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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斌全偷鸡不成蚀把米,净鸡蛋里挑骨头跟陈青唱反调。
众人晓得他是气不过被人抢了风头,便都笑着不接茬,怎么说都是吃人嘴短,不好太过扫主家的面子不是?
酒过三巡,连孙斌全都不再揪着那点不愉快生事,改谈起时下朝政。因着陈青人品不错又是沈正司的贤弟,些许不打紧的消息也就没刻意背人。
正聊起筹集粮饷一事,众人打开话匣子纷纷说道起来。
“……边关急缺粮饷不假,可前年靖州大旱就已掏空大半库银,这会儿徐州又闹起水灾,处处都嚷着要粮,你让户部上哪调粮去?”
“可不,我听说户部和兵部都快打起来了,一个说要调粮赈灾,一个又要先紧着边关将士,圣上再不裁定,怕是兵部尚书真得带头围了户部不可”
“各省都无陈粮可用,眼下未到秋收,从粮铺征收也怕力所不及”
“这可如何是好?灾民不得安抚,入冬极易哗变,可将士远在苦寒之地镇守边关,又焉能断炊?”
“年后提案奏请储蓄冬粮,至今尚未得门下省批复……”沈书誊向来忧国忧民,这会也跟着一筹莫展。
即便奏请之事得以批复,那也是秋收以后的事了,眼下远水救不了近火,真是愁煞了一干工部同僚。
“罢了,罢了,连户部都无万全之策,咱们在这光操心顶什么用?喝酒喝酒!”
“马大人此言差矣,你我皆属朝廷命官,为君分忧岂分隶属何职?但若能集思广益筹集对策,亦可谓是忠君爱国之举”沈书誊最见不惯事不关己的做派,当下借由酒劲反驳一二。
“嘿~沈正司你说什么呢?我怎么就不尽忠职守了?……”马学东当即起身呵斥。
众人见势不妙,忙起身劝解二人,沈书誊为国担忧此情可表,可指责同僚就未免太过惺惺作态。
眼见众人将矛头暗指向沈兄,陈青心底暗叹一声。沈书誊为人太过正派,眼里容不得沙子也不能跟同僚明面争执啊?
未免闹的太不愉快,陈青抱拳解围“沈兄也是一时情急,绝非故意挑衅,在座各位皆是人中翘楚,才思敏捷之辈,若能集思广益想出对应之法,以此计压户部一筹,岂不扬眉吐气?”
“嗯?此言有理……”
“还是陈兄弟能言善道,沈正司其心可表,就是为人过于耿直,我看马大人也不必太过介意……不若咱们一起想个办法,狠狠压制户部那群吃空饷的同僚如何?”于大人起身提议。
“好!我也赞同,内斗不免让人笑话,一致对外最好不过……”孙斌全眯眼笑问“不知陈兄弟可有良策?”
陈青一梗,其实听了半天也不是啥都没想,只是碍于身份,不好插嘴而已。此时见孙斌全问起,略作为难的推辞“在下只是一届小民,岂敢妄议朝中政事?”
“贤弟无需谦让,为国分忧不分良贱,但能想到解决之策,还请但讲无妨”沈书誊率先沉声表态。
这家伙上来那个劲,还真是不分场合啊,难怪梁子俊就爱揪着他生事!
陈青原想私下里与他讨论,这会被赶鸭子上架,只能言道“些许看法不足为道,如若各位大人不嫌陈青只是一介泥腿子,那陈青便知无不言了……”
陈青先是就靖州大旱一事开讲,先是大谈灾情,后又提及灾民暴动之实,最终就各人观点阐述时下衙署的防措手段都有哪些弊端。
“如若能将税收化作冬粮储备起来,一可防范次年灾情,二可调控粮价。抑制粮商恶意哄抬价格,也可免于影响民生。倘若附近州县遭灾,亦能在最短距离内调集征用,以防民变”
“无税可征,何以维持国运?”马学东质疑。
“只一年化税为粮,分州执行,想必还不至于动摇根基”沈书誊眼前一亮。
“妙!实在是妙!衙门控粮压制粮商,陈粮亦可于次年充做官粮出售,当真是一举多得的好办法”于大人拍掌附议。
“长远打算,影响远不止于此……”众人缄默不语,思索半晌后纷纷开口央到“不知陈兄弟还有何高见?妄我众人饱读诗书,却远不及一介农户想的深远”
“陈青只是个泥腿子,看到的也尽是些民生百态,实在算不得高见,至于粮饷一事,不知将士中有几成也像陈青这般?”陈青笑看沈书誊。
“这我确有不知,应该大抵都是从民间征集的壮丁,少有官家子弟从军服役”保守起见,沈书誊并未言明。
“呵呵……这会儿还有啥好掖着瞒着的?除了武将世家,谁会送儿孙去前线打仗?边关驻守之人,十有八*九都是民兵,各家少爷都在州城当守将呢”马学东嗤笑道。
陈青听罢笑笑“这就不难办了……既然都是泥腿子,扛枪即能保家卫国,卸甲亦可垦荒种田,眼下边关即无战事操心,放着泥腿子不用岂不白白浪费粮食?”
“你是说让将士卸甲归田,屯田养地?”于大人诧异惊叫。
“非也,是让将士屯田养兵,自给自足”陈青竖起一根食指摇摇,眉飞色舞的解释“那么多将士,只抽出少许,或是轮番操持农活足以解决军中伙食。练兵务农两不误,即不耽误排兵布阵,亦不落下田里的出息,岂不大大缓解朝中压力?”
“那今秋如何解围?”沈书誊又问。
“垦荒种田先需囤肥养地,眼下未到小暑,抓紧时间翻种土豆还来得及,待到寒露时节盖上草席,霜降之后就能收获”陈青算过土豆的生长周期,大抵都是三个多月便能收成,现在播种还为时不晚。
眼见众人大谈可行之法,于大人却不免为之忧虑“将领镇守边关本就兵权在握,现下又可自给自足,一旦拥兵自重,岂不……”
众人恍然大悟,惊觉此事万万不可。一旦将军谋反,挥军南上那可是祸国殃民的大患。何以此法至今不曾推行?想必也是碍于此患才无人敢提。
陈青确实并未考虑这点,想了想说道“陈青不懂用兵之道,是以并未多加考虑,可朝廷唯才善用,应该能想出万全之策,届时将军一家老小搬至京城安家,想必也能防患于未然”
此事涉及兵权,众人暂且搁置不提,既然陈青能想到这么多办法,众人也想听听他对防治水患的意见。
思及青平县也曾闹过水灾,陈青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贪官当道,何至于水患迟迟不得解决?
朝廷拨下修缮河道的款项,悉数进了贪官的口袋,每年遭受洪水袭扰的村子举不胜数,若非河道迟迟不修,也不至于历年都要为赈灾银子发愁。
彻查贪官是历来无法根治的内患,连圣上都解决不了的难题,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是无可奈何。
“若能下派清官修葺堤坝,虽不能根治贪污,也可保一方百姓免受洪涝之苦”
“说的轻松,谁敢保证下派那人就不会同流合污?再说地方势力深厚,又与朝中重臣多有瓜葛,怕是清官也难完成皇命……”
“修成了是死,修不成亦是死,这烫手山芋谁敢接?”
“总比坐以待毙,碌碌无为强吧?连试都不敢,莫不是贪生怕死?”沈书誊气急,这般明哲保身哪配为官?惧怕朝中恶虎,弃万民于不顾,亏他们还敢推得理直气壮。
“切~说的那么仗义,你不怕死你去啊?要是明日你敢自请下派,我马学东第一个站出来附议!”马学东冷哼一声。
“贪生怕死岂是大丈夫所为,为朝廷舍身赴死,沈某亦死得其所!只希望沈某死后能换回尔等些许勇气,不至于令圣上再无人可用!”沈书誊一身正气,浑不惧死的挺身而出。
这般为国为民的豪情,自是镇住了一干工部同僚。
他们只当沈书誊为人不够圆滑,却不曾想到竟是这般忠肝义胆之辈,当下便有人好言相劝“沈正司之心,我们晓得便是。即便你有这份豪情,也不是咱们说了就算,快别置气了……”
陈青也拉住他劝道“说说而已,万不可鲁莽行事,你才刚升上正司,朝廷就算指派也不会选个小小从五品文官”
沈书誊不是意气之争,可无论他怎么发誓明志,众人都不接茬,连马学东都收回前言,改劝他莫要冲动枉为。
“算我怕了你了,在下这就给沈正司赔不是”再怎么说都属工部同僚,为了意气用事深陷险境可非马学东所愿。
陈青见他又是作揖又是赔礼,无可奈何的笑骂“得了,还不赶紧跟马大人罢手言和?你再想为国捐躯,也得先爬到相应官位才行”
陈青借由官职低微打趣沈书誊,也让众人忍俊不禁笑了起来,沈书誊满面羞恼的低斥“贤弟这般瞧不起为兄,莫不是认为沈某当真不能有所作为?”
“没,谁敢笑话你啊?都说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沈兄有这心,早晚都能报效朝廷”陈青笑不可支的极力恭维。
“哈哈哈……陈兄弟说的没错,快坐下来喝酒,让咱们好生敬沈正司一杯”
“没想到啊,没想到,你我之间也能有这般仗义之士,实在令孙某佩服,佩服!”
“来来来,沈正司,于某敬你一杯,以往当真是小瞧了你,今儿个便借花献佛,聊表敬意”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诙谐的捉弄起沈书誊来。
沈书誊被逼着喝了两杯酒,满面涨红的斥道“你们……少欺负老实人!”
“哈哈哈……”
眼见沈书誊想明白症结,众人乐不可支的互相恭喜“今日才算真正认识了沈正司,有此同僚,我等与有荣焉,可喜可贺!”
“同喜!同喜!”
“是沈某枉自托大,还请众位大人多多见谅……马大人,沈某这厢赔礼了”沈书誊弯腰行礼,直到马学东把他搀起来,仍羞愧说道“马大人能不计前嫌,实在是让下官惭愧”
“哎~说的哪里话,朝廷能得此良臣,实是万民之福,只是朝中势力交错,日后当需谨言慎行,万不可鲁莽轻率,徐徐图之才能更长远的为国效力”马学东略作指点。
“人不轻狂枉少年,朝中就该多些像沈正司这般有豪情的年轻人,咱们就是知晓的太多才举步维艰,越是小心谨慎越是难成大事!”于大人仗着年纪大,开始教训起后生了。
“谁不想有生之年能名垂青史?可惜急功近利只会枉送性命而已”孙斌全不无感叹道。
“罢了,提这些糟心事干嘛?要我说当务之急还是赶紧研讨如何防治水患,这才是利国利民的要事!”
“说得对,自己的事还没完呢,哪有功夫打压户部?既然陈兄弟已然想出造福后世的良策,咱们还是研究如何修葺堤坝吧”
众人当下便不再戏言,连同沈书誊在内,改将公事搬到酒桌上探讨。陈青听了半晌,净是些围堤筑坝的事项,故此特意小声问询“为何不能分支截流?”
沈书誊亦小声解释“赶上旱年时,当地百姓饮用尚且不够,上下游村子还因抢水打过无数仗,若再截流分支,引水岂不成了抢水?”
“除了筑高堤坝,再无法可想?……改道如何?”陈青思考半晌用手指沾水在桌上画起s线“依地势改变河道走势,亦能缓冲洪水带来的危害”
“挖掘河道所耗财力绝非小数,短期内绝对无法完工,眼下国库空虚,实在是捉襟见肘啊……”沈书誊不无惆怅的轻叹。
“那附近可有地势低洼又无人居住的山谷?”陈青边说边倒洒半杯酒,酒水淌过之处,手指从中一划,顺势将半数酒水引到另一处,形成分支引流之势。
“难度太大,洪水来势汹汹,人力如何能够做到逆流改向?即便成功也要无辜枉送性命”沈书誊摇头分析。
以前也不是没人提过筑造堤坝,在洪水来临之时,毁堤引流,可此法过于凶险,而且极易折损人手,是以谱一提出,就遭到上下驳斥。
“这也不难,谁说一定要人力破堤?”陈青眉眼弯弯的笑看向他。
不等沈书誊问起,陈青便巧思设想,将鱼骨作为比喻,在河道转弯处另挖一条吃水线远高于主河道的分支,夹角处成犄角之势,一旦水量超过吃水线便会自动流入分支,将远超常年的水流引入到低洼之处,用以自然泄洪。
至于洪汛期水量如何测量,这就是工部该烦扰的事了,陈青又在夹角处辅以树枝泥草筑成的堤坝,一旦洪水无法冲塌亦可用绳索铁链等人力摧毁。
“若水量上涨不明显,有堤坝阻拦也不会造成河水流失……沈兄觉得……呃……如何?”陈青一抬头,嚯~大伙全都聚精会神的在听他讲解。
沈书誊目不转盯的抬手示意,半晌后抬头看向众人“如何?”
“呵呵……前所未闻!”于大人手捋胡须轻声开口,像是怕会惊扰到陈青一般。
“如何测定水位还需再行计算,至于堤坝设在何处,还得回去查看地图才成……”孙斌全亦拍掌定案。
“遭了……”马学东忽然大喝,转头看向窗外“再不回去怕是要误了时辰!”
众人这才惊觉,一时聚精会神竟然忘记回衙署办公“快走!”
陈青亦起身催促“之后的事改日再议,你先跟各位大人一起回去……”
“什么改日,你也跟着一块来!”沈书誊不由分说,拉起陈青胳膊就往外跑。
“不行!衙门我去不得……”陈青大惊,他一“妇道人家”岂可涉足办公场所?
“事关紧要,你就别推卸了”马学东亦推陈青出门“放心吧,尚书大人不会责怪你的”
“哈哈……你可为工部立下大功了!有你在咱们迟到才不至于被罚”孙斌全一拉陈青,当先将人塞进自个的马车。
沈书誊上车才发现,贤弟被偷梁换柱挤丢了,马学东不怀好意的讪笑道“还不放手?”
“呃……马大人请”沈书誊赶紧邀人入座,又对小厮吆喝一声“快走!”
一群当值官员衣帽歪斜的奔回衙署,早过了午休时辰,付尚书堵在大堂里气的吹胡子瞪眼“于侍郎、孙侍郎……午休期间带头聚酒,你们该当何罪?”
众人慌乱之下赶紧扶正官帽,捋顺衣袖,偷眼对望时却又不免暗自发笑。
“官没官样……成何体统!唉!”付尚书气的狠甩一把袖子。
“哎呀~付尚书先别动气,给你引荐一人,咱们工部这回可要领大功了!”孙斌全不等付尚书问责,当先将陈青推出来邀功。
“呃……草民见过大人”陈青面带尴尬的拱手见礼,这会儿真他娘的想拔腿就跑……
直到踏进工部大堂,陈青仍晕头转向的不知站哪才好,心底则是暗自祈祷,千万可别露出马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