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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闻大师道:“假如这个关系不怕别人知道,贫僧倒是诚心诚意的要向小姐请问。”
端木芙以冷冷的目光,注视对方,过了好一会,才道:“好,我告诉你,我便是端木世家唯一尚存于世的人。”
广闻大师身子一震,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端木芙仰天狂笑一声,道:“我已告诉过你,现在轮到你回答一声,你想突围而出?抑是与疏勒国师决一死战?”
那么宽广的佛殿中,悄无声息,只见广闻大师徐徐转身,遥向佛祖合什躬身,行了一礼。人人都知他是在面临生死之际,照例向佛祖行礼祷告,然后动手,是以毫不惊怪,亦不催促。
广闻大师行了一礼,头也不回,便道:“端木芙,你胆大包天,竟敢冒充端木世家之人,前来戏弄贫僧,又杀伤本寺同门多人,这等罪愆,已不是叁言两语可以解得。贫僧已向佛祖请罪,要在这沙门净地,大开杀戒,第一个是你视为靠山的疏勒国师,他一则恃技横行于中原,居心叵测。二则助你肆意为虐,兴风作浪。因此之故,定须加以诛戳!此人一除,端木芙,可就轮到你”他的声音庄严有力,宛如万钧誓语,大有必能实现之势,纵是平生自负,目空天下的疏勒国师,也被这等奇异的气氛,以及沉重如山的无形力量,压迫得呼吸短促,心情大为紧张。要知他若是当面恫吓,做出种种恶形恶状,疏勒国师是何等人物,焉会被他影响?然而广闻大师却是向佛祖说话,并且是破戒之誓,这种情形,便产生出一种神秘奇异的力量。
端木芙怒声道:“住口!你虽是以为端木世家满门尽皆被害,但人算不如天算,我端木芙偏是漏网之鱼。如今已经长成,为了报这满门被害的血仇,才踏入这嚣扰尘世,你虽是擅长装神扮鬼,但今日想逃得一命,简直是梦想呓语”
她话声一出,疏勒国师也忽然感到压力尽除,恢复如常,当下厉声接口道:“小姐之言有理,此僧行动大有古怪,想是练有邪术妖法,不可不妨。”
广闻大师直到这时,才回头向他们望去,目光清澈如水,而又十分锐利,他观察对方两人一眼,才道:“贫僧自幼修习大乘佛法,那左道旁门之学,既不会亦不屑去学。咱们虽是决战在即,非生即死,但你们却不要以这等无稽恶言中伤贫僧。”
疏勒国师道:“本人平生足迹所经,不下数十寓里,然而好像你方才那样使我心头发生异感的,尚是第一次碰上,这不是邪术妖法是什么?”
,广闻大师道:“假如你心灵已经被异感所制,目下又岂能清醒如平常,向我质询?”
疏勒国师道:“那是端木小姐开口怒斥之故,她的声音一传入我耳中,顿时恢复如常。”
广闻大师道:“这样说来,端木小姐也懂得法术啦?”
疏勒国师道:“她博识天下百家千门之学,这法术一门,在她而言,自然算不了什么。”
端木芙仍是陷入沉思之中,竟不开口。广闻大师冷冷道:“疏勒国师,你且看看,她可是受贫僧所制,是以不言不动?”疏勒国师回头望望,面上掠过迷惑的表情,旋即回头道:“本人一生专攻武学,这等法术之道,全然不懂,但你不妨告诉我,她心灵是不是已受你所制?”
广闻大师嗤之以鼻,道:“你们如是想用这等手段,使我少林寺蒙上恶名,实在太卑鄙可耻了!”
他转眼向端木芙望去,高声道:“端木芙,贫僧要动手啦!”
端木芙眼珠一转,道:“你今日想不动手,已是万万办不到的事,我看你大概是准备以魔功催激起功力,同时以魔力应战,对也不对?”
广闻大师毫不迟疑,颔首道:“不错,目下你纵然生出悔意,有心求和,亦难使贫僧改变决心。”
端木芙冷笑道:“你放心好了,我早说过今晚定要把你们全部诛灭,我指出一点,你就明白我的决心并非徒托空言,那就是你深谙魔功魔力之事,并非秘密,我既要杀你,难道对此全无对策?”
广闻大师道:“虽有对策,但武功之道,不比秤金量银那般算得出准确数量,以这件事而论,你焉能估计得出我的功夫到了什么地步?”
端木芙道:“这果是你唯一可以反败为胜的机会,然而据我所知,你如是全力施展魔功,激发全身的潜能,则纵然得胜,你自己亦难以活命,而你便是罪首祸魁,只要你活不了,别的事都不必计较。”
广闻大师冷冷道:“如此甚好,贫僧亦与你们有誓不两立之心,决计不惜同归于尽”
他提一口真气,面色顿时变得血红,这正是他初步施展魔功的徵象。忽听后面的清风长老鬲声道:“广闻师弟,在你行将出手以前,愚兄有一句话问你。”
广闻大师吐一口气,散去魔功,应道:“师兄有何话下问?”
清风长老道:“愚兄掌管本寺十大秘典多年,在我记忆之中,师弟你未曾借阅过那一部“魔刀典”如伺竟通晓这一门功夫?”
广闻大师道:“难怪师兄感到奇怪,小弟是向明月师兄借阅的。”
那明月长老便是与清风合称“二老”的一位高僧,在武林中亦是无人不知的一代名家。
清风长老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明月师弟接管此职,既是从他手中借阅,难怪我不知道了。”
他掐指一算,又点点头,端木芙道:“清风长老忽然插口询问此事,竟是因何缘故?”
清风长老道:“贫僧算算时间,颇为正确,在未询问之前,的确不能置信他已炼成这门功夫。”
端木芙道:“以广闻大师的天份资质,炼成这门功夫,何足为奇。”
清风长老道:“那也不然,这一门功夫,如若要求有所成就,势必花上十年以上的时间,老衲长居山中,浑忘岁月,竟不知已把掌管秘典之职移交了十一年之久,假如未越过十载,广闻师弟就算炼过这门功夫,亦未堪派上用场。”
端木芙一怔,道:“那么在十一年前,他竟不懂得这一门功夫么?”
清风长老迟疑一下,才道:“此事对小姐似是很重要,如此老衲不妨相告,在我移交此职之前,他绝对不懂,同时亦不可能从任何同门前辈处学得,因为目下除了广闻师弟之外,敝寺上下同门,没有一人炼过这门功失。”
端木芙道:“长老你身份不比等闲,这种话不能乱讲,定要负责才行!”
清风长老怫然不悦,道:“老衲平生从未打过诳语,端木小姐既然相疑,以后休与老衲说话。”
端木芙对他的怨言浑如不觉,凝眸自语道:“既然如此,则十六年前之事,大有可疑了”
她突然又向清风长老道:“您可知世上还有那一家派懂得这一门功夫么?”
清风长老默然不语,显然他很介意端木芙刚才的态度,疏勒国师才智过人,一看这等场面,便知请将不如激将,当下哈哈一笑,道:“这个问题只怕他们也不知道,端木小姐何不自行查访?”
清风长老果然不服这口气,冷笑一声,道:“老柄焉有不知之理?”
疏勒国师故意装出大感意外的神态,哦了一声,道:“这话可是当真?是那个家派呢?”
清风长老道:“是端木世家!”
端木芙一怔,道:“这话可是当真?”
她乃是情急而问,这话冲口而出,清风长老见她又是不信,面色一沉,其寒如冰,冷冷道:“你莫与老衲说话!”
端木芙这才晓得又得罪了这个老和尚,但现在她已无暇解释,沉吟自语道:“若是端木世家亦识这门武功,我如何会不知道?”
这个问题,别的人莫说不能回答,甚至更引起了重重疑团,只见端木芙泛起一抹冷笑,自语道:“假如又是此人一手布下的迷阵,这个人实在太厉害了”
广闻大师朗朗诵一声佛号,道:“端木芙,你到底是什么人?”
端木芙道:“你怀疑我是什么人?”
广闻大师道:“昔年端木世家遭遇大难,贫僧费尽力量,才得到敝寺方丈大师同意,派遣了数十高手,迅赴南海驰援,然而我们迟了一步,端木世家业已船毁人亡,无一幸免,可是你今日自称端木世家之后,这话可以欺瞒天下之人,却瞒不过贫僧。”
他那圆圆胖胖的脸上,泛起一层煞气,与他平日的和蔼可亲,完全不同,正因如此,才特别的骇人。
端木芙慢条斯理的道:“这话好笑得很,既然你说是船毁人亡,那海上波浪万顷,茫茫无际,你如何晓得有没有生还之人?”
广闻大师道:“这一点你也不要装傻,端木世家上下活口,完全被杀而埋在一个大坟坑之中,贫僧详细点算过,怎会不知有无人生还?”
端木芙道:“那么你一向与端木世家很相熟的了?”
广闻大师道:“当然相熟啦,那端木夫人与贫僧乃是青梅竹马之交,及至她嫁到端木世家之后,我因她之故,也就认识了端木世家所有的人。”
端木芙道:“大师可曾想到那个杀害端木世家之人,为何不把体丢弃在大海中,却反而埋于坟穴,使别的人得以眼见,并且得以证实这件惨案?”
广闻大师道:“想是想过了,但难有满意的答案,你或者可以告诉我,对也不对?”说罢,还冷笑一声。
端木芙道:“我不妨把刚刚想到的答案说出来,你自家斟酌估量一下,我认为那人作此安排,用意有二。第一点,这等满门诛戮之举,决不是一两人就能办到的,人数既多,则下手之时,定必极为混乱,因此他们规定每杀一人,定须留下首,以使查核。”
广闻大师摇摇头,叹一口气,道:“此理虽然讲得通,但听起来依然有怵目惊心之感。”
端木芙双眸中涌出泪珠,但她仍然继续说道:“第二点,这个主谋之人,才智绝世,老谋深算之处,天下罕有其伦,他故意留下这些体,为的是好教端木世家的朋友,死了报复之心。”
佛殿中除了必必剥剥的火炬之外,别无半点声息,气氛是异常沉重紧张,端木芙只停顿一下,又道:
“端木世家的朋友,一看全都被害,心情立时两样,假如其中尚有一些人生死未卜,情况便不同了,何况端木世家非同小可,若非势力异常强大的门派,焉能办到?”广闻大师凝眸望天,半晌无言。端木芙又道:“广闻大师,今夜不论你杀死我,抑或是我杀死你,但有一件事必须讲明。”
广闻大师道:“什么事?”
端木芙道:“你率贵寺数十高手前往南海之举,乃是确切不移之事,你虽说与端木世家乃是好友,但照事论事,你这一帮人马,却有力量向端木世家下这等毒手,对也不对?”
广闻大师面色一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端木芙也瞪大双眼,厉声道:“我要你先证明你与端木世家是朋友!”
广闻大师初时很愤然,但他终究是才智过人之士,略一考虑,觉得这真是当急之务,自已只要洗清了嫌疑,可就轮到自已去对付她了。
他点点头,道:“贫僧与端木夫人不但是童髻时的好友,到了长大之时,更是知心良伴,但其时贫僧家道中落,甚是贫困,而端木夫人家中,却日益贵显,因此之故,我和她之间,已生出一道看不见的鸿沟”
说到这里,他深深叹一口气,目光茫然投向殿顶,似是忆起昔年旧事,以致心中无限惆怅。他只停一下,又道:“贫僧弱冠之年,本应向端木夫人家中提亲,但其时已到门不当户不对,先父母都羞于攀附贵显之家,先父的一个朋友得悉此事,一方面介绍贫僧到少林寺学艺,另一方面,去探端木夫人家中的口气,他得到的答覆是只要贫僧学武有了成就,能够立身扬名于世,即可论及婚娶。因此之故,贫僧日夜用功,勤修苦练”
他娓娓道来,这等缠绵情史,出自一个高僧口中,实是份外动人。端木芙皱起双眉,问道:“难道讲定之事,也会发生波折么?”
广闻大师道:“不错,但贫僧苦修了叁年武功,打算下山,投身镖局,或是参军从戎,博取功名之时,回得家中,方知端木夫人已经亲自答允端木世家的婚事。”
他吸了一口气,又道:“这个消息,不啻晴天霹雳,贫僧当夜逾墙入见端木夫人,问及此事,她居然当面证实,并且很残忍的告诉我,说端木公子风度翩翩,使她一见倾心,终于堕入爱河之中,不能自拔。
”
端木芙双眉皱得更紧,道:“假如你的话不是虚构,则你的遭遇,实在太可悲了。”
广闻大师徐徐道:“是的,贫僧遭此打击,万念皆灰,回到少林,便削发出家,全心沉浸于武学中,一幌即过了二十馀年,贫僧有事到金陵去,不想邂逅端木失人,从那一次开始,贫僧时时到她家中,竟与端木公子结为好友”
端木芙道:“然则你心中对她移情别恋之举,竟能不记恨么?”
广闻大师道:“贫僧出家之后,深研佛法,专心习武,这等多年以前的儿女之情,早就已经淡忘了。
”
端木芙道:“果真如此么?我猜你重见端木失人之时,她已经又老又丑,对也不对?”
广闻大师摇摇头道:“恰恰相反,她比从前更为艳丽,岁月似乎不能在她身上留下一点痕迹,我其时深信自己真的忘怀了这一段恋情,谁知十多年之后,她一封求援之信,才使我得知实是没有忘记她。”
端木芙道:“你率众驰援之举,乃是朋友之间的常理,如何能说是你未能忘情呢?”
广闻大师道:“但事实上我接到求救信之时,我心中涌起了恨意,决定不加理睬,装作不知此事,过了几天,我反来覆去的想着这件事,方知自己从前以为业已四大皆空,看破了世情,其实却不然,这么一想,方始恍然大悟连忙去向方丈大师求助。”
端木芙厉声道:“假如你不延误了数日,端木世家便不致满门受害了!”
广闻大师满面更是悔恨之色,道:“是啊,贫僧如不延误,端木世家便可能不致全遭毒手了。”
端木芙冷冷道:“你既然怀恨于心,谁知道这凶手是不是你本人呢?”
广闻大师哼了一声,道:“贫僧如果是凶手,则敝寺上至方丈大师,下至其他一些后辈门人,竟然皆是帮凶了?嘿!嘿!我少林寺就算再不成材,亦作不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端木芙道:“这话虽是有理,大可置信,然而端木世家与少林寺亦有过怨嫌,例如这一门魔刀及内功心法,端木世家乃是得之于少林寺的,对也不对?”
清风大师霜眉一耸,高声道:“你说过不知端木世家懂得这门功失,但如今竟知道其中来龙去脉,岂不是奇怪?”
端木芙道:“我是数日前才听另外一人提及,但心中尚有存疑,未敢遽信,因此我用此法出言相探,以窥真伪,自然我现在已晓得那人没有骗我。”
广闻大师迫前两步,疏勒国师横身阻挡,道:“大和尚,你最好退开些!”
广闻大师这才警觉地退了两步,这时端木芙便泛起一个感觉,想道:“自从我一提到端木世家之事,此僧便时时做出了忘我之事,以他这等修养与才智,若然此事不是对他万分重要,焉会时时失态,因此,现在我大概可以相信这件血案,不是少林寺所为了。”
此念在心头一掠即逝,只听广阗大师道:“端木芙,姑勿论你是什么身份来历,贫僧只要请教你一个问题,那就是你苦苦迫究这一门功夫之举,有何用意?”
端木芙沉吟一下,道:“广闻大师,假如你放心得过,咱们到那边角落密谈几句如何?”
广闻大师道:“贫僧有什么放心不过的,然而此事非同小可,敝寺长老同门多人在此,如能一同听见,必是有利无害之举。”
端木芙冷冷道:“那就算了!”
广闻大师就长笑一声,迅即取下了戒刀,顿时寒茫杀气,充弥全殿,人人一望而知他已立下非常坚决的心愿,是以才造成这等摄人心魄的气势。
端木芙低低道:“国师小心在意,看来这一杨血战,势所不免了。”
话未说完,清风长老高声喝道:“广闻师弟,暂时不许动手!”
全殿寂然,都看广闻大师有何反应。广闻大师应道:“长老师兄,小弟深信此女必与昔年端木世家这一件惨案有关。小弟一想起此事,便愤恨填膺,热血沸腾”
清风长老道:“假如你不把这件惨案的疑霎澄清,本寺终是玷惹嫌疑,因此之故,师弟你务要暂抑个人之恨,多为大局着想。”
广闻大师叹口气,很勉强的道:“既然师兄如此说,小弟岂能违逆,好,端木芙,咱们到那边说话。”
他首先向佛殿另一角走去,此殿极为宽大,因此在那边说话,若是放低声音,这一边断断听不见。
端木芙也放步走去,一面向清风长老道:“奴家有一段时期错疑是贵寺,殊深抱歉。”
清风长老只哼了一声,目送崔阿伯护侍她走去,耳中听到一个僧人低低道:“咱们伤亡人数不少,难道一声道歉就可了事么?”
清风长老道:“当然不行,但等一下再说”
广闻大师在另一角落中,等端木芙行近,双目射出比刀剑还锐利的光茫,盯视着。端木芙道:“奴家确是端木世家唯一仅存之人,这是因为奴家出生未久,便过继与我亲娘她舅因此我一直是姓周名芙。”
广闻大师一怔,道:“然则端木夫人从来不向外人提到此事么?”
端木芙道:“不但不向外人提及,连我自己也一直不知道,假如不是崔阿伯最近告诉我的话。”
广闻大师目光转到崔阿伯面上,道:“这样说来,老施主与端木世家的关系一定很深的了,只不知当贫僧时时与端木世家往还那一段时期,老施主可是在金陵?”
崔阿伯道:“老朽奉夫人之命,早在小姐出生之前,已随周老爷仕宦全国各地,负起保护之责,因此从未听闻过大师之事。”
广闻大师道:“原来如此,不错,端木夫人娘家姓周,此是外人绝对不知道的秘密,不过单凭这一点,贫僧仍然不敢全信。”
崔阿伯道:“若果你要证据,只怕很难很难。”
端木芙突然间移开面上的秀发,露出整个面庞,向广闻大师道:“那么你瞧瞧我的面貌。”
她已从武当掌门程真人口中,得知自己与母亲年轻时十分相肖,但她后来大为发福,所以看来便不相似。因此假如广闻大师只见过端木夫人后期的面貌,一定感到不似而生疑,岂知这一来他反而被证实所言皆伪了。广闻大师眼力非同小可,虽是光线黯淡,但仍然看得一清二楚,他起先皱起眉头,但旋即恢复如常。
双方都不作声,广闻大师似是陷入沉思之中,端木芙迫近两步,柔声道:“你想什么?”
广闻大师目光掠过她面上,随口应道:“没有什么。”
接着又道:“红药,你为什么老是喜欢知人家心中是想什么?”
端木芙仍然柔声道:“你不肯说就算了。”
广闻大师忙道:“我不是不肯说,而是”
他话声突然中断,愕然注视着她,半晌才道:“相貌和声音都可以遗传,但难道连说的话也能遗传给你?”
端木芙道:“这一点不是重要的事,奴家只要知道,我像不像端木夫人?”
广闻大师道:“她年青之时,正是你这种样子,连声音神情亦无一不像。”
端木芙道:“那么你现在还信不信?”
广闻大师长叹一声,道:“信是信了,可是你已闯下大祸,连贫僧也不知如何方能收拾起来。”
端木芙不接这个话题,说道:“前些日子,有一个刀术高手萧越寒出现于江湖,他凭仗魔功心法,以及魔刀招数,杀得独尊山庄许多高手无法抵挡,这个人连结了海上六大寇,牵制着独尊山庄大部份力量,然后趁机向我下手,差点就被他达到心愿了。”
她非常小心地注视对方任何表情,接着道:“这个人是谁,大师可知道么?”
广闻大师道:“本寺在武林中,人数最多,遍布天下各地,贫僧每隔一两年,总是秘密行遍各处重要地方,次次都嘱附本寺得力之人,密切注意刀法特高而又行踪奇异之人,因此海上六大寇一旦蠢动,而又有萧越寒此人出现,贫僧顿时得知,率领了五个帮手,迅即下山访查,可惜直到你已杀死萧越寒,我们才查出他的下落,假如他尚未死,贫僧定有法子叫他供出种种内情。”
端木芙道:“如果你与他全然无关,而此人又识得魔刀奇功,则可知必是袭杀我全家的仇人的手下。
”
广闻大师道:“我亲眼见到那些体,其中有二十多具是凶手,因此推测得出对方果然是深谙魔刀心法之人,毫无线索,却如何猜得到呢?”
端木芙道:“我家的剑法武功,亦是秘传绝艺,天下各家派难有胜过我家的,这等杀尽全家之举,错非这一群凶手尽皆修习一种极为毒辣厉害的武功,如何办得到?初时我也不知,后来遇见萧越寒,方始敢断定必是这种厉害武功,我顺便问一声,我家的剑法,大师可知道?”
广闻大师道:“端木世家的武功来历,当今武林中知音有限,贫僧不妨告诉你,他家的剑法以奇诡克毒见长,只怕世称‘邪功魅剑’就是了。”
端木芙道:“我亦作如此猜”
她目光射向对方,又道:“大师想必也知道我家有一座武库,设在某一处极隐秘之所,对也不对?”
广阗大师道:“是啊!端木夫人也曾提及此事。”
端木芙道:“这座武库在什么地方,大师想必也是知道的?”
广闻大师道:“贫僧本可以知道,但我一听说端木公子嘱附过她不可向外人提及,便不让夫人说出来,以免她破坏了家规。”
端木芙道:“换言之,你至今仍然不知武库的所在地?”
广闻大师道:“当然啦,昔年既然不愿知道,难道如今反而晓得么?”
端木芙道:“但这座武库之中,竟不见贵寺的魔刀神功,不知是何缘故?”
广闻大师道:“这等情事,恕我无法奉答了。”
端木芙道:“从种种迹象看来,只要查出还有那一派懂得这一门功夫,几乎就可以肯定仇家是谁,对也不对?”
广闻大师摇摇头,道:“如果这般简单,那倒是好办了,试想这一门功夫既然本寺尚有秘本,便仍有流传出去的可能。其次,那个仇家亦可能把这门武功设法转传给别的家派,这等嫁祸东吴的手法,岂足为奇。”
端木芙沉吟一下,在旁边的椅子坐下,说道:“是啊,萧越寒的出现,除了真想杀死我之外,还有深意存在,相信大师的行踪,以为炼成这宗绝艺之事,这个仇家早已晓得,是以故意显出马脚,假如萧越寒能杀死我,自是无事,如若不然,我迟早会跟大师你拼上,正如今宵的情况一般,幸而这祸事还末曾闯得太大,这却是那仇家失算之处。”
广闻大师道:“从那仇家杀害你全家的手法看来,此人心机之深,可能有这等本领安排下今日种种圈套,不过照事论事,你今日惹下的祸,不能算小了,餐僧虽然颇有份量地位,但这一件事情,只怕亦无能j力”
端木芙举手阻止他说不下去,想了一下,才道:“我或者有办法解决,广闻大师,你既是我家故交长辈,关于复仇之事,自然须与你密切联络配合。”
那边清风长老已现不耐之色,其馀数僧,亦是如此,疏勒国师一看躺在地上的七僧,只有两个转侧呻吟,其馀的僵死不动,心中十分担忧,忖道:“如果弄明白少林寺非是仇人,这宗公案,不知如何了结,唉!假如端木小姐不是事先在箭簇上了毒药,这些僧人个个皆是功力极为深厚之士,虽然中箭,亦不致于丧命”
他们又等了好一会,只见端木芙和崔阿伯迅快回到阵内。她的面上,似乎微微带着愁容。疏勒国师一面察看对方和广闻大师聚议的情形,一面向她问道:“你们误会固然冰释了,但这一宗公案,却不易解决得呢!”
端木芙道:“是啊,我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了。”
疏勒国师马上发出号令,顿时又有七八名高手拥入佛殿,与早先这一班人,结为阵势。
此时他们这方面可说是高手如云,猛将如雨。
少林寺虽然也尽是一流高手,但人数太少了,又有伤患之人,实在不能当场出手报复。
清风长老高声道:“端木小姐,敝寺虽然已得到你的相信,不会是杀害你全家的凶手。然而今日伤亡之人甚多,这一宗公案,老衲也作主不得,只好返山向方丈大师报告。”
端木美有气无力地道:“这事不是道歉赔罪就可以算数的,长老返山会商之举,乃是理所当然,还望长老及诸位大师为我美言一二,唉!这等误会乏下,闹出如此惨剧,我心中实在极感痛苦。”
清风长老道:“正如小姐自己所说,这一杨惨剧,虽然出于误会,可是人命关天,加上敝寺声誉等问题,实在不易处理。老衲等虽然同情小姐你的遭遇,但假使敝寺决议报复,老纳到时有缘相见,手下亦容情不得。这一点至祈小姐谅解。”
端木芙道:“假如贵寺认为非报复不可,长老便得执行命令,乃是理所当然之事,我岂敢见怪长老和诸位大师呢!”
清风长老向众僧摆摆手,他们迅即抱起那些伤亡之人,退回殿后。端木芙长叹一声,说道:“国师,我们走吧!”
大队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寺庙。在沉默中,这一支由近百武术高手组成的大军,不知不觉已走了十多里。
端木芙忽然停步,后面大队人马也跟着中止了前进。疏勒国师一直是骑马傍贴着马车,这时转眼向车厕望去,问道:“小姐敢是醒悟出一件很惊人之事?”
端木芙道:“虽然相当惊人,却不是突然醒悟的。”
疏勒国师道:“我对你身负血海深仇之事,全无所知,是以很难得帮助你推想,只不知你可曾确定了仇家是谁没有?如若已经确知,咱们眼下实力坚强,可以立时兴兵前往报仇雪恨。”
端木芙道:“你的盛情我非常感激,但目前还谈不到这一步,倒是有一场硬杖先得应付。”
疏勒国师大感兴趣,问道:“什么硬杖?几时动手?”
端木芙道:“以我猜想,少林寺诸僧必定又有灾难。咱们如若暗暗赶回去,便有一杨硬仗好打了。”
疏勒国师道:“既然如此,咱们马上转回去。”
端木芙道:“我正在寻思可有法子形成一个合围之势,假如能通知罗公子这一路人马,再加上武当及武林各家派的名家高手,便能一举歼灭独尊山庄了。”
疏勒国师道:“你深信独尊山庄一定会等咱们离开之后,便去对付少林众僧么?”
端木芙道:“是的,我深信必定如此。”
疏勒国师道:“既然如此,我便派莲姬去通知罗公子。”
端木芙陷入沉思中,只点点头。疏勒国师立刻吩附莲姬速速赶往那个村庄,通知罗廷玉。
他对她说道:“你可当面告诉罗廷玉,说是独尊山庄打算杀害少林众僧,嫁祸于端木小姐身上。这是正面打击独尊山庄的绝隹机会,我将挑选七八名高手,亲陪端木小姐赶去。馀众驻扎于此。这样他翠华城大队人马,以及中原武林群雄如是赶了去的话,便不会有意外冲突之事发生了。”
莲姬连连点头答应,疏勒国师又道:“我和端木小姐此去,人少势孤,定须翠华城这一路人马及时赶到才行。所以我限你半个时辰之内,必须赶到那村庄。这样罗廷玉便可于一个时辰之内率众抵达。如若误了时间,后果不堪设想,你听明白了没有?”
莲姬道:“主公放心,我已熟悉路途,半个时辰之内,必能赶到。”
疏勒国师挥手道:“速速去吧。”
莲姬勒转马头,催马疾驰。她的坐骑乃是西域名种良驹,脚程极快。加上莲姬骑术精湛,是以速度惊人。
在黑夜中策马疾驰,实是十分危险之事。
一个踬颠,摔下马来,纵是一身武功,亦有丧命之虞。大约驰行了七八里路,跨下的名驹曾经踬颠了妤几次。假如莲姬骑术稍差,早就得摔死了。又疾驰了数里,莲姬估计那村庄就在前面,相距最多只有叁四里路,顿时大为放心,放缓了速度。
她此时不必全心全意放在道路上,是以有馀暇寻思别的事。她不想还没事,这一寻思,突然勒住坐骑。清冷的晚风,吹得她头脑十分清醒。
她暗暗忖道:“假如我不能及时召援,主公他们势必陷入险境。但主公武功通玄,敌人决不能伤得了他。因此最危险的却是那个端木芙了。”
想起了她,莲姬可就情不自禁的泛起满腔妒念。只因疏勒国师之所以帮助端木芙,既非为了正义,亦非为了厚利,自然是为了端木芙这个人。她轻而易举地就把莲姬击败,使疏勒国师甘心为她所用。在莲姬心中,当然十分怨恨难受。莲姬深知端木芙武功极有限,心想到了性命交关之事,疏勒国师他总是须得先顾自己,这一来端木芙必被对方掳去或是当扬杀死无疑。
她细细思量此事能不能行,不知不觉已耗去一点时间。假如是别的女人,在妒火中烧之下,必定毫不迟疑地这样做了。可是莲姬终究是西域人氏。在西域诸国,凡是信奉伊斯兰教的社会中,女人地位甚低,法律明文规定可娶多妻。因此之故,莲姬的妒火,比了中国的女人速速不及,故此她才会迟疑不决。
她深深吸一口气,忽然推翻了早先的想法,催马行去,一面想道:“不行,假如主公事后发现我故意延迟,那时候我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这时候她已完全改变了心意,决定如限赶到。当下策马行去,好在这叁四里地,只是片刻工夫而已。
才走了十馀丈,忽见前面路上有一个人迎面行来。但见此人身量高大,穿一袭长衫,手中似是着一把特别长的摺扇,只这么几步路,他已经打开凉,又阖拢来的弄了好几次。
双方迎面而行,霎时迫到切近。莲姬戒备地望去,但见此人衣冠不整,衣敝履破,简直是个穷途潦倒的文士。她略为放心,但双目仍然紧紧盯住此人。
那落魄文士突然伸手一拦,莲姬只好勒住马,问道:“你干吗拦住我去路?”
回应人:尤里安发言时间:1998六月04日,22点32分53秒落魄文士道:“你一个妇道人家,如何在深更半夜中,独自骑马乱跑,咦!这匹马实在太神骏了,是你的么?”
莲姬没妤气地道:“当然是我的啦,我爱怎样那是我的事,你管得着么?”
落魄文士道:“话不是这么说,假如你是中华人民,犹有可说,但你分明是异国佳人,可就不由得我不关心了。”
莲姬心知自己的装束衣饰以及面纱,已证明自已不是中国人。因此这一点既不必否认,亦无须惊奇。
她心念一转,道:“先生你是读书人,所谓一事不知,儒者之耻。所以我要提出一个问题,假如你回答得出,我就有问必答。如若你答错了,对不起,我不会再跟你讲话。你也不得拦阻于我。”
落魄文士敞声大笑,道:“好极了,你问吧!”
莲姬道:“你既是认为我是异国之人,那么请你指出我是那一国之人?”
落魄文士没有立刻做声,似是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莲姬嘲声而笑,道:“得啦,你快快让开,你这叫做自取其辱,可怪我不得。”
落魄文士摇手道:“等一等,谁说我认不出来的?姑娘你必是和阗国人,是也不是?”
莲姬一怔,道:“你怎会知道?”
落魄文士笑道:“我不但已读破万卷书,并且又行过万里路,能够认出你是那一国人氏之举,在我来说微不足道,何须感到奇怪?”
莲姬突然恍悟,道:“你可是武林人物?”
。落魄文士道:“不错,也算得是武林之士。”
莲姬道:“我在大会上露过面,怪不得你晓得了。”
落魄文士道:“我当时没有在场参观,竟不知你曾当众宣布自己的国籍。”
莲姬想了一下,道:“不错,我根本没有提及国籍,也从来没有人问过我。”她虽然是十分聪明之人,但性格爽直坦白,是以竟照实说出。
那落魄文士欢然笑道:“既然你自己也承认了,那么我就开始发问啦!”
莲姬没有做声,对方便道:“你半夜叁更,还在路上行走,定是身有急事,对也不对?”
莲姬道:“对,但你如果问我那是什么事,我决不告诉你。”
落魄文士皱眉道:“你应该有问必答才是。”
莲姬决然道:“不行,别的问题我可以答你。”
落魄文士见她心意甚坚,没可奈何,道:“好吧,我且问你,你的目的地是不是前面那个村庄?”
莲姬道:“是的。”
落魄文士道:“假如我不许你前往,你便如何?”
莲姬冷冷道:“那就出手杀了你。”
落魄文士大笑一声,态度声音都十分狂放不羁。莲姬芳心暗怒,道:“你以为我不敢取你性命么?”
“那倒不是。”对方答道:“我只是笑你这个外国佳丽未免太过夸口了,你既不知我是谁,自然也不知道我的功夫到了什么地步,怎敢如此夸口?”
莲姬点点头,道:“你这话倒是有理。”
那落魄文士道:“你不失为率真坦白之人,觉着我的话有理,便自承认,毫不狡辩。这种性格,真是使人欢喜。”
他停顿一下,又道:“我姓文名达,外号庐山狂士。你想必就是莲姬夫人了?”
莲姬道:“是的,我就是莲姬。文先生你的大名,我们也曾听过。掳说你武功相当高强,为人狂傲不羁,浪迹汪湖,向来是一意孤行之士。”
文达不觉露出讶色,道:“你们连我也知道,真了不起,须知我浪迹江湖的时间不算长,也没有做过什么惊入的事业。”
莲姬估计时间已经是半个时辰之限,假如抵达那村庄中,见到罗廷玉,还得说上一阵话,时间便绝对不够了。
所以她突然着急起来,道:“文先生,我们有话以后再谈,现在我有一件要紧之事,赶着去拚。”
文达道:“什么事,可是去见罗廷玉罗公子?”
他一言中的,使莲姬反而心生疑虑,忖道:“他为何容容易易就猜中了?敢是故意在这儿堵截我的?”
当下应道:“不,我另外有事。”
文达道:“你最好坦自告诉我,或者对你有点帮助。”
莲姬想道:“我与他从不相识,毫无关系,他怎会帮助我?说不定他已被独尊山庄网罗了去,所以要哄骗出我的真话。”
这么一想,更是不肯露机密。当下说道:“文先生,我要办的事,不愿别人晓得,这也是人之常情,你怎能强迫我非说不可?”
文达哈哈一笑,道:“这话虽是有理,无奈我已认定你欲办之事,与我大有关系,是以不肯轻轻放过了你。”
莲姬怒声道:“这样说来,我竟是非动手不可了?”
文达耸耸肩头,道:“悉随尊便。”
莲姬身在马上,也不见她有何动作,那匹骏驹突然迅快的连退七八步。但见莲姬迅即在鞍边摘下一根钢矛,大约是七八尺长。此时坐骑已改退为进,蹄声暴响,宛如驰雷掣电般向文达冲去。她手中的钢矛,在黑夜中精芒闪动,虽然此矛尺寸在马上兵器而言,算是短的。
可是用来冲锋突围,自然比寻常刀剑的威势又大上许多倍。尤其是以一对一,这一根利矛,实是厉害之极。一眨眼间,她手中的利矛已迫近文达,矛尖力挑,迅如闪电。
莲姬这一记攻击,在气势速度上真能使千军辟易,凌厉之极。尤其是她胯下的良驹,脚程极快,如若冲过敌人,谁也休想追得上她。庐山狂士文达狂笑一声,但霎时间这阵笑声已随看奔马移退了老远。敢情他身子挂在矛尖上,并非自行跃退。那匹骏马奔行之势很快就减低了,终于停下。原来文达举脚挡住它的视线,使它无法驰骋。
文达本是以摺扇黏压着矛尖,那马一停,他双脚一沾地,立时传出一股绝强的力道。莲姬哼了一声,自知抵挡不住对方的内力,目下只有从两条路之中选择其一。一是丢弃了长矛,一是跃落地上。但前者予敌人以趁势反击之机,后者则尚可借跃落之势,卸去对方一大半的内力攻势。因此她被迫无奈的跃落地上,顺势撤回钢矛。
文达摆扇取凉,状至暇豫,口中说道:“莲姬夫人,你这一记强冲之势,如果换了一个武功稍差之人,目下定必肚破肠穿,被你一矛挑死了。”
莲姬道:“是又怎样?”
文达道:“人命关天,你难道竟无丝毫不忍之心么?”
莲姬厉声道:“谁叫你阻挡我的去路。”
她心中怒火熊熊,猛烈地燃烧起来。因为这个庐山狂士文达,已耽误了很多时间,就算现在马上让路,也未必赶得及了。其时受害之人,难以数计,困此她焉会为了杀死一个人而生出不忍之心?她绰矛欺近对方,突然一招“破壁穿云”钢矛化作一道光虹,电急剌去。
这一招又与马上出手时大不相同,比较起来,虽然没有那么迅急威猛之势,却多出灵活刁毒的手法,似是更难招架。庐山狂士文达一招“如封似闭”摺扇一敲一推,好候是毫不费力便化解了对方的矛势。
莲姬运矛再攻,转眼间连发四招,招招皆是十分恶毒奇奥的手法,加上强劲的内力,威势凌厉之极。
文达一面以奇巧手法破解敌矛招数,一面运起内功,从摺扇土发出一股强大无伦的潜劲。
表面上仍然轻松自在地挡住她这一轮急攻。但他心中却十分沉重,隐隐觉得今晚之事大有蹊跷。他迅快想道:“此女的一身武功,固然十分不凡,如是寻常高手惹上了她,只怕难逃一死之危。但这还不是我最感忧虑的,因为她眼中的怒火,心中的杀机,竟是如此强烈,可见得我阻路之举,分明已触犯了她的大忌。”
他心念一动,手中摺扇硬扫出去“当”的一声,竟把莲姬连人带矛扫出五六步之外。
他没有趁机欺入迫攻,反而退了数尺,高声道:“我可不想杀死你,然而你若是继续苦苦相迫,我没法可想,也就只好放手反击了。”
莲姬骂道:“谁教你不放手反击的?”
文达呵呵一笑,道:“我向来是怜香惜玉之人,你长得如此美貌动人,我怎舍得妄下毒手呢?”
他向来放荡不羁,如今年纪虽大,故习仍然未除,因此这些话随口而出,根本不必考虑。莲姬怒道:
“听了你这些话,就可以知道你不是正经人,自然也不是妤人。”话声中挥矛再攻,凌厉异常。
文达连退十六七步之多,一味封拆敌招,仍不反击。莲姬大怒停手,喝道:“有种的就放手与我一拚。”
文达道:“有种的人才不跟你拚命呢,请问这是那一国的规矩?人家一挡路你就瞪眼睛杀人,幸好我没有讨到像你这种老婆。”
他的语调谑中仍有道理,莲姬气得大叫道:“你挡我的路,便会误了好多人的性命,我当然要杀死你了。”
文达吃一惊,道:“这话可是当真?”
莲姬呸他一口,道:“见你的鬼,我才不会嫁给你这种人呢!”
文达道:“别的话少说,假如是关系到许多人命,那可真不是开玩笑之事,只不知与你匆匆赶路有何关系?”
莲姬道:“当然是去招救兵了,还用说么?”
文达道:“别开玩笑了。”
莲姬被他迫出了实话,心中已甚是懊恼。而他居然还不相信,更添几分怒气,顿时拉长了面孔,道:“鬼跟你开玩笑。”
文达道:“别生气,有话慢慢说。”
莲姬跺脚道:“时间都让你阻误了,还慢慢说。”
文达道:“据我所知,你们西域这一路人马,实力之强,远超中原任何门派。因此如何会派你去找救兵?”
莲姬道:“我不能告诉你。”
文达道:“好吧,你不能漏机密,我也不怪你,但问题却是你向什么人求救?”
莲姬道:“这也不能告诉你。”
文达道:“假如你想找独尊山庄之人,那么你就走错了路。假如要找翠华城罗公子,亦走错了路。”
莲姬道:“胡说八道,我在那儿住了几天,此地路径都很熟,怎会走错路,你快快让开。否则我就不客气了。”
文达笑道:“这样说来,你竟是去找罗公子求救了?真巧真巧不过你说到客气不客气的问题,我却觉得好笑之至?你早先对我还算客气么?”
莲姬突然间丢掉手中钢矛,从身上拔出两把尺半长的短刀,刀身又薄又利,微微弯曲。
她眼中凶光闪闪,骂道:“混蛋!你迫我非拚命不可,死了只好怪自己。”
话声中但见她像一阵风般扑过来,双刀闪耀出寒芒。看她猛冲的势道,妤像要直投对方怀抱之中一般。
当然任何人如是让她投入怀中,非得送掉性命不可。庐山狂士文达双足一点地,斜斜飞起,口中高声道:“夫人不必拚命,你即管前往求救就是。”
莲姬乃是跟踪追袭,就在这两叁句话工失,她在空中已向对方连攻了六七刀之多,却皆被文达挡住。
两人齐齐落地,文达又道:“你要去就去,可别赖我阻延你的时间,我们最多不过呆了一柱香之久。
”
莲姬深深吸一口气,满头秀发无风自动,大有运功发威之慨。她口中怒斥道:“一柱香工夫在你不算什么,但在身陷重围之人看来,却比一年还长,你懂不懂?”
文达道:“懂是懂了,夫人既说时间不够,伺以还不赶快动身呢?”
莲姬道:“反正已被你耽误了,赶去也是没用,所以今晚非宰了你不可!”
她轻移莲步上前,却含蕴着无穷杀机。文达道:“你的一举一动,都甚是悦目动入。可惜凶恶了一点,普通的人一定受不了。”
他还如此轻松和不在乎,使莲姬更为生气。只听文达又道:“据我所知,翠华城本身已经忙不过来,大有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之慨。因此你去向他们求援,不如找我帮忙更好。”
莲姬道:“等你变成恶鬼之后,你就帮得上忙了。”
她越迫越近,从她的神态口气,以及她刚才的刀招看来。她的双刀果然别具奥妙威力,特别擅长于近身肉搏。而尤其是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形势中,她这一对短刀实在十分骇人。
文达摇手道:“别动手,你听了我的解释,一定十分满意。如若不满意的话,再动手还来得及,对也不对?”
莲姬不表示意见,身子仍然向前移动,迫近文达。文达见她双眼中杀机极盛,顿时泛起了有剌的玫瑰之感,同时也觉察出不可再拖延戏弄,当下说道:“我告诉你,罗公子他们已不在那村庄之中了。”
莲姬果然一怔,茫然之色代替了森寒杀机,因此那对大大的眼睛,变得如梦如幻,甚是动人。
她道:“他们不在庄中?到那儿去了?。”
文达耸一耸肩头,道:“我若说不知道,姑娘不会跟我拚命吧?”
莲姬道:“假如他们当真不在,我赶去也是虚此一行,所以你等如没有耽误我,可是假如你是骗我,哼”文达心中好笑,想道:“若是放手火拚,你岂能奈得何我?因此这等恫吓之言,怎会使我害怕?”
但他却没有指穿这一点,更没有出言取笑,只道:“你不信的话,我可以陪你走一趟。”
莲姬点点头,往前走去,走到一株大树旁边,突然停住脚步,倚树叹一口气,烦恼地道:“他何故如此匆忙?他会到那儿去呢?”
文达把她的坐骑牵过来,道:“到了庄里,你见到蒙娜姑娘,自然问得出来,对也不对?”
莲姬蓦然大悟,道:“原来你是从蒙娜口中,问知了我的国籍,对也不对?那么你当必也知道罗公子他们到何处去了?”
文达道:“你聪明得很,假使我还不承认,那就显得太瞧不起你了,不错,我是与蒙娜姑娘在谈话中得知你的国籍,同时也得知罗公子的行踪。不过却恕我不能奉告。假如蒙娜姑娘认为没有妨碍,肯告诉你的话,那是她的事,与我无干。”
莲姬跺脚道:“但时间要紧啊,你倒底帮不帮少林派?抑是帮助独尊山庄?”
文达面色一沉,道:“我在独尊山庄中一住十五年之久,你猜我会帮谁?”
莲姬立时流露出至为强烈的敌意,厉声道:“你一定得帮助独尊山庄啦,哼!想不到我竟被你戏弄了半天。”
她晃身欺扑上去,双刀幻化出慑人的寒芒。但文达只须绕到马匹后面,不必出手封架。
莲姬终是直性子之人,气得大声骂道:“你算什么东西,要用我的坐骑作掩护。”
文达摆手道:“别忙,你听完我的话再生气不迟,我告诉你,我是在独尊山庄的石牢中住了十五年,直到秦霜波姑娘现身,方始恢复自由。”
他这话虽然难以证实,但如若不假,则他自然是独尊山庄的死对头了,因此莲姬当真不再动手,皱眉想了一下,道:“假如严无畏怕你碍事,则他定必一早就杀死你。假使他不必怕你,又何须多费手脚,把你囚禁了十五年之久?”
文达摇摇头,道:“我碍不碍事还是其次,他主要的是想从我身上迫出一件东西。”
莲姬道:“是什么东西?”
文达道:“他要我献出我师门的秘传内功心法。”
莲姬道:“假如你这话是骗我,那么你一定是天地间最会说谎的人了。”
文达讶道:“这又何以见得呢?”
莲姬道:“坐了十五年的牢这等谎话,岂是随口就编造得出来的?”
文达道:“很有道理,这一句坐十五年的牢,说来轻松,但我已几乎身心憔悴而投降了,唉!十五年大好时光,欲来面壁。那些日子,真不知如何才熬得过的。”
他声音中流露出极深的恐惧和痛苦,这决不是可以假装得出来的。莲姬顿时大为感动,异常同情地凝视着他。但见这个高大的中年文士,双目茫然,似是回想起那空洞的十五年。
这个时候,莲姬虽然年纪很轻,而文达的年纪比她大上一倍有馀,但她却触动了天性中的母爱。对这个男人,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怜惜情绪。她收起双刀,迅快走到他身边,柔声道:“别老是记住那件不愉快的事了。”
文达道:“我很想忘掉,可是却办不到。”
他已逾中年,竟对一个年轻女郎吐露出真心话,这真是令人几乎不敢置信之事。不过在那时候,这一切却显得十分自然。
莲姬伸手搭住他宽阔的肩头,又柔声道:“看了你这种样子,我也就体会得出这十五年时间,是多么的痛苦难熬了,然而你毕竟熬过了,你雁该欢喜才是。”
她停顿一下,又问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文达摇头道:“一个也没有,连老恩师也早已逝世。所以我坐牢之时,常常会想到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为何不肯低头屈服?我为了什么而用我的青春和自由去反抗严无畏呢?这个问题至今还没有答案。”
莲姬撇开这个话题,问道:“那么你以后干什么?”
文达耸耸肩,道:“本来我活着还有一个莫大的目的,那就是修习未成的功夫,将来好收拾下严无畏,然而目下局势大变,看来有罗廷玉崛起,加上秦仙子,严无畏终难幸免一死,所以我只妤恢复漂泊天涯的生活了。”
莲姬听的心都软了,道:“你又何必如此消极?你现在还未老,大可娶妻生子,成家立业呀!”
文达道:“不行,我已经老了啦!”
莲姬道:“胡说,你岂能算老?假如你不想在中国居住,你可以跟我到西域去。”
文达大吃一惊,道:“跟你回去?难道你不嫌我老么?”
莲姬也暗自吃了一惊,忖道:“我本是想叫他跟我回到西域,我负责介绍一些美貌的女孩子给他,但他却误会了我的意思”
她不好意思直接的改正他的错误,只妤含糊的嗯一声,不过她可就忍不住仔细地打量这个男人,只见他虽然是中年之人,但仍然保存朗秀潇洒的风度,相貌不俗,身体依然很健康。
当下暗自想道:“假如我不是被国师挑上了,与其嫁给那些粗俗之人,那就远不如嫁给他了”
文达仰天一笑,恢复了不羁的态度,道:“你虽然不曾当真和我怎样,但你这一句话,已给予我无限信心了。”
他停歇一下,全神贯注地看她一阵,又道:“唉!我还是赶快走开的好,不然的话,我只怕会情不自禁的爱上了你呢!”
他作了一揖,举步走去。莲姬当然很开心,目送他走出十馀步,突然想起了一事,叫道:“文先生。
”
文达停步回头,道:“叫我的名字就行啦,姑娘有何见教?”
莲姬道:“好,我就叫你的名字,但你也呀我的名字才公平,我还是要请问你,罗公子往那儿去了?”
文达道:“蒙娜姑娘说不知道,看来似是实情。”
莲姬道:“那就惨啦,端木小姐和国师只带了十几人,驰援少林派之危。他们生怕带了大队人马,说不定会与中原武林英雄发生纠纷。我乃是奉命赶来搬请救兵的,因为只有罗公子这一般力量,可以消灭独尊山庄。”
文达道:“这样说来,现下端木小姐及少林派人少力弱,情况甚是危险了?”
莲姬道:“正是如此。”文达道:“那么你回去吧,我虽然不算是什么人物,但多我一个,总比没有好一点。十莲姬决然道:“假如你要去的话,我也和你一道去,请你不要反对。”
他的声音表情,竟使文达无法出言反对。莲姬望一望天色,又道:“我们赶到那儿,天色差不多亮了。”
文达道:“咱们要不要向蒙娜姑娘说一声?”
莲姬摇头,道:“一去一来,加上许多说话,便又耽误不少时间了,况且即使留下了话,而罗公子亦很快回来,但在时间上赶不及啦!”
文达心中虽然感到应该留个话,可是莲姬言之成理,也就不再多说。莲姬往东南走了七八步,突然停步,回头一看,只见文达站在树边,尚未举步动身。
莲姬格格一笑,高声道:“你一定感到很紧张,对也不对?”
文达反问道:“何以见得我很紧张?”
莲姬道:“据我所知,许多人心中一紧张,小则流汗,大则内急,你动身前竟要先行小便,可见得一定是内心紧张所致。”
文达哈哈一笑,道:“这话是不是夫人你的经验之谈,我却还是第一次听到呢!”
莲姬道:“不瞒你说,我自家当真曾经历过,在短短时间中,竟要小解多次,这并不是可耻之事,对不对?”文达应道:“是的,这是人之常情,就算对生死全不放在心中之人,有时也遏止不住的内心的紧张。
”
莲姬道:“我不是不怕死的人,你呢?”
文达道:“我和你一样,不过有时被迫选择之时,也得选择杀身取义之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莲姬轻轻唔了一声,接着道:“据我所知,你们中华之人,都很要面子,罕得说出真心话,但你却坦白承认怕死,可说是与众不同之人。”
,文达道:“这也算不了什么,假如你不是性情率坦之人,我就未必会跟你讲真心话了,你信不信?”
莲姬道:“你的话我无有不信,啊!我,们快走吧,还有好一段路呢!”
文达道:“我竟没发觉耗费了不少时间,看来我一定万分紧张了。”
他的声音中,含有开玩笑的意思,似乎事实上并不是在小解,不过莲姬没有往这方面多想。
文达已举步走过莱,一面说道:“有劳你久等了。”
。莲姬在黑暗中静静的望他一眼,然后说道:“你家中还有什么人?”
文达笑一声,伸手拍拍她的肩背,说道:“你问这个干什么?要我留下遗言么?”
莲姬点头道:“正是此意,你不准备留下遗言么?”
文达收起疏狂不羁的神情,变得很认真地说道:“多蒙你的关心,但我看不必费事了。”
他长长叹一口气,又道:“我自幼就失去了怙恃,到出道之时,连老恩师也去世了。”
莲姬道:“这话你好豫已经讲过。”
文达道:“总之,我在这人海之中’竟没有一个亲人,不去想便没事,一旦想到,可就禁不住感到十分凄凉”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些感慨,只怕不是你所能体会得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