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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星大步走入屋内,反手带上房门,问道:“凝珠姑娘,你没寻到若云兄么?”
凝珠柳眉微挑,轻笑道:“我上路便是特地追他而去,若没追到,哪还有心思在这里陪着小姑妯娌说笑。”
南宫星立刻追问道:“那若云兄呢?他在何处?”
凝珠抚着白若兰手背,轻声道:“自然还在路上,他们五个共乘一辆马车,慢得要命,我和他见了一面,说了些话,度了一宿,就先往家里来了,免得公婆心里记挂,吃也吃不香,睡也不睡不好,可就成了若云不孝咯。”
她斜斜瞥了南宫星一眼,道:“不过算算路程,若云最迟今晚就能上山。这暮剑阁,他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南宫星隐隐觉得凝珠的心绪似乎有变,但又察觉不到恶意,只好先扯过一张凳子坐下,貌似随口问道:“那你是几时到的?”
凝珠不疾不徐道:“其实昨个就上山了,但大家也知道,这阵子家里乱得很,我就没和不相干的人打招呼,只找了个当初相识的好姐妹,悄悄溜进来了。”
南宫星哦了一声,推算李嫦应该来的更早,口中笑道:“你们几位姑娘,倒是难得凑了一堆。是有什么要紧事么?”
宋秀涟似笑非笑的将腿一翘,足尖微晃略带讥诮道:“我们三个虽还没穿过凤冠霞披,可都已是私定终身一整个全交出去的人了,哪儿还算姑娘。”
白若兰脸上一红,低下头去,凝珠倒是大大方方道:“终归还没明媒正娶,也都没开面挽髻,姑娘就姑娘吧。其实不是什么要紧事,这次回来,若云定死了心,我没爹没娘,先拜会一下婆婆,问问礼数流程,免得丢了若云的脸。”
南宫星狐疑的瞄了一眼白若兰,她与母亲经历剧变,一双秀目犹显红肿,方才羞怯一闪而过,此刻脸上又浮现出难掩哀戚,可除此之外,竟还有些惊讶困惑,仿佛刚刚才听了什么极为不可思议的消息似的。
南宫星暗暗皱眉,试探问道:“那你们谈得如何?”
凝珠轻叹口气,道:“婆婆遭了变故,心里难受,我知道时候不巧,无奈该说的总归要说。兰儿一直在旁,可能也有些吓到。”
宋秀涟拨了一下杯盖,脆生生道:“不过是个名儿,就算牵扯了些往事,既然你都决定此后仍用凝珠,还有什么可念叨的。正像你说,不管李秀儿还是穆紫袖,都已是过去,过去了就过去了,人生在世,还是得多看看今后。”
白若兰忍不住瞪她一眼,道:“你又不知道,当然不觉得有什么。”
“不知道?”宋秀涟笑道,“我这好弟妹比你先出来,原原本本对我也说了,还托我转告别人呢,我怎会不知道。她可不像这家的旁人,她起码知道家里还有位大哥,你这小姑知道了的,我这嫂嫂也该知道。”
凝珠淡淡道:“那是自然,若麟大哥受了这么多年苦楚,本就是咱们全家欠了他的,别人如何我管不着,若云的心思,我总还代表得了。即便原本的椅子若麟大哥不好再坐,在旁边给他再放一把,又有何妨?”
宋秀涟唇角微翘,道:“我还真是选对了人家,听说做妯娌的,就怕遇上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妇人,凝珠温柔贴心,通情达理,要我说啊,比有些亲生父母都要强些。”
凝珠轻笑道:“没有的事,可怜天下父母心,想必是有什么为难之处吧。”
南宫星看他们话头暂断,总算插进话去,道:“凝珠,你……全都说出来了?”
凝珠一拉白若兰手掌,也不看他,只用手指往他那边点了一点,道:“看,我就说他早已猜出来了吧,这人一肚子心思可真憋得住。”
白若兰抬头颤声道:“小星,那……那穆紫裳穆师姐就是凝珠姐姐的事,你也知道么?”
“我的确已经猜到,只是没有实证,也不好直接去问凝珠,就暂且没讲。”
南宫星一边回答,心中一边飞快算计,凝珠这突然坦白究竟意欲何为,从她方才和宋秀涟的一唱一和来看,这两人似乎已代各自的夫君交换了什么承诺。
“不怪他不吱声,”凝珠淡淡道,“毕竟我姐姐惹出这么多祸事,他总要想着怎么给白家一个交代,万一从我这儿确认了我们当真就是姐妹,他欠我的那桩事,可就办不成了。”
南宫星忙道:“我倒没有假作不知的打算,只是这千头万绪,总要好好理出个章法。”
“不打紧,我帮你理就是。”凝珠突道,“你猜的不错,春妮、李嫦和被若麟大哥误认为白思梅的,都是我姐姐,穆紫裳。她改头换面隐姓埋名潜回白家,一来是帮天道伏下暗桩,二来,就是借此机会等着报仇雪恨。”
白若兰和宋秀涟显然此前就已听过,宋秀涟面不改色,白若兰倒是忍不住捏紧了凝珠的秀气手掌,咬牙道:“穆师姐她……唉……”
南宫星问道:“你姐姐的经历,都对你讲了?”
凝珠微微颔首,道:“不错,她已没什么事情需要再瞒着我。其实若麟大哥既然已经恢复的七七八八,当年的惨事,你们也该已大致清楚。”
南宫星道:“是,托宋姑娘的福,你四叔舍出白思梅一个女儿,闹出那一场惨剧的事,总算是真相大白。不过之后的事,就都只是推测而已。”
“不急,我既然特地等你回来,也开了口,那自然是要原原本本说出来的。
这心结不除,若麟大哥和若云之间也难免会有疙瘩,对家里终究不是好事。”凝珠缓缓道,“那我就从你们无法证实的地方讲起好了。”
“我姐姐羞愤离开暮剑阁后,的确动了要将此事宣扬到江湖皆知的心思,当晚,白天英也的确追了过去。但他并没替白家求情,更不是什么杀人灭口。他从去的时候,心里就满是愤恨。”说到这里,凝珠顿了一顿,似乎有些感慨,“他这人别的没什么长处,就是对喜欢的妻妾极为爱怜,被若麟大哥淫辱的小妾正当专宠之时,所以他原本就起了杀心。”
“可在他决定动手之前,却让他无意中查出,他那爱妾,并非不堪受辱悬梁自尽。而是被白思梅勒死吊了起来,为的就是激怒他出手杀掉白若麟。而之前白思梅特地算计我姐姐,也是因为她看出我姐姐和白天雄之间有暗潮涌动,早不是亲密师徒那么简单,把我姐姐拖下水,白天雄盛怒之下,对若麟大哥的庇护也会大打折扣。”
“什么?”白若兰早已惊得说不出话,南宫星听到这里,也忍不住问了出来,“你说你姐姐和白天雄?”
凝珠点了点头,道:“不过当时他们还只在心中暗生情愫,并未当真做过什么。白天英追上我姐姐之后,将此事一讲,我姐姐也是怒不可遏,当夜,他们两个就一起回了暮剑阁。”
“白天英叫来白思梅,对这亲侄女,多少还有些宽恕之意。可惜……白思梅并不知道我姐姐就在旁边衣柜藏着,虽对白天英不停解释,却把我姐姐毫不留情的羞辱一通。”凝珠轻轻拍了拍白若兰越攥越紧的手掌,继续道,“白天英知道她已无药可救,便出手将她制住。之后,我姐姐从衣柜里出来,就那么把白思梅活活炮制成了最后悬梁尸身的模样。那一晚,她和白天英,就已成了共犯。所以再次回到白家之后,她第一个找上的,就还是白天英。”
“那时白天英对阁主的位子已经不很惦念,我姐姐费了好一番功夫,才让他动了心思,准备为儿子白若松搏上一搏。只是他不知道,我姐姐在说服他之前,就已成功笼络了白天雄加入天道,他从一开始,就不过是一颗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凝珠深深吸了口气,道,“从公公手中夺下暮剑阁乃至整个白家的计划,自我姐姐回来后不过一年多,就已经大体筹谋完毕,只待合适的时机。”
“那为何迟迟没有动手?”南宫星微微皱眉,问道。
“因为我到了白家。”凝珠凄然一笑,道,“我和姐姐本在约定的时间见面,连着几次失约,我就已经托人上暮剑阁打听,无奈白家人都对那事守口如瓶,半点端倪也没能问出。我心里担忧姐姐安危多年,恰好养父母病故,我本也再无依靠,索性改名李秀儿,编了一段身世来历,偷偷进了白家,每日收衣洗衣,勉力打探。”
“我已认不出姐姐,姐姐却还认得我。她知道天道手段阴狠,不敢与我相认,也不愿让我再在白家驻留,就挑唆其他下人逼我离开。”凝珠望了一眼白若兰,“可惜弄巧成拙,既让我觉得白家心里有鬼才非要赶我走人,又让我认识了打抱不平的若云兄妹。之后姐姐还动了一些手段,仍想赶我离开,甚至不惜放出她爱慕若云已久的消息,让和她关系较近的朋友主动帮她出头。就是后来被白天雄察觉到了异样之处,我姐姐担心我,才终于罢手。”
她举杯喝了口茶,面上浮现一丝隐隐红晕,“我与若云之间进展很快,起初我还存着勾引了他这少阁主,打探起来也更加方便的私心,可还没过一个月,就……就被他引偏了心意,一门心思想着就算姐姐真的在白家受了什么天大的灾祸,若云也一定会为姐姐讨个说法。我不管不顾的投身进去,姐姐束手无策,几经斟酌,只好决定把一线希望暂且挂在若云身上,若他能真心待我,她就设法让天道的谋划付诸东流。”
“计划本就大半由我姐姐制定,她想出手拖延,自然是容易得紧。白天英本来就不太坚定,又看若云与若松大哥关系日益亲密,将来就算若云执掌门户,若松大哥的实权也绝不会小,便顺水推舟不催不促,转回此前的悠闲度日。”凝珠的视线转向宋秀涟,语速渐渐放缓,“可是,我姐姐那时并不知道,白天雄一直在暗中留意,最后,竟叫他瞧出了关键所在。他派出几个天道安插进来的弟子,去我养父母的家乡做了一番调查,确认穆紫袖早已下落不明后,便把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他知道我姐姐一念之仁,全是为了让我这唯一的亲人能有个好归宿,不惜为此压下满腹仇怨。于是,便悄悄联络了天道在峨嵋的暗桩,出手推动峨嵋派与白家的联姻。”
凝珠闭上双眼,长长叹了一声,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心里就已打好了给若云做妾的准备,他好歹一个武林名门的主事,岂能娶个来路不明的洗衣婢。可我姐姐并不这么想,她竟在暗中策划,想要经白天英之手给我谋个新身份,堂堂正正嫁入白家,做若云的正室夫人。所以,当她得知若云决定要娶孙秀怡,与峨嵋联姻的那天,先是去找了一趟白天雄,被他搪塞过去后,大醉一场,在房中饮泣整夜,反倒坐实了此前暗恋白家公子的传言。”
“白天雄本以为这次我姐姐定能再起杀机,可没想到,白若竹年纪太小口风不紧,向一个陪寝侍婢透露了我那时已有身孕的消息。我姐姐辗转反侧,思量再三,终究不忍孩子出生就没有父亲,为了顾念我,百般周旋再次顶下了天道的压力。”凝珠停下话头,双手不自觉抚上如今已平平坦坦的纤细柳腰,黯然片刻,才继续道,“白天雄见姐姐一门心思都在我身上,终于下了狠心,设计布局,先逼我没了胎儿绝望离去,再买通杀手追杀以绝后患。之后一边借若竹之口将此事还放给我姐姐知道,一边做出些证物,备下女尸,将买凶杀人的罪名,嫁祸给了公公。”
白若兰双手紧紧握着凝珠手指,微微颤抖不休,她从没想到,此前风平浪静的白家,其下竟隐藏着如此汹涌残酷的暗流,那对待小辈一贯面严心慈的二伯,竟能做下这种事来。
宋秀涟大致了解过白家事端的前后经过,虽说事不关己难以感同身受,但听到没了胎儿四字,还是禁不住抬手在腹部一抹,目光顿时添了几分哀怜。
屋中静默片刻,南宫星才沉声道:“于是,穆紫裳终于下定了决心,对么?”
凝珠点了点头,继续讲道:“天道的计划虽被拖延,但各方的人手却都早已安置完毕,峨嵋那边恰好还有另一条线的尊主下了密令,需要暮剑阁这边的帮助。
我姐姐也就不再顾虑什么,将计划一番大修,定在若云大婚前夜正式动手。再之后,就是白家那一连串事端了。”
“这些事的详情,穆紫裳没跟你讲么?”南宫星皱了皱眉,追问道。
“只大略说了说,”凝珠缓缓道,“她说你多半已经猜得差不多,也就算不得什么秘密了。她的确是用了连环计,故意做出一些手段冒充了穆紫裳的身份,让你们剥去一层后,在白天英白天雄的引导下坚定那就是白思梅的想法。这一来是为了混淆视听,二来,先前白天雄见我姐姐迟迟不动手,提前做了另外的打算,弄来了一枚写有白思梅名字的银芙蓉,恰好可以用来嫁祸如意楼。白天英不知上有天道,还当天道也和如意楼一样是我姐姐引开注意的手段,还夸赞我姐姐做下的信物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他却不知,这期间用上的两方信物印记,本就都是真货,并没一件作假。”
南宫星长叹一声,道:“难怪我怎样也看不出那朵银芙蓉的破绽,没想到,天道的暗桩,真的已能在银芙蓉上作假。”
“其实倒也不易。”凝珠不知是否安慰,柔声道,“我姐姐特地提到,这朵银芙蓉也是机缘巧合得了机会做出来的,即使请天道另外线上的尊主再帮一样的忙,也未必就能成功。再说那人的身份在天道也是绝密,寻常不敢打扰。”
想到一些异常之处,南宫星谨慎问道:“穆紫裳和白天雄之后的合作,也并非一直同心协力吧?否则有些事情,实在是难以解释。”
“嗯。我姐姐那时已经杀意过盛,目标早不仅仅放在帮人夺权上,白家老四老五白天英已经承诺会亲自动手,所以她第一个打算趁机杀掉的,就是若麟大哥。
她知道白天雄绝不忍心,所以安排白天雄满白家故布疑阵的时候,就趁机带着阴阳透骨钉去找若麟大哥。没想到白天雄早做下了准备,若麟大哥大难不死,逃出生天。”
“白天雄担心穆紫裳追杀白若麟,就那么穿着喜服赶了过去,顺手给了春红一掌,算准力道留一口气,当作人证,对么?”南宫星语调一沉,声音中隐隐透出一股杀气。
凝珠微微颔首,道:“不错。我姐姐当时追了一圈,把若麟大哥追了回来,叫他恰好撞见,他当时疯病未愈,眼见春红被父亲打了一掌,受了刺激,连父亲也不敢再信,径直逃入了深山之中。那晚我姐姐和白天雄大吵一架,阴阳透骨钉也只得暂且交给白天英,找了个借口让他帮忙担下此事。南宫公子插手之后,计划连连生变,我姐姐疲于应付,险些连自己也被牵扯出来,最后只得挑唆白天英铤而走险孤注一掷,成则成,不成,也可看看能否有机会让白天雄上位。最后的结果,你们也看到了,白天英虽然身死,但事态总归还是落在了白天雄的控制之中。我姐姐那时还坚信我是死于公公的暗中设计,对若云也起了杀机。直到……”
“直到她在湖林城外发现你还活着。对么?”南宫星早就猜测那一次白若云等人逃过一劫就和凝珠有关,只是却猜不到,这背后还藏着穆紫裳为了妹妹与白天雄之间的一场勾心斗角。
“不错,我既然还活着,还不计前嫌的陪在若云身边,那此前的事情必定有诈。”凝珠咬了咬唇,道,“我姐姐本就是聪明人,马上猜到会在此事上动手脚的,除了白天雄还会有谁。她心里恼火至极,不仅不再推动天道计划实施,还在暗处从中作梗。方群黎武功虽好,这种谋划布局却不擅长,强拿着我姐姐的计策修正使用,结果也是连连受挫。后来,我姐姐终于定下决心,要为我再拼一次,那晚客栈地窖之中,她先匆匆与我相认,之后离开湖林,我们结伴同行几日,直到她带我找到若云,才先行一步离开。这些事情,她在那时对我说的清清楚楚,我见了若云之后,也都已原原本本地告诉了他。”
旧事已明,但新局还是一片雾水,南宫星忙问道:“你上山之后,还见过她么?”
“昨夜见了一面。”凝珠轻声道,“她说山上有了大变故,叫我今天一早过来找兰儿碰头,让她带我去见婆婆,将要紧事定下。这些前因后果,等你到了之后,一次都讲出来便是。”
白若兰含泪摇了摇头,道:“你说的事情的确要紧,我……我也知道那是穆师姐为求心安,她不信任我家,这要求理所当然。只是……只是这三年服丧守孝,如何能……”
“能。”凝珠抬手为她抹去眼角垂落的泪花,柔声道,“没什么服丧,也没什么守孝。你能嫁,若云也能娶。”
南宫星心中一颤,忙道:“凝珠,这话……可不能乱讲。”
“我既说了,自然就不是乱讲。”凝珠看了一眼内室屋门,道,“婆婆心神虚弱,我不愿她起伏过巨,刚才才没有明说。其实你们也不想想,若真是这般该当节哀之际,我又哪来的心思上门拜见。”
她拉过白若兰的手,抬眼四目相对,一字字道:“公公没有死。昨晚我姐姐那一声喊,是为了救人才出的下策。婆婆若无鱼死网破的心思,当时那种情形实在不好救人。不过最后也没轮到我姐姐出手,她只躲在暗处看着雍姑娘将人带走,就赶来找我了。”
“我……我爹……没有死?”白若兰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身子一晃竟有些不稳,不过五个字也问得结结巴巴,牙关不住打架。
凝珠颔首道:“没有死,千真万确。我来之前,还特地去拜见了公公,兹事体大,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拿来说笑。”
“可……可我娘明明说……说上面那恶人亲口……”
凝珠摇了摇头,道:“那人倒也没有撒谎。公公被交到他们手上之后,的确没再喝过半口汤药,余毒渐渐发作,叫公公僵死如尸,没了气息不说,心脉也微弱到难以察觉。那两个蠢材懂些什么,心里一慌,便悄悄将公公埋在院墙后面。
我姐姐到此当夜就查出了上面的祸事,她本是想找出尸首,也算……给婆婆一个交代,哪知道挖出之后发觉心脉有异,才知道人其实还没断气,便匆匆搬去了藏身之处。她给大搜魂针解药下毒的时候藏了几颗,硬给公公灌了一颗下去后,总算是救了回来。只是二度用药生效极缓,至今还周身僵直,进食也只能强灌些粥汤下去,如今山上到处都是白天雄的人手,实在不便挪他来此,还请兰儿和婆婆不要见怪。”
“不怪……不怪……怎么会怪呢……爹他没死,这就是天大的幸事了,他还在就好……还活着就好……”白若兰转眼就已是满面珠泪,她咬牙擦了擦眼,颤声道,“我一定会好生照看着娘,等她吃些东西好好休息过来,再慢慢让她知道。
凝珠……嫂嫂,穆师姐的大恩,我们一家上下都没齿难忘!”
这几句话的功夫,南宫星已冷静下来,他略一沉吟,道:“凝珠,穆紫裳叫你过来,应该还有别的事吧?”
凝珠瞥了一眼宋秀涟,道:“当然,若不是有事相商,我本该藏在安全地方等若云回来才对。先前那件我已和嫂嫂讲了,她说她能替若麟大哥拿主意,我恰好也能替若云拿主意,那事便算是成了。”
宋秀涟咯咯娇笑道:“凝珠妹子一片好心,我岂有拒绝的道理。你大可放心,我最迟午后,就叫若麟知道这消息。”她眼中笑意忽地转淡,缓缓接道,“但我声明在先,此事仅涉争斗,无关生死,你也知道,那毕竟是他父亲,真到紧要关头,他未必能按捺得住。”
凝珠莞尔一笑,转头看向南宫星道:“无妨,这恰好是我要跟南宫公子商议的事。南宫公子,先前那朵银芙蓉,你答应我的事,不算帮我做到了吧?”
南宫星苦笑道:“不算,穆紫裳的事,我几无寸功,不过你当初对我也隐瞒了不少,是我小看你了。”
“那时我惊魂未定,怎么敢随意信人。南宫公子,今后你也算是我的妹夫,这桩欠下的事,你就给我换个其他的如何?”
南宫星双目微眯,谨慎道:“换也不是不可,但要先看看是什么事。”
“我要保一个人,你答应我,绝不叫他死在你手上就好。”凝珠目光闪动,端详着他面上神情道。
南宫星心里一动,隐约猜到是谁,但嘴上还是假作不知,故意道:“按说你姐姐惹出这么大的祸事,还挑唆天道与如意楼连番恶斗,死伤甚众,作为元凶首恶,即便我放过她,恐怕也难逃……”
凝珠打断道:“你知道我说的并非我姐姐,我姐姐心高气傲,才不会求人放她一马。”
南宫星笑道:“可你这要求,不也是穆紫裳授意的么?”
“那不一样,求你饶过别人,和求你饶自己一命的差别,我这不走江湖的也清楚得紧。”
南宫星肃容道:“不错,此刻这山上兴许只有我能杀他,可江湖之大,难不成他落败远遁之后,还能有容身之处么?接下来穆紫裳还要如何?求其他人再对他网开一面么?”
“那倒不必。”凝珠淡淡道,“我姐姐只是一来念及旧情,不愿让他死在自己面前。二来要帮若麟大哥一把,宋嫂嫂要是也被服丧守孝的事情绊住,可就糟糕得很。我姐姐从知道你悄悄托人给赵敬送去一朵银芙蓉的时候,就知道此事结局已定,特地托我来与你商议,不过是延后些时日罢了。”
南宫星沉默片刻,突然一笑,道:“凝珠姑娘,不瞒你说,我对穆紫裳……
不,对你们姐妹二人,此刻还真多了几分敬佩。如今时局显然对我们更加不利,白天雄布下天罗地网,还早早取了天下第一剑在侧,四大剑奴助阵,胜算绝不算小。怎么让你一番话说下来,我倒觉得我们这边胜券在握,白天雄只剩下引颈就戮的份了?”
“他虽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可也相去不远。”凝珠并无几分同情,道,“方群黎接替我姐姐之后,陆阳湖林连番失手,天道对白家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据说蜀州他们另有大事要办,白天雄所得到的援助已经少得可怜,尽是些不入流的寻常莽夫,即使加上受他蛊惑的白家弟子,真正压得住阵的,也不过寥寥几人而已。我姐姐不眠不休费尽了手段心机,先让白天雄心生忌惮杀人灭口,除去了白嫂这个高手,又提前布置妥当,去掉了四大剑奴这几位助力,那你说,他的胜算还剩下几分?”
南宫星心中顿时一宽,微笑道:“穆紫裳这一番谋划倒真是尽心尽力,她所为的,就单单是你这妹妹此后的半生幸福么?”
“她该报的仇其实都已报了。若麟大哥的错情有可原,我劝了她很久,她虽然还不能完全释然,但也知道白家想要重振门楣,一个健健康康的若麟大哥绝对可以起到极大作用。哪个门派,对若麟大哥这样天赋奇才的镇派之宝也必定是求之不得,若云资历不深武功不足,即便做了阁主,哥哥弟弟这些臂膀,也该多多益善。上一辈的恩怨纠葛,还是到此为止的好。”凝珠微笑道,“再说,我姐姐本也是白家弟子,受了多年养育之情教导之恩,如今心中释怀,自然也不舍得大好门楣被天道拆的七零八落。”
“白天雄应该已经察觉到什么了吧。”南宫星略一思忖,道,“白家商号前些天的异动,想必也和你姐姐的背叛有关。”
“我姐姐猜测,那并非白天雄的意思。他苦心筹划良久,最后还是为了暮剑阁能在他手上发扬光大,他对我公公的中庸处事和若云的平平资质都极为不满,要说他会亲手毁掉暮剑阁,连我也不信。对这里失去信心的,应该是天道。”凝珠叹了口气,道,“白家商号的万千银两,暮剑阁收藏的其他神兵古剑,应该都已落入天道手中。白天雄最后若能搏下阁主之位,这些东西送回倒也方便,若是一败涂地,天道拿了这么些好处,损兵折将才算亏得不太厉害。”
南宫星自嘲般笑道:“我先前还在苦思冥想该如何才能把暮剑阁的事端妥善解决,不想竟有人已把功夫做到了前面。我这一心想做白家女婿的,反不如那本是回来报仇的……”
“她心底其实还是把这里当作了家,少了一层仇恨蒙在眼上,她自然就明白了该做什么。”凝珠面色却并不显得有多开心,眼神反透着隐隐担忧。
南宫星察言观色,谨慎问道:“穆紫裳所提及的种种安排布置,其中有没有涉及她此后的打算?”
凝珠默默看向也是一脸关切的白若兰,宋秀涟听到此刻,也对穆紫裳颇为神往,凝珠闭上双眼长长吁了口气,轻声道:“不,她半个字也没有提到过。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她一直不停在说不停在说,生怕我学的不够多记得不够深,生怕我这不争气的妹妹没了她的庇佑便要吃亏倒霉。我想带她去见若云,她都不肯,只说装丫鬟的时候天天盯着,早看腻了。那时我就感觉得出,她心中为我谋划的那个将来,里面并未留下她自己的位子。天道对叛徒一贯不留情面,她多半担心若是留在我身边,即使有如意楼做靠山,一样会惹来麻烦,不如一走了之,给我留个清静。”
她看了一眼南宫星,略显黯然道:“而且,她特地让我转告你一声,虽说春红的死与她无关,但茗香陨命她却难辞其咎,陆阳城的惨案有她一份心力在内,裘贯那霹雳震天雷的用法,也是脱胎自她先前的计划。如意楼若是打算找她,此间事了,她随时恭候。只盼你莫要迁怒于我。”
“除了是她妹妹,你与这些事情并无关系。我如意楼又不是酷吏办案,还兴株连那套。”南宫星笑道,“再说我迟早要叫你一声嫂嫂,岂敢迁怒。”
他话锋一转,试探道:“穆紫裳这前后所为,的确算是情有可原。可一切都还只是她一面之词,我能否见她一面,将个中疑点细细讨教一番?”
凝珠摇了摇头,淡淡道:“我没办法,姐姐和我最后这次分别,已说了叫我不必找她。该露面的时候她自会露面,该消失的时候……她也自会消失。”
白若兰颤声道:“凝珠,你……你就没有不舍得她么?你们姐妹,好不容易才重逢不是么?”
宋秀涟叹了口气,道:“她这也是心疼妹妹,她害死白家这么多人,即便妹夫不管,妹夫的兄弟们也不吭声,可白家还有其他人啊,还有长辈亲戚,还有那诺大一个商号啊,背着这么多烂事,之后的暮剑阁只会步履维艰,齐心协力的这几个兄弟之间,可不能有半点芥蒂。若麟有我劝导,可白若松呢?白若竹呢?他们的爹,都可说是葬送在凝珠姐姐手上。她如此爱护妹妹,必定不会留下这种隐患。”
凝珠眼中虽有水光,唇角却漾起一丝微笑,道:“以前小的时候,我在别处,她在这山上,我们都知道彼此活的很好,偶尔见上一面,说些话儿,我送她个小物件,她教我两招站桩法,便都满足得紧。我只盼一切平息之后,换做我在这山上,她在别处,还能如从前一样就好。”
白若兰听出凝珠语气中其实已不抱任何期望,心中一阵酸楚上涌,紧紧握住她的手掌,正想开口说一定要让穆师姐留下,房门却在这时吱呀一声打开。
崔碧春闪身进到屋内,道:“事发了,白若松正组织人手,准备搜山寻找白天武夫妇。白若萍正往这边过来,估计是要通知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