮的光。
犟。她小声嘟哝。
你别不服气，我种了十来年地，还不知道哪疙瘩长啥？听村里那些干部瞎嚷嚷，只怕饭也吃不上哩。他撇撇嘴，啪一鞭子抽在牛身上。疲眉耷眼的老牛突然一激灵，加快了脚步。
村里通知种大棚哩，咱种不？她说。
她从麦垄间直起腰，抹一把额上的汗水，顺手将一把麦蒿扔到畦背上。
不种。咱没那技术，就别瞎折腾。俩娃还指望收了麦换学费哩。他说。
他头也没抬，手底下拔麦蒿的速度丝毫未减。
你咋听不进话呢？上回你说沙土地只长番薯，可宋福家种的药材不是长得挺好么？往少里估算，一亩地也能净剩个两三千，顶咱种五年番薯哩。她抱怨。
她的红汗衫有点旧了，被汗溻湿的背窝处，已经微微发白。
那是瞎猫碰了死耗子哩。要不是今年雨水勤，那药材秧秧还不早旱死了？他说。
死犟。她又嘟哝。
别眼红人家，种好咱的地是正经哩。他皱皱眉，汗珠子辟哩啪啦砸在麦叶上，露珠样的晶莹。
收吧？她说。
一地玉黍已经熟透，白白的玉黍苞上露出黄黄的玉米粒儿，颗粒饱满。
收。他说。
他揪下一粒放在嘴里咬一下，咯嘣，干透了。
他们一左一右进了垄沟。玉黍叶子刷啦啦地割在手上脸上，生痛。
赵春家二妮也进城打工哩。她说。
终于掰完一垄，走出地头，汗已溻透汗衫。红汗衫的颜色掉得差不多了，一片红一片白的，有点象小孩的尿片子。
嗯。他应。
他也出了垄沟，脱下背心搭在肩上。抓起晾在地头的茶，咕咚咚喝下一壶。
我寻思咱妮也十六了她怯怯地说。
你趁早甭打这主意。赵春家虽说盖起小洋楼，可谁不知道他家大妮在城里挣得啥钱？谁走到他门口不吐唾沫？咱穷也穷得有志气，不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的，名声金贵哩。他瞪了她一眼，吓得她不敢支声。
交不上提留款，明年不准承包地哩。她捏着通知，满面愁容。
啥？村里这么说的？他有点不相信。只是，他不认识字，也不听广播，村里的通知都是她说给他听。
我还说瞎话么？她白了他一眼，继续修剪柳枝。嚓，那件红汗衫的腋窝处，禁不住这么大幅度的动作，撕了道口子。
唉，二娃的学费还没凑够呢，这又要收回地，还让人活不？他也气，一不留神，剪刀下去，树头子被剪掉了。他蹲在地上，垂了头，不吭声。
咋办哩？你到是拿个主意呀。看他不说话，她的眉皱得更紧。
我去城里打工，你在家照管好娃。他下了决心似的，猛抬起头，狠狠地说。
啥？你去打工？她愣住，不敢相信。
嗯，人得活哩。你一件汗衫穿了五六年，我看着也心疼。他的声音有点哽咽。
你不认个字，到那城里咋个生活？她担心。
怕得个啥？红军长征时，有几个认字？二万五千里还不是走完了？还不是胜利了么？他拍拍她的肩，居然为自己这番辩解得意地笑出来。
就你能哩。她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却相信了他。其实她从来都相信他，相信他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你照管好家，照管好娃。晚出早归，等我回来，也给你买那啥sod蜜，再给你买件城里人穿的大红汗衫。
嗯。你也多保重哩。别喝凉水，少吃瓜果，看吃了洗不干净的闹肚子。再者有病就吃药，别舍不得。她替他扣着纽扣，嘱咐道。
嗯。你别光惦记着我，也爱惜点自个儿，别累着。他替她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到了那儿给家里捎个信儿。她喊着，忍住泪，冲他的背影挥挥手。
嗯。回吧。他说完，鼻子一酸，忙转身，向后挥挥手，大踏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