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我不哭

白衣文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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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爱情成了这个冬天最奢侈的祭品,匍匐在树枝上的积雪从我头顶上飒飒落下,那么轻、那么轻得砸到地面上。周围的空气凝固了,我听到心碎的声音从身体里面传出来,在雪后的北方小城荡然而逝。

    带着惨白光辉的太阳缓缓地从东边升起来。一缕光线钻进了眼睛,朦胧的风景愈发模糊,使我看不清来时的路。我使劲咬着嘴唇,过了很久才感觉到了那麻木的疼痛。我扭过头,被对着阳光,看着自己的影子一点一点的缩短、缩短

    “我不哭,真得!我不哭”在阳光背后我喃喃自语,这点微弱的声音在冬日清晨的某个记忆中渐渐清晰。在我僵硬的笑容中,我看到一支盛开的百合花,凋零。

    2。故事不能没有结局,哪怕是一本还没有出版的小说,你也应该设计一个结局。黑子在我面前喷云吐雾、侃侃而谈。如果太平常了,难免落入俗套,这是常识,连傻瓜也知道。你想,人家耐着心思看完你的书,泪也流干了,心也碎了,翻到最后一页,一大串的省略号该是多么寒心呢!所以,你要继续写,别写到这里就打住。

    我写不下去了。我坦白得说,你知道,结局我没有办法完成。

    这不是理由,更不能当成理由。黑子轻轻咳了一声,似乎要我注意他说的话。小说的结局无非就是悲剧和喜剧,常理来讲,悲剧比喜剧要持久得多。所以,我以为,你小说的结局应该写成这个样子

    3。城最后醒了。他想坐起来,可是全身麻木得用不上一丝气力;他想说话,嘴上的输氧罩却使他徒劳无功得张开嘴发不出一点声音。

    房间里面很安静,没有一丝声响。城感到一阵凉意,刚刚醒过来的记忆渐渐模糊,他试着让自己记起一些事情:比如,我为什么会躺在这里?我是怎么了

    一片空白。城觉得痛苦,在这样一个近乎失忆的夜晚,他把自己丢失了。

    后来,一些片段慢慢复苏:他想起了琳,想起了一些发生过的故事

    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自己躺在这里的最后一夜应该是和琳在一起的。他们说了很多话,最后琳还体贴地把热水袋放到他的被窝里面,然后他吻了她的额头,说“晚安”琳后来离开了,没有回头,也没有转身,他在房间里面听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过了几分钟后,他飞快得开门追下楼去。他看到,琳和一个男人消失在夜色中

    他声嘶力竭得呼喊着琳的名字,朝着前方狂奔过去。后来一声沉闷的刹车声使城的回忆嘎然而止。

    之前,他记起自己牵着琳的手在雪地里悠闲得散步,琳依偎着他象一个温柔的小猫。月光洒在地上白纱一般散发出迷人的色彩

    一个傍晚时分,琳挽着他的胳膊走进花店。他微笑着取出那支含苞欲放的百合递到琳的手中,那一刻,琳象一个被宠坏的小女人

    再以前,人声鼎沸的舞厅里面,他歉意得朝被他踩到脚的女孩说“对不起”在明灭的灯光中,他初次见到那个女孩天使般的笑脸

    往事潮水般得涌来,城的记忆被这些片段分割成一段一段,有些镜头清晰、有些模糊,似乎在内心深处还有一些不曾触及的幸福和痛苦,在这个夜晚,淹没在夜色里。

    天亮的时候,很多人聚集在城病床面前,用同情、惋惜、幸灾乐祸等等复杂的表情注视着他。城费力得看着这些交织的脸孔,试图从记忆的某个角落寻找到可以回忆的东西。惟独在这些人中间他看不到那个占据了他一夜回忆的女子。

    他有些失望得闭上了眼睛。所有结果都已经注定,从今天开始,那个满世界飞的城再也回不来了。空荡荡的裤管此后成了装饰,余生-如果有余生的话,他就要在轮椅上度过。

    城的眼睛里面有泪水滑落。那么悲伤,象一泓吹进灰尘的湖水,慢慢浑浊起来。

    病床前的人三三两两得散去,最后只留下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很奇怪,从走进病房的那一刻,眼泪就没有停过。偶尔专注看着城的时候,眼神复杂充满爱怜。她的手里一直握着一束淡淡的百合,一股清香悄悄在屋子里面悄然洋溢。

    男人握着城的手,深情兴奋:我就说过你不会有事的!琳这种女人不值得咱们兄弟犯傻

    城茫然地看着他,用虚弱得声音问道:你是谁?

    男人惊愕得盯着城,手停在半空,不知所措得急声说:兄弟!我是黑子啊!黑子!不会连我都忘了吧?!她是婉儿!男人用另一只手指着女人,大声地说,婉儿,你该记得吧?

    城疲惫得摇着头,我不记得了。

    女人再也忍不住了,花掉在地上,她双手掩着脸哭着冲出病房。

    城失忆了。在他醒来的那个清晨,他忘记了所有的人,除了琳。

    女人散落到地上的百合,在冬天的清晨,悄悄枯萎

    4。我不满意这个结局。让城忘记所有的事情对他来讲或许是一种解脱,尽管是悲剧,但是其中带了太多的个人色彩,太牵强、也太假。我摇摇头,对黑子说,如果非要一个结局,为什么不提到婉儿呢?

    黑子默不作声。

    沉默了许久,他轻声问我:你打算怎么写婉儿?

    5。在我的小说里面,婉儿的出现是一个悲剧。在城的生命中,她出现在琳之前,却在城爱上琳之后见到城。这是一个矛盾,却也是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就象一个老套的现代爱情故事,城和婉儿相识在网络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交流,到凌晨时分互道晚安然后下线。倘若两人不相见的话,应该不会有故事发生-偏偏两个人还是见面了,在同一座城市中网友见面就象口渴喝水一样自然。碰巧得是两个人都是报社的记者,所以有了第一次见面,也就有了第二次交流

    世界本来就是这么小,注定一生纠缠的人躲是躲不过的。

    婉儿喜欢上了城,城也对婉儿有好感,可是那个时候琳已经是城的女人。所以他们彼此之间保持着朋友之间应该有的距离,象两条平行的直线,对望但不相交。

    黑子和婉儿开始频繁得约会。黑子是诚的搭档,彼此之间也是要好的朋友,在他看到婉儿的第一眼起,他就兴奋地告诉诚:我决定开始一段感情!我郑重宣布,我爱上婉儿了!

    到后来,黑子在采访车上有些痛苦得问城:你和婉儿是不是有什么啊?昨天晚上她提了36次你的名字

    城坦然得笑:怎么可能呢?我有琳,怎么可以再爱上别人了!

    可惜,城说对了故事的开头,却没有猜到故事的结局。

    6。黑子曾经在婉儿离开的一年后,和我喝了一个酩酊大醉。后来,他抱着话筒大声得唱着那首你在他乡还好吗,唱着唱着就痛苦流涕。

    回家的路上,他推着轮椅,语气温柔地对我说:你别生气我真的想婉儿了

    7。最后小说的结尾我是这么写的:城醒来的时候,窗外透出一些亮光,眼睛在白色的色调中有些刺痛。他试图坐起来,身体没有一丝气力,下肢失去了知觉。

    我的腿?我的腿呢!城惊慌失措得喊了起来。

    屋子里面很安静,城的叫声把床边的女人惊动了。她本来是在睡觉,或者根本就没有谁着。听到城惊恐的喊声,她站起来,把城扶起,在床边坐下,让城把头放到她的腿上。

    婉儿,是你?城看清女人的模样,有些绝望得松弛下来,婉儿,我是怎么了?

    没有什么,过几天就好了。婉儿挤出一个笑容,医生说你只要能醒过来,就不会有事的。

    城闭上眼睛。突然歇斯底里得喊起来:我还活着做什么?!我残疾了!我成废人了

    婉儿用手轻轻抚摩着城的头发,没有人把你当成废人,只要你不把自己看轻就行。

    不!不!不我不要你的安慰!让我死好了城的喊声在病房里回荡,泪水止不住得流了下来。

    城,你看着我!婉儿口气突然变得严厉,是个男人就应该去面对!流泪有什么用?还有什么比留住生命更好的呢?

    听婉儿这么说,城象一个无助的孩子,伏在婉儿胸口痛哭失声。

    天亮了,得知城醒过来的消息,同事和朋友三三两两得来了,都不多说什么话,神情复杂得看着城,生怕他想不开或是话说多了伤害到他。

    城看上去很轻松,大家费心了,我没有什么事

    婉儿招呼着大家,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后来大家散去了,只有黑子还在病房里面,坐立不安得看着城。醒过来就好,醒过来就好!他说。

    没事没事,有手能写就行城调侃着,听婉儿说这几天你操了不少心

    哪里,还不是难为了婉儿,你睡了五天,她一直都陪着你呢!黑子不无羡慕地说,要是我

    别瞎说了!婉儿对黑子嗔怪道,还是让城好好休息吧。

    琳呢?我冷不丁得问黑子。

    她?她她在单位吧。最近好象挺忙的黑子口不择言,等你好了再说吧

    我闭上了眼睛。

    累了,想睡觉。我说。

    黑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等我再一次醒来的时候,婉儿握着我的手,朝我微笑。

    桌子上放得那一瓶淡淡的百合,悄然盛开

    8。故事应该这样结束了。

    黑子对我这个结局没有多大异议。他有些黯然得放下稿纸,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抬头看看墙上的表,说:不早了,该休息了。

    我安静得看着他帮我把床上的被褥伸开,然后他伏下身子,把我从轮椅上抱起来放到床上,嘴里嘱咐我说:晚上有事就喊我我睡不熟的。

    我应了一声,你也早点睡吧。明天我们还要去看婉儿呢

    黑子点点头,没有说什么,出门的时候随手把我房间的灯关上,走了出去。

    房间里面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9。在我车祸半年之后的一个夜晚,婉儿推着我在海边路上散步。海浪拍打着岸边传来柔和的声音,就象是一个诗人在低吟着一首没有尽头的情诗。

    婉儿,你累了吧?停下来休息一会吧。我微笑着对她说。

    没事的。海边风大,我们一会早点回去。婉儿停下来给我整理了一下盖在身上的毛毯,你冷吗?

    呵呵,我现在都成了一个被你照顾的孩子了。我拉过她的手,婉儿,以后我会照顾自己的。总是这样,我会很拖累你的。

    这有什么啊?也不是别人逼我的!婉儿有些生气得捏着我的鼻子:以后不准你这么说!

    我们相视而笑。

    回家的路上,婉儿突然问我:城,你会娶我吗?

    我开始沉默,咬紧嘴唇不说话。

    你怎么了?婉儿奇怪得问我。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潮湿的味道。

    城,以后我不准你哭!不准为我哭!婉儿伏在我的胸口:我再问你一次,你要说实话!你愿意娶我吗?

    泪眼朦胧中,我大声说:婉儿,我愿意!

    10。

    几天后,婉儿到外地采访,临走前她把我托付给黑子:你得给我好好照顾城!少了一根汗毛,我可要找你算帐!

    黑子嘿嘿得笑了,我这可是托管,要收费的。

    去你的,城可不是东西!婉儿说完后,我们三个人笑作一团。

    一连两天,婉儿音信全无。

    起初,我还想是采访任务太多,忙不过来;后来终于耐不住,拨打她的电话,一次次得,总有一个声音温柔得告诉我说:“对不起,您所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我的整颗心悬了起来。找到他们单位,原来,报社也和他们失去了联络

    我快要疯了。黑子也焦灼得来回走动着,还不停得安慰我:没事的,婉儿一定没有什么事的!

    第三天,报社打来电话:婉儿她们三个人出事了!采访车在高速路上被一辆误闯逆行的货车闯了,三个人都没有回来

    婉儿!我撕心裂肺得喊了一句,整个世界一片漆黑。

    11。飘飘扬扬下了一夜雪。

    黑子推着我来到婉儿墓碑前的时候,她正朝我温柔得微笑。我弯下身子,把一束百合放到她的面前。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了,无数次我都在噩梦中喊着你的名字被惊醒。你知道吗,婉儿,我的泪水已经为你流干了。爱情,也被你带走了。这次,就这次,我听你的话,我不哭,真得!爱人,我不哭

    在阳光背后我喃喃自语,这点微弱的声音在冬日清晨的某个记忆中渐渐清晰。在我僵硬的笑容中,我看到一支盛开的百合花,凋零。

    爱人,我不哭

    2002年12月12日04:00于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