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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爱真的来过,那一瞬间短暂而美丽,就如流星在天际划过,璀璨而光艳,但却使人久久无法忘怀
1
敲下键盘,他已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没有气力支撑他的躯体,之后是一片迷糊,天旋地转,昏厥,他的整个人朝电脑桌压下去。
恍惚中,他又来到操场400米的跑道上。
她递一块巧克力到他的嘴边:“巧克力会给你补充能量的。”她停含笑的脸充满了信心“祝你胜利!”
他的心里早已满是信心。嘴里还带着巧克力的余香,下蹲,提臀,后腿用力蹬,弹起,人如离弦的箭射入跑道。
跑道上的人疯了,狂了,拉都拦不住;场外的人们也疯了,狂了,没命的喊着,挥舞着手臂。
他已经看不清谁是谁,也听不见人们的呐喊,只看见眼前的跑道向后飞也似的跑起来了,风呼呼的灌进耳朵。
他拼命的向前奔。
第一个400米,眼前只有向后飞奔的跑道,耳畔只有呼呼的风声。
他冲向第二个400米,也是最后一个400米。他喉头的缕缕巧克力的余香渐渐消褪,代之而来的是苦苦的,涩涩的,粘粘的滋味。他的呼吸几乎被粘住了,无法正常呼吸。
耳边“嗖”的一声,眼前多出一个人来。
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他的脸涨红了,呼吸还是那么困难,脚步沉重得无法再沉重。
到终点的距离在缩短,终点不远了,终点就在眼前了。
他张开了嘴巴,仍是找不到可以呼吸的气体,步伐慢了下来,眼睛睁不开了。
“巧克力的香味呢?带给我的能量呢?我怎么不能呼吸了?我怎么跑不动了?我”
“冲刺呀,快冲呀!”
“谁在喊冲刺,该冲刺了吗?”他努力睁开眼——终点,终点就在不远的地方。他使劲地向前迈了一大步,又一大步,再一大步
他实在呼吸不了了,实在迈不开步子了,实在睁不开眼了,他努力地向前扑了出去
当他再张开眼睛的时候,她的笑脸就在他的眼前了。笑得那么灿烂、那么开心、那么漂亮。
巧克力的甜香味飘进他的鼻孔,胃部一阵阵的抽搐袭上来,他要吐。然后他真的吐了,吐了一地,一裙子。
他才发现他是躺在她的臂弯里的。他煞白的脸开始泛上一丝红晕,有了一点血色。
“好了,你的脸色好多了。你知道吗,你刚才真是吓死人了。”她完全没有责怪他开脏她的裙子的意思,只有关切。
“可是,我输了,输得好惨!”他羞赧地说。
“不,你没有!你坚持了,你没有放弃,你完成了最后的冲刺,而且是我看到的最完美的冲刺!”她说。
他明知道这是用来安慰他的话,可他宁愿这是真的。他开始觉得那一次是他有生以来最完美的冲刺了。
可是运动会结束后,学校的校医单独找他谈了很久,问了他许多事情,最后才沉重地痛下结论:你不适合运动,尤其是这种竞争性质的运动更不可以。但医生并没有说明原因,只是告诉他有时间到大医院去做一个全身检查,越快越好。
他认为自己是一个很棒的小伙子,会有什么问题呢,查也不会查出什么结果,于是一直没有听医生的话。
在以后的运动中,他有时也会觉得力不从心,他想医生说的可能有道理的。可他不想那次冲刺后就再也没有冲刺,仍是没把这些放有心上,因为他要再创造一次更辉煌的真正意义的冲刺,为了她。
但他一直到毕业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也没有找到创造冲刺的机会。但他真的很怀念她放到他嘴边的巧克力的味道:香甜中有苦涩,苦涩中有香甜,正如生活的味道。
2
当别人发现他的时候,他趴在电脑桌上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了,他只知道自己那个时候可能离死神只有一步或半步之遥了,他在和死神做着殊死的搏斗,稍微晚一会,他可能就会被死神带到另一个世界。
那些都不是问题,问题是他又能张开眼睛了。
一睁开眼睛,他就开始满屋子看来看去。看得围着他的人满头雾水,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许除了他自己知道外,还有一个人知道,可是那个人并不在这。
她不在他身边已经五年了。
他失望了,他除了失望还能得到什么?
自从知道自己那次冲刺之后就再也不可能创造第二次完美的冲刺后,他就开始喜好上电脑这玩意。他的悟性好,很快就能玩上手了。一开始,她还陪在他身边一起进出,可到后来她除了极简单的能学会,再稍微难点的东西就学不来了,渐渐没了兴趣。而他每天都去学,深深地迷上它。
一玩上电脑,他似乎忘记了一切。他忘记了他是谁,他忘记了还有一个她在身边等他。渐渐地她不再经常陪他,她找回自己的爱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她无法忍受他无视自己的存在,而只顾着学电脑。
终于,她不再出现在他身边,再也不。
现在他在找什么,看什么,他知道,她也知道;他后悔了,可她却不会再出现。
临近毕业,当他发现她不在身边时,他找过她,可他不知道在哪里去找,她似乎一下子从人间蒸发掉了似的,连个影子都找不到。他才发现他做的竟然如此令她伤心。
直到毕业那天,他仍在找她。她也知道他在找她。他从人群中间看见了她,可当他凑过去接近她的时候,她却又消失了。最后一眼望见她是,她提了行李匆匆上车的身影。她也知道他已经看到她了,但她决不回头。
从那一刻起,他知道他失去了他的巧克力,这一生中很难再吃到巧克力了。
他睁着,不,瞪着一双无神又无助的眼睛看看东,看看西,瞧瞧上,又瞅瞅下,可他始终不会找到他要的。
医生进来了。
“你这病早该住院治疗了,可你为什么非要拖到支持不住了才来呢?”医生非常严肃地说。
他愣了一下之后,并没有对自己的病情表现出太多的关心,但是对自己什么时候能离开这个地方却表示出特别的关心,他似乎非常厌恶这种地方,憎恨这里的一切,甚至包括医生在内。
他极平静的问医生:“我现在可以离开吗?我觉得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出奇的好,你们没有必要留下我。”
“你现在必须接受住院治疗,因为你的病情还不能稳定下来,随时都可能复发。”医生也非常平静的答复他。
“如果我必须离开呢?由于某种原因不得不或我坚持离开。”他好像故意和医生过不去。
“如果你必须离开是你自己的事,但我作为一个医生,我必须尽一个医生的职责,我劝你还是安安静静地躺下来休息,等候观察。”医生坚定的说完后转身出了病房。
他真的安静的躺了下来,眼睛不再寻找什么,静悄悄地闭上了。
在他心里却有一个声音——我必须离开,立刻,马上——不停地撞击着他。
他这样想,也果真这样子做了。
当护士来查床的时候,那个安静地躺下来休息,静静地闭着眼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3
人。
屋子。
一个人。
一间屋子。
一个很静的人。
一间很静的屋子。
一个很静的人坐在一间很静的屋子里。
他坐着。
很安静的坐着。
可他的脸已经开始扭曲。
他感觉到有一只黑手扼住了他的喉咙,攥紧了他的心脏。喉咙里那种苦苦的,涩涩的味道又在侵袭着他,他又找不到可以呼吸的空气了。
窒息,只有窒息。
他的手牢牢地抓住了放在桌子上的白色小塑料瓶,手上的一根根青筋清晰可见,犹如一个溺水的人抓到了一棵救命草,丝毫不敢放松。
呼吸越来越沉重,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困难。
他的手抖得厉害,抖抖索索地拧开瓶盖,倒出里面的药片,一把捂进嘴里。
天气并不热。他的额上的汗珠却一颗颗滚落下来,汗水从每一个汗腺渗出,浸湿了头发,浸透了衣服。
药片捂到嘴里后,他一下子就瘫软地坐在椅子里。尽管呼吸还是那么困难,心里却无比的轻松。他觉得前所未有的放松,从心底的放松,甚至连每一根头发尖都放松了,伏伏贴贴地倒伏着。
因为他又可以安静地存在,挣扎着活着,并且继续活下去。
人生真是奇妙的东西,痛苦反而让人更加愿意承受。
于是他承受着一次又一次痛苦的袭击。在痛苦中寻求,在痛苦中感悟,在痛苦中积聚,在痛苦中升华,在痛苦中享受。
她决然消失在他的视线当中,带走了他的巧克力,带走了他嘴中的那股巧克力的香甜。他品尝着香甜消失后的苦涩,心里和嘴里一样。那一刻,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好像和他嘴中的巧克力的香甜一起消褪了。一切看上去都是朦胧的,唯一清晰的是她踏上车的一刹那的影像。
他想顺喊,却喊不出声;他想叫,却始终张不开口;他想追上去,却办不到。因为有只黑手扼住了他的喉咙,他已经开始咬牙承受,汗珠已经滑落,蜷缩着倒了下去。
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视线中模糊,直至消失,却无能为力。
于是他开始了承受,一次又一次的承受着。
瘫坐在椅子里的他睁开眼,他的眼又发出熠熠的光,额上的汗被干热的空气蒸发殆尽。
又一次的痛苦的承受成为了过去。然而他仍然不能彻悟:为什么人来到这个世上却要承受这么多的苦难呢?也许这才是生活的真谛?自己还有没有继续承受下去的能力和勇气呢?
不管怎么说,他又完成了一次痛苦的承受,他也会继续承受下一个痛苦的经历,因为他的完美的冲刺还没有实现,他要找的东西还需要找寻。
他曾经循着她的足迹,只身来到她的老家,只为了要找到那个消失在视线中的模糊的影像。
敲门。
好久都没有人来开。好不容易门开了,探出一个头:“你是谁?找谁?”
“我是冰儿的同学,我是来找冰儿的。”
“对不起,没有这个人。”头又缩了回去,要关门。
他急忙把脚塞进门底,门才没有关上。
“她还叫玉洁。”
门又打开了,开出一条宽敞的缝。
“噢,进来吧,我是玉洁的妈妈,到屋里说话。”她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他跟着中年妇女进了屋。屋子里有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她的相片,隐约的还能看到其中有他自己也在里面,却没有冰儿本人。
他环视了一圈,除了有这些纸片之外,没有发现任何关于她的东西。
“对不起,你早来一两天就能见到她了。一毕业,她回来就没在家里呆着,除了去这个朋友家就是到那个老同学家,紧忙活了好几天。前两天她大姨打电话来说在北京给她找了份工作,让她快过去。她二话没说收拾收拾东西第二天一大清早就上车走了。唉,真不巧!你看看,也真是的,真是的!”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好像很过意不去似的说。
冰儿的妈妈那天非要留下他吃饭,他没有吃,也没有心思吃。
出了她家的门,已近黄昏。夕阳西坠,余辉映亮了西边的天。走在夕阳的余辉里,他停下脚步,看着夕阳的余辉一缕缕褪尽,只留下满天的残红,和即将来临的黑暗,一股莫名的伤感油然而生。他想哭,但他知道哭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他想着过去的一切,真想给自己的两个嘴巴子,结果也真的那么做了。脸上火辣辣的疼,也减轻不了心上痛。夕阳褪去,天黑得真快,他的影子看着就被夜带来找黑暗吞噬掉了。他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冰儿老家的土路上,坎坷不平的路几乎绊倒了他。他知道以后的路也许比这还难走,而自己又不得不走下去,或者说自己愿意走下去。那夜他一直行走在黑暗中,直到天亮也没有停下来。
从他的老家回来,他寄了很多信到她的老家,也写过很多封信到北京,可每次都是泥牛入海。
秋去的时候,他望着飞过的雁群,把心中想说的话大声地告诉雁们,托它们把这些话带到她身边。雁去雁回,他仍然没有收到只言片语。
“茫茫人海,找一个人跟找回一份失落的真情同样不易呀!”他长长地在心里叹道。
他曾经想过放弃,但是他能吗?
不管能不能,但他始终没有放弃,也没有放弃过。他在承受了一次次倒下去的痛苦之后,一次又一次地毅然站起来,决然地向前冲过去,决不回头,直到有一天到了终点。
4
一次次的寻找,一次次的失败。他寻找着,失败着。
他通过各种途径去找。找以前的同学打听,都说她在北京,却从来没有一个同学说她在哪个地方的哪间屋子里,所以他仍然没有的她的消息。
他学会了上网,他在网上发布各种启示,可网络本身就是一个虚无的东西,所以他只能一无所获。
他用她的名字上网,填写资料时也是她的。他希望她能在网络上看到有一个和她一样,一样的名字,一样的血型,一样的爱好,一样的星座,一样的出生时间,引起她的注意。
直到有一天他昏倒在电脑桌前,被送进医院,医生预言他所剩时间不多,不小心被他听到。他就开始不停地奔走在北京的各个角落里,打听着所能打听的每一个人,可是仍没有结果。
当他又一次昏倒在电脑桌前,被送进医院时,他就下定决心,不管后果如何,他一定不能在这里呆下去,呆下去,只能拖延他不多的时间。所以他从医院里逃了出来,当护士查床的时候,他已经重新坐回到电脑桌前了。
5
他坐下来打开电脑,惊喜的发现有人要加他为好友,附言是:也许我们曾经相识。
按他平时的脾气,他肯定不会加的,可再一次昏倒使他不再放过任何人,所以他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加上了对方。
刚刚加上,对方就发了信息过来。
晓黛:你还好吗?
孬:你看呢?(他用的网名是“孬”因为自从知道真正的失去她的那一刻,他就认为自己过得很不好,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不好的人。)
晓黛:我不懂!
孬:你认得我?
晓黛:也许曾经认识,但现在不敢确定。
孬:这是什么话,认识就认识,不认识就不认识,弄什么玄虚。
晓黛:我说的都是真的。
孬:有什么根据呢?要是没有根据就趁早走,不要耽误我的宝贵时间了。
晓黛: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孬:怎样?
晓黛:易怒、暴躁。
他沉默了,自己以前是尽量保持着平静的,现在是比以前要易怒的多了。
孬:你怎么知道的?
沉默,良久的沉默。
孬:你哑巴了?
晓黛:我没有说错吧,你比以前真的要暴躁多了。
孬:我承认,但你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晓黛:因为我不愿回忆过去,所以就不想回答你的问题了。
孬:为什么?
晓黛:不要逼别人做不愿做的事,你以前不是这样说的吗?可你现在正在做什么呢?
他心里不安起来:“她是谁?她怎么会知道我以前说过的话?真像她说的,她认得我。”他想着,忘记了回复她的问题。
晓黛:被我说着了吗?我们不提这些,换个话题好吗?
尽管他心里有太多的谜团,他也没有继续追问,因为他知道即使他怎么问,对方不愿回答也不说的,她要是想说自然就会说了。但是不能放弃这个人,也许她能帮助我。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孬:当然可以。
晓黛:随你挑一个吧。
孬:你说,你女士,女士优先。
晓黛:你经常上网?
孬:是的。
晓黛:经常聊天?
孬:不,只有熟悉的几个人聊。
晓黛:你上网有什么事要做吗?
孬:工作。因为我是一个网络软件开发者,必须及时掌握市场软件的动态。
晓黛:除此之外再无他用吗?比如说找人。
他的心再次振动了一下,她几乎了解他的全部底细似的。他一定要从她那里得到想要得到的东西,如果可能的话。
孬:是的,我上网的最主要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要找一个人,那个人对我至关重要。
晓黛:在网上找人,你不觉得荒唐吗?
孬:是的,我也觉得荒唐,但我别无他途。我找了所有可能的地方和所有认识她的人,但都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只好用了这种最笨的方法来守株待兔了。我用她的资料来上网和网上的人聊,只要他一看到我的网名,就会引起她的注意,然后看了填写的资料之后,她就会加我。
晓黛:这可能吗?听了好像是天方夜谭。
孬:但是我确实没有办法了,只好试一试了。
晓黛:要是她看了你的资料,也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在找她,而她却再不愿见你的话,她也不会加你。你怎么办?
孬:我没有任何办法,因为我曾经伤透了她的心。她不理我也在情理之中,我却只有死路一条了。
晓黛:你在讲故事吧?
孬:也许在你来说这是一个故事,但对我来说这是真真切切的,而且我正在体验着。
晓黛:不要哄人了,你功夫不错嘛。
孬:信不信由你,信是你的权力,不信也由你主宰,我无法左右你的看法。
晓黛:不是我不信你,只是这个网络虚幻的有些离奇,不由得人都去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孬:我是一个孬人,像我这种人在现实中就爹不亲,娘不爱的,说的话自然不会有什么可信度了,也怪不和你。
晓黛:不,我不是说你的说的都是骗人的,而是我不敢太相信这个网络。我那样说可能会伤害到了你,但务必请不要怪罪,因为我本是无心的,我想人无论在何时、何地都应该有个性,有自我,不能因为在网络中还是在现实而有所不同,所以我在网上有时说话会非常直接,当然伤害人是难免的了,像我刚才说的只是我心里这样想的,就随口说了出来,可能就地伤害到你,千万不要太在意呀,如果我说错了,就当我没有说过罢了。
孬:好,这样子最好,我喜欢。我也是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的那一类,我想我们是同一类型,所以我不会在意的。
晓黛:那我也成了孬人了。
孬:你自己说的,我可没说。
晓黛:你可真够孬的。
孬:我是什么人呀,你也不眼开你的两个黑窟窿瞧瞧。
晓黛:说你胖你还真就要喘,是不?
孬:哈哈
晓黛:我的两只黑窟窿要下岗了,明天聊吧。
孬:那好吧,准许你的黑窟窿暂时下岗。
晓黛:我是不是要领旨谢恩呢?
孬:哈哈哈
晓黛再回复时,他已经下线了。
他和晓黛聊的时候总觉得电脑后有一双眼睛盯着他,洞悉着一切。他并觉得这种感觉可怖,却有一种无法说清楚的温暖的感觉在心底蠢蠢的升腾着。但他似乎承受不了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在痛苦中挣扎惯了的人,突然有了温暖的感觉可能开始都有些不适应吧。他极不情愿的麻利的退下线,是因为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承受痛苦时的样子,尽管在在网上他仍觉得不安全。下线后安全了,他才抚着心口蜷缩进椅子里,左手抖着伸向抽屉里摸索着,额上又渗满了汗珠,全身的力气好像突然被这温暖的感觉榨光了似的,慢慢地越缩越紧,缩成一团。
他默默地承受着又一次痛苦的袭击。
6
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他醒来的时候,太阳正透过窗子暖暖的照着他,像一位慈祥的老奶奶用她温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小孙子。他站起身,打开窗户,阳光索性就毫不避讳地笼了他一身,把他整个罩在了一个光晕里。清新的空气不客气的钻了进来。他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身心舒展到说不出的大。他享受着他还能享受的每一寸阳光,每一丝空气,毕竟他所剩的时日不多了。
他想起昨天晚上和晓黛的聊天,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
赶紧打开电脑证实一下。一上线,有信息发过来,是留言。
晓黛:喂,你还不醒呀,太阳照到你的后脚跟了。
晓黛:喂,大懒猪,小懒猪,死懒猪,臭懒猪,怎么还不醒呢?再不醒,我可要让太阳晒曝你的屁屁了。
晓黛:来不及了,我要工作,晚上见吧。
真的。
看来这一切是真的,不是梦境,而且要继续下去。
是的,一定要继续下去。
她是谁?为什么会知道我的那么多的习性和话语,我只对她说过的?
他坐在电脑前,等待天黑,确切说是等等她下班,更确切一点说是等待她上线。
等待总是让人不耐其烦,尤其是一个人等,更难熬的是大白天一个人百无聊赖的坐等另一个的出现。
即使明摆着眼前有很多事在等着你去做,而你偏偏不去做,偏偏要坐着等。人就是这种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所左右的吧,所以有时人做事时总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让人大吃一惊。
好难熬的一天,终于从天明捱到了天黑。
从早晨起来,他就坐在电脑前等,希望晓黛会突然在中午休息时上网。再从中午一直到天黑他都没有离开电脑一步,他怕错过任何一丝机会。
然而希望往往容易变成失望,没有预约的希望就更容易了。
他几乎等得耐不住了,再要等下去,他就会把电脑砸坏。一想到这,他才发现自己的确变得比以前暴躁和易怒了,他越要等待着晓黛的来临了,因为她的判断的准确。
等待,对一个平常人来说况且难熬,一个所剩时间不多的人又何以堪?但他没有其他办法,他只能坐着等,一直等她的出现。
屋里的光景渐渐模糊,他看看外面的天,太阳已完全沉了下去,天边几点残云还做着垂死的挣扎,万分留恋的点缀在青黑色的天空。看着他想到自己的处境,自己不说是那几点残云吗?
“该是天黑了吧!”他啐了一口吐沫到窗外,小声咕哝着。
天说黑也真快,眼看着那几朵残云由深红转为深青色,再一变就成了和天空一样的黑色了,于是天一下子就黑了下来。
坐回电脑前,刚坐下不久,晓黛上线了。
晓黛:今天过得怎么样?
孬:好
晓黛:那就好。
孬:才怪!一早就发现你的留言,可你已经走了,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从早到晚,从日升到日落,从天明到天黑,而你才来,你知道等待对一个孤单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
晓黛:我不是告诉你晚上见吗?我必须工作。
孬:是的。可是我还是坐在电脑前等了你一天,盼着你突然上线,你却一直没有出现,直到现在。
晓黛:为什么要等我?我们才聊了一次。
孬:实话说我心里有好多疑问需要等你解答。
晓黛:如果你的问题是我为什么知道你的那么多,就免开尊口了。我不想回答,也不会回答。
他惊讶了,她总是堵住自己的嘴,怎么才能问出自己想知道的呢?但他必须不动声色的继续和她聊下去,否则一切都会化作乌有。
孬:那我们聊别的。
晓黛:我问几个问题,你必须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
孬:能拒绝吗?
晓黛:当然,但我们的聊天会从此终止。
孬:你威胁我?
晓黛:不,我只是想对现在的你了解更多一些。
孬:你太霸道了,只许你问,却不许我问。
晓黛:你又错了,我不是不允许你问,只是不想回答超出我的回答我的权限之外的问题。
孬:那我也完全可以有权答或者不答。
晓黛:可以,只要你不后悔。
孬:既然如此,那我只有挨打的份了。你问吧!
晓黛:你真的变了,要是在以前你肯定会不理我这一套,愤然地甩身而去,可是今天你却留了下来,不简单了。
孬:不要罗嗦了,想知道就问吧。
晓黛:你现在在哪?
短暂的停顿,他思绪万千,继而敲下了键盘。
孬:身在广寒,心系人间。
晓黛:啊,你是嫦娥仙子呀。
孬:非也,我非仙人,何称仙子。况且我才不稀罕什么仙子不仙子呢?
晓黛:她可是明眸皓齿,真真正正的天仙呀。你居然这样对她。
孬:你只看到好的一面。你可知我在广寒宫里的万般无奈和无边苦楚吗?
晓黛:有意思,你倒说来听听。
孬:想当初我迫不得已登上月宫,可后羿却无法登到天上与我相会,纵使他有天大的本领还不是一样白费,只能夜夜站在月下对着我默默哀叹,直到衰老,走向坟墓。而我呢,一旦上了月宫,再想回到人间也难,坐在广寒宫的树下,眼瞅着心上人为她唉声叹气,为她憔悴,及至渐渐老去,我又能怎样,心中苦楚诉与谁说?
晓黛:看不出你还真能白话,孬得连仙子的心都知道。
孬:心中无奈和苦楚无处诉说还不说,更要忍受吴刚那夜夜“笃笃”的砍树声,烦都烦死了。自吴刚遭到我的屡次拒绝后,他发誓要砍尽月宫里的所有桂树,直到我回心转意。多少年过去了,我仍然坚持着,他也不放弃。月一升起,我耳边就会响起烦人的“笃笃”声。
晓黛:以前的故事里没有这一节的。
孬:别瞎搅和。我日夜思念着后羿,尤其是在月圆之夜,月儿圆圆,家家圆圆,我虽住在圆月当中,却妒嫉着地上人家团团圆圆坐在院子中赏我,还时不时的对我品头论足,指指戳戳,叫我怎能忍受,而我却逃无可逃,避无可避,极要无可奈何的忍受着地上人家的品评,指点,仍要忍受着内心无处诉说的苦楚。羿,你在哪?我怎么能回到你的身边?我无数喊,无数次的问,然而我们还有团圆日吗?后羿还会给我遮挡一切吗?
晓黛:你哪来的这么多的歪歪道呀?
孬:难道不是这样吗?你看晃晃悠悠又来个品头论足的家伙,不只如此,他还满腹牢骚,一肚子埋怨全抛了过来——“何事常向别时圆?”为什么不呢?也许这时候我心中的愁苦才会有所减轻,毕竟止我一人孤单,世上孤单的人又多了一个。那人又在唠叨什么——“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岂不知月再圆,月中人不圆,更何况对我品评、指戳的人们呢?我何尝不盼团圆,又何尝不盼人间团圆呢?可我也是无力回天呀!
晓黛:你胡搅蛮缠的功夫什么时候练出来的?居然还有那么一点歪理。
孬:所以说嘛,我才不愿做什么仙子,我宁可做她怀中的小科白兔。
晓黛:你还挺爱护动物的?
孬:也许是吧。做小兔也比做什么仙子受尽折磨强得多吧。偶尔趁仙子不注意,还可以暗笑她的痴,只可惜
晓黛:可惜什么?
孬:哬可惜我和她偏偏又是同性,否则我不享尽了艳福吗?
晓黛:你这个流氓兔!
孬:孔子曰:食色性也。我可不敢对世所公认的大圣人有些许的不恭啊。
晓黛:想不到你的后盾这么硬,要知道我才不说您呢,恐怕连坚刀利刃也刺不动吧?
孬:你怎么越说越不像人话呢?
晓黛:反应够快的,只可惜
孬:只可惜什么?
晓黛:可惜你真的很孬呃。
孬:本来就是嘛。不过你也够可以的了,什么时候和我说话的口调快一致了。
晓黛:呸!鬼才跟你一样呢?
可刚刚这几句同他讲话的口气却如出一辙呀!
孬:不和你争了,还要不要听?
晓黛:为什么不呢?
孬:若你的眼皮还能支撑,我还可以勉强继续讲下去
晓黛:废话少说,愿讲就干脆一点,婆婆妈妈的,没点男子气。
孬:啊呀呀,想听故事还敢这么强硬,气死我了。不过和冰儿说的怎么很一样呢?你认得她吗?说真的。
晓黛:老兄,你专心点,好不好,现在是讲故事时间,不是提问时间,请你不要心猿意马好不好?怪不得被人抛弃呢,活该!
孬:好毒呀,别人正伤心呢,你却专戳别人痛处。“最毒妇人心”用在你身上可是最恰当不过了。
晓黛:你讲不讲,不讲我可要走了。
讲吧,否则又失去一条线索。忍下气,接着讲下去吧。唉,他何时受过这种窝囊气呢?
孬:好吧。日夜呆在仙子的怀里,看够了她的泪眼婆娑,看够了她的无精打采,享受够了她的苦楚,享受够了“笃笃”的砍树声,趁她一时大意,我偷了她的捣药杵跳入人间,却不知这一跳跳入红尘之中,跳出了万千烦恼,理都理不清了。
晓黛:怎么着,尝到不守规矩的苦果了吧?
孬:唉,被你说着了,没办法啊!这一跳正跳到大唐,偏偏大唐这时候又出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和尚叫做唐僧的,听说吃了他的肉可以长生不老的,我不禁动了心,于是化作一美眉寻了去,结果
晓黛:结果被他的三个徒弟给收服了?
孬:不!结果,我一见唐僧的模样就被的气质,他的风度给迷了心窍,下定决心要得到他。我也果真得到了他,可就在我们要拜堂的成亲之际,他的徒弟们来了,生生的我们拆散了,我被捉回到广寒宫,而且被看管起来,永世不得离开半步。可你不甘心,我学着仙子以泪海面,望着月下来往的人们,可始终没再见着唐僧的影子。唐僧,你跑到哪里去了?
晓黛:你虽然在讲故事,但你还在想着你的那个“她”
孬:当然了,失去她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憾事,我不想留下如此大的遗憾在我的人生里,所以我必须找到她,如果能找到她,我愿以我的一生去换。但我还有多长时间呢?
晓黛:我也禁不住要感动了,也许有一天她会出现,但现在不会,我也帮不了你。我要休息了。你的故事,我还是满喜欢的,明晚见。
她很麻利地下了线。她又避开了关于“她”的话题。他只能无奈地下了线,继续等待着下一次痛苦的来袭。
7
痛苦袭来的间隔越来越短了,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了。他感到生命已更加接近尾声了。几年来积攒的钱也被一次又一次的送急诊用得着不多光了。
本该在医院里默默地在等待中完结自己的生命,或许还能延长自己在世上的时间。不过他不能,他还要主动出击,有效地利用剩下的时光,尽量做他要做的事。
他继续在网上联络以前的同学,请他们帮忙,没有一个人能够给他一个准确的线索。
他继续在网上发布各种信息,请求社会支援,仍是没有一线的收获。
他继续在各个聊天室里查找“冰儿”“玉洁”等与她有关的各个人的资料,加她们为好友,不是不理他,就是回复不是他要找的人。
再一次的痛苦过后,他异常冷静。人,静得像水;心,净得如水。过去的一切都渐渐明晰起来,他也彻悟到她就在他身边,在他心底。她也知道他在找她,只不过确实不想再见他一面。一个人若是刻意躲开一个人,恐怕你用尽一生也都找不到,尤其是当那个人受到过伤害,她会更加缜密地隐藏自己。就像现在的冰儿,无论他怎么找也都不会找到的。
今天,有几个人来看他,尽管他把他们丢到医院独自逃了出来。他们和他一样了解他的病情,所以临走他们中的一个执意要留下来陪他,说是大家商议好的,对他进行24小时轮流“监控”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这怎么可能。不止他不同意,公司会同意吗?
但他估计错了,完全错了。
留下一个人,轮流监控,完全是出版公司的决定。公司领导知道他在这个城市没有亲人,也知道他不想家人知道他的病情,所以从公司员工中抽调几个人来照顾他,因为他对公司做出了太大的贡献,如果有可能,公司领导仍然希望他能为公司继续做出更大的贡献。
起先,他是死活都不同意,也无法接受这一事实的。他想在这人生的最后的几天里能够一个人静静的想想,静静地回味回味,可眼前的一切太出乎他的意料了。
不论他用什么方法,使什么法子,照料他的人就是不走。后来,他居然想通了。他让他留下来,但不能打扰他。他既不想“监控”他的人扰乱他的思路,又不想自己到了闫老王那儿报到了好长时间也没有人知道。他让步了,他人生中的极少的让步。他突然发现自己在这段时间内竟会做出这么多的让步。也许这就是人之将死吧。
于是他的屋子里就多了一个会吃喝会拉撒,会说但不能说的“木头”
越是痛苦越能激发他的斗志,激活他的灵感。
他在忍受了一次次痛苦之后,仍不间断地做着他要做的事,为公司的发展提出了一个又一个新的创意,并使公司成为同行业中首屈一指的佼佼者。
整理一下繁乱的思绪,一个新的创意在他的头脑中一闪而过。他及时抓住这稍纵即逝的瞬间,记录下来,再三的推算,进一步预算,越觉得这个创意的可执行度是历来最高的,也将是为公司创收最高的,而且在同行业中是绝无仅有的,前景非常可观。
他将计划草案稍做整理交给木头,主他立即送交公司。
这一草案送达公司领导手里就引起了公司领导的极度兴趣,他们找来专业人员对这一草案中涉及相关的数据进行细致精确的计算,预算,并成立了专门小组。
他从来都不关心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能否被采用,但从他这儿送出去的东西没有一次不引起或大或小的轰动。
新创意送走之后,他回到电脑桌前,把几年来的点点滴滴在大脑中做了一次大盘点,整理着每一丝甜蜜,每一分痛苦,每一缕回忆,把它们都输入电脑,记录下来,留给记忆中的、心中的、寻觅中的她。
“木头”买了食物与他共进晚餐。之后又无声无息了,蜇居在屋子里的一个角落中。
天黑了。
他上线了,晓黛也上了线。
晓黛:你今天过得肯定不好了。
孬:何以见得?
晓黛:你的名字,不就可以看出来了嘛。
孬:不,我今天过得很充实,为公司提出了一个新创意,也给自己找了一条出路。
晓黛:恭喜你啊,你也该给自己找条出路了,人不能一辈子活在记忆中嘛。要是这样,你一辈子都会受到牵制的,该放手时就放手吧。
孬: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说?我要偏不放手呢?
晓黛:那我也没有办法,放不放手是你的事,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也没有权力去管你,更没有义务为你操这个心。
孬:你真的不认识冰儿?
晓黛:瞧你又来了。我警告你:有些女人是爱吃醋的,一旦她的醋劲上来,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趁着我现在还没有吃醋,少在我面前提她,以后也不要再提,否则你现在就要退出。
孬:你够狠。女人一旦狠起来,心也会像铁石一般坚硬。你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人。
晓黛:多谢夸奖,小女子这厢愧领了。不过你讲的故事的确不错,今晚继续,如何?
噢,对了,我觉得网上的你比以前要能说多了,记得你那时可是很难开金口的呀。
她总是有意无意地说上这么一句两句让他心动的话,可他要深究下去的时候,她反而避口不谈了,并且坚决不让他再问,否则就要走。为什么?
孬:我本来就如此,只是以前不知道这么多,懂的太少罢了。
晓黛:狡辩,继续你的故事吧。今晚你又跑到哪个旮旯里去呢?
孬:说起来惭愧啊。想当初我也曾是英姿勃发,占据一方,堪称一方霸主,时人及后人送我一称号——西楚霸王。只可惜,可惜我一世英雄竟落得如此地步,只得本身于这犄角旮旯的乌江。
晓黛:昨天还是娇滴滴的美娇娘,今夜又英姿飒爽。妙,妙极了,接着。
孬:当年,我雄据一方,谁敢不称臣,岂不知一着错,万世英名尽在瞬间成尘埃。悔不该,悔不及呀。
晓黛:唉!
孬:你叹什么气?晚虽晚矣,但我英名不失。当我落荒之时,我仍能我的部下一连斩杀一十八人,闯出一条血路;在我途穷路末时,我能一吼吓得陈平滚翻马蹄之下。面对滔滔的乌江水,听耳边四面楚歌之声,我不禁仰天长啸——“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虞姬,虞姬,奈若何?”真乃时运不济,胯下乌骓为何偏偏这时不走了呢?不,不是不走,它也是筋疲力尽,实在动弹不得啊。看着它眼中闪烁的泪花,我心中一凛,难道是天亡我吗?再回头望一望爱妃别我之地,想她的境况又该怎样,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无能为力。再抬头望望我那可爱的楚地故乡,乡邻邑人在时刻翘首以待我的荣归,可我有何颜面去见我的江东父老?面对敌人越靠越近,我奋力地将手中剑高高扬起,最终却落向自己的脖颈,我的身体在朝下沉。一直沉到江底,江水翻腾咆啸,怒浪直冲霄汉。也是为我所感,为我所动。
晓黛:悲哉,士也;壮哉,士也!
孬:时光荏苒,头昏岁月悠悠。想不到还会有人记得我这个末路英雄。江风猎猎,衣袂飘飘,一位瘦弱的客官站在船头,面对一江水,把酒临风,一张嘴却气宇非凡,听——“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怎么是一女子,知我者莫非是一女子?我不禁从江心浮起,人影已杳,余音仍荡然于耳。
晓黛:结果你看到她了吗?
孬:想听故事,就要有耐心。老祖宗不是有句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
晓黛:少说点废话,走趁我这会还有兴趣,快讲。
孬:岂有此理,想听我讲故事,还要这么强硬,气死我了。
晓黛:可别气死你,要不我先走,你歇歇。
孬:算了吧,男人应该有男人的气度的,我就凑合着给你讲吧。望着她远去的身影,原以为知我者唯有虞姬,想不到她一两句话却能道破我的万千心事,莫不是虞姬再世,来寻我?
晓黛:呀呸,你少自作多情了,那是宋代赵明诚之妻,有名的女词人要清照。二人之心诚,二人之情笃,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呀,也只有你这个死鬼少见多怪罢了。
孬:你的嘴里吐出来的话可也够孬的,比我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晓黛:嘻嘻,呵呵。
孬:她不是我的虞姬,我的虞姬呢?当初她不堪受辱,又不忍心拖累于我,自尽于败军之际。我上天入地寻她千百度,却不见她的踪影。难不成是时运捉弄,老天捉弄吗?
晓黛:你又来了,你还要找你的她,你知道你曾经伤她有多深?你以为你还有资格找她,她还会记得你?等你?
孬:你又要走?不行,你一定要说清楚,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一定认得冰儿。
晓黛:故事已完,我累了,明儿见!
说完,晓黛下线了。只留下她在回味着晓黛发给他的那几句话,兀自发着呆。
“她到底是谁?她一定知道认识冰儿!”他想着。突然一个念头冒了出来,使他浑身一激灵:“或许晓黛就是冰儿。”
“嘿,看你平时不怎么说话,聊起来却不可同日而语了。”一个声音几乎吓他一跳。
他才想起不是他一个人独自享受孤单,还有一个木头在陪着他。
“我不是说过”话没说完,你的脸却开始扭曲了,额上渗出了汗珠,身子弓了下去。
木头见状,拿起电话要拨,却被他一把按了下去,另一只手指了指抽屉。
木头会过意来,从抽屉里拿出药填到他嘴里。
稍微缓过一口气,他朝木头抛过一个勉强的笑,说:“谢谢你,没有打电话,我没事了,一会过去就好了。”
“你很危险!”
“我知道,但我现在剩下的时间只能以小时,甚至以分秒来计算了,你愿意看着我在医院里等待死亡的来临吗?”他艰难地说。
木头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坐下来陪着他,照看着他。
8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太阳托着红脸一拱一拱的跳出地平线,向生活在太阳底下的人们展开了笑脸,自觉美仑美奂。可他看在眼里却觉着不舒服,他宁愿太阳从来都没有升起过,现在没有升起,将来也不会再升起。他好想时间就此停止不动,他还能看见这一切,可是这有可能吗?
这一天,他又对他为公司所提出的创意进行了更为周密的计算,考证,并设计了各环节的实施步骤,送到公司老板手里。
一切妥当后,已不知不觉将近黄昏,才觉得肚子里一天没有任何食物。木头在一旁跟他一同忙活了一整天,也已经饿得前胸贴了后背,可不敢惊扰他。木头本来给他准备了食物的,可他没有吃的意思,也就放到了一边。木头见他没吃,自己也没吃,和他同甘共苦了一回。
最后一份材料从传真机里传过去后,他的脸上泛起一丝轻松的笑意。木头也觉察出他的好心情。
“好了,大功告成。今天我们破回例,到外边走走,顺便也打打牙祭,你可好长时间不到外面走走了。”木头笑着提议。
他想想也是,觉得好久没有到外面好好走走了,也许该出去走走了。
他又从屋子里走出来了,又看到了屋子外的花红景秀,又瞅见了那一抹残阳。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突然想到了李商隐的那首诗。难道此刻的他也如同这即将隐没的夕阳?不,夕阳再好,也分化不出万紫千红,而他却要用生命的最后的余力,使自己的生命多姿多彩,绚丽无匹。
夕阳将没,只剩下一点红光挂在西方的天空的时候,他们吃完了最后一口饭,匆匆地朝小屋走回去。
聊天又开始了。
孬:你今天过得可好?每次都是你先问我,今天我要领先一步了。
晓黛:本来很好。
孬:现在不好了吗?
晓黛:是的。
孬:为什么?
晓黛:我见了我不该见到的人。
孬:你们有仇?
晓黛:没有。
孬:你们有怨?
晓黛:没有。
孬:无仇无怨,为什么会使你的好心情一下子变坏呢?
晓黛:他曾使我伤心。
孬:既然已成往事,又何必要去想呢?“往事不可追忆”呀。
晓黛:你不是也在不停的寻找着她吗?你不也时时刻刻地想着她吗?你却反过来劝别人,你不觉得你的劝说很无力吗?
孬:是,可是
晓黛:不需要可是。他曾经伤透了我的心,一见着他更使我伤心。
孬: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吗?
晓黛:不知道。
孬:怎么会?
晓黛:我不知道他算不算是我的男朋友,只知道,为了他我曾经放弃一切,我放弃了别的男生对我的好感,我放弃了和宿舍成员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以至于被她们疏远;我放弃了我的所有的爱好,爱他所爱;我几乎放弃了自我。跟他在一起,我眼里只有他,心里只有他,连我自己是谁,我差点都忘记了。他却感觉不到我的存在,他为着他的目标努力,整天都在忙碌着,总有忙不完的事,做不完的事。我在他身边,他连头都不抬一下;我拉着他的手臂,他都顾不得看上我一眼。我不能忍受他如此对我,因为没有他的观注,做什么都没有意思,一切都是暗淡的。我放弃了,我离开了他,我怕我会永远都拔不出来,找不回自我。我发誓不再见他,永远都不要。
孬:可你又见到他了,在今天,所以勾起了你的伤心往事。
晓黛:不,我不为过去伤心,而是为现在的他担心。以前他是神采飞扬,精神焕发的,可是今天我看到的他却是一派落寞,孤寂,,虽然表面上看上去很精神,但是却掩不住他的落寞,孤寂,伤感。一见到他,我本来很好的心情,一下子却又随同他一样孤寂伤感起来了。
孬:他还认得出你吗?
晓黛:不知道,我没让他看到我。
孬:你在躲着他?
晓黛:离开他5年了,我想我的记忆中删去有他的部分,我想从脑中清除他的一切,但我越量努力,越是徒劳无功,反而变本加厉地想他,想和他在一起的所有时光,那时候,我是藤,而他就是我要缠绕的树,没有他我不知道爬向哪里;我是小鸟,而他就是我要依靠的人,没有他我不知道飞向何方。离开了他,我没了向上攀爬的能力,我成了折了翅的小鸟,我无法忘记有他的所有日子。但我不能见他,一见他我就会迷失了自己,这几年来的努力就成了泡影。
他的心不自觉的沉了下去。晓黛的诉说,简直就是5年前的冰儿的遭遇。他当时为着完成自己的冲刺无视冰儿的存在,甚至连瞅她一眼都舍不得,冰儿才会离他而去。晓黛在躲开那个人,是不是冰儿也同晓黛一样在躲着自己呢?她们的经历竟然如此的相似,不可能?她到底是谁?
晓黛:你哑巴了吗?
孬:不,我在想你到底是谁。今天不管你怎样拒绝,你一定要告诉我,即使你以离开为要挟我也要知道。
晓黛:你真的要知道?不怕我不理你退出,从此不再来?
孬:我说过了,无论如何我也知道你到底是谁?就算你离开再也不来,我留下天大的遗憾我也要知道。
晓黛:这也许才是真正的你吧?怪不得她说,你现在和以前大不相同了。她说以前的你敢拼敢闯,无论前边有多大的困难你都敢不顾一切的走上去,而现在的你却变得容易妥协了,为什么?
孬: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她又是谁?
晓黛: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因为即使我回复了你,你也不知道我是谁。至于她嘛,可能对你来说就非常重要了,也许就是你要找的人哟
孬:那你快说说
孬:快呀
孬:怎么不回话
孬:怎么了?
晓黛:刚才有人捣乱不让我和你说,她不让我告诉你的,我也只能暂时保密了。对不起。
孬:为什么?
晓黛:她那样说我就只能这样做,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东西,不要问了。
孬:你们在哪?
晓黛:问这做什么?
孬:我想我有必要见见你们。
晓黛:不可能,连基本的东西她都不让我透露,怎么可能会见你呢?
孬:我只见你呢?
晓黛:那倒可以考虑,不过还要看她是不是允许哟。我们商量商量再说,今天就到这儿吧,明儿见。
她又走了,又一次留下他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发呆。他的话是不是真的?她又是谁?
9
承受了再次的痛苦之后,他觉得好累。他好想找一个舒适的、温暖的窝好好的睡一下。
他太累了。
一躺下去,他就睡了。
一直睡到第二天中午。吃午饭的时候,他睁了睁眼,睡眼惺忪,一幅永远都不要睡醒的样子。
木头端来午饭,他迅速解决掉就又进入了梦乡。他梦到了老家的小池塘,还有在池塘里戏水的几只鸭子,池塘边的垂柳轻轻拂着他的脸,他感到好温柔。他梦到了家乡的麦田,深黑的麦杆直挺挺的向上伸展着,快要抽出麦穗了,躺在麦田中铺倒的麦苗上,土地的香味沁入心肺,好温馨的味道。家乡的油菜花开了,他漫游在田野中,一股股臭得可爱的油菜花香飘过来,好熟悉。他又牵起了家里那头小毛驴的僵绳走出家门向田边的空地上走去,还有几个小伙伴等着他哩。他跑到掏空了的土块上面用力的跺着脚,轰的一声他和土块一起掉了下去,他的脚被埋进了土里,他用力的挣扎着向外拽,用力,再用力
再次醒来,已是华灯初上时分。
他真的累了,多想就这样一直睡下去,梦着自己的故乡,梦着家乡的一切,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可他毕竟醒了,究竟不能醒多少回呢?
他匆匆起身,打开电脑。晓黛已在线上。
晓黛:你才来,出什么事了?
孬:我觉得好累,一直睡到现在,就是来了也是勉强的,真想一直睡下去,我也就解脱了。
晓黛:送你一个字。
孬: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吧,别
晓黛:你会不会说人话呀?
孬:说吧,我“洗手恭接”
晓黛:懒!
孬:懒就懒吧,反正你已经认定了的事,我再说别的也无济于事。
晓黛:你承认了?
孬:我承认过吗?几时的事?
晓黛:你刚刚说的呀,一转眼就不认帐了呢。什么人呀?
孬:我只是听你这么说,我也就那么说了。再者说你说我懒我就真的懒吗?如果这样,我说你是小猪,你岂不成了小猪了吗?
晓黛:狡辩,你才是小猪呢,你是头小懒猪,大懒猪,死懒猪,臭懒猪。
孬:换点新鲜的可不可以呀,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中国要再多几个你这样的不知变通的人,亡国岂不是不远了吗?幸亏没有那么多像你一样的人存在。
晓黛:你真的好孬唉。
孬:随你怎么说了,今天聊些什么,不讲故事,不谈过去,换换口味。
晓黛:网恋,如何?
孬:网上恋爱,听说过,但没有搞过,没有经验,我也不会有什么新玩意儿。
晓黛: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只是想和你谈谈网恋。
孬:你不会是想在网上和我谈恋爱吧,这么快就离不开我了吗?这比较新鲜,好,我陪你玩。
晓黛:你坏死了,越说越不像话了,我是想让你谈谈你对网恋的看法。
孬:噢,我还没有谈过,所以没有看法。
晓黛:这么简单,叫你打发叫花子呢。
孬:你不是叫花子。我也没有打发,我只是说的实话。
晓黛:非得有切身体验,才可以谈吗?你真是老实的可爱,你不会针对听说的或从杂志上看的网恋故事发表一些看法或评论吗?有时候女人很容易满足的,可你却一点脑子都不用,要我是冰儿,我也会离你远远的。不离开你才怪呢?
孬:你怎么专捡人家的伤疤来揭呢?
晓黛:不揭你的揭谁的?
孬:你够孬,想不到真是“青出于而胜于蓝”
晓黛:过奖,过奖。这不都是您栽培的吗?
孬:我认了,碰上这么一个徒弟,也算是我的荣幸了,但更多的是不幸。有多少人碰不上这么一个,为什么唯独让我碰上呢,悲哀!
晓黛:哈哈哈。你要知道女人是要哄的,否则吃亏的总是你。
孬:你不是要谈网恋吗?要不然我们先试试。
晓黛:呸呸呸,你算什么东西,本小姐会和你恋,你也太抬举自己了吧,那本小姐太没面子了吧。
孬:面子值几个子?比得上我对你的真心实意吗?
晓黛:你轱辘到一边去吧,我就算找不到象样的男人,也轮不到你呀。
孬:嘻嘻,实话跟你说,想让我把你当作女朋友,倒贴万两黄金恐怕都找不着门朝哪开呢?
晓黛:这你放心,我不会成为你的女朋友,更不会倒贴,即使在网上也决不会。
孬:你敢肯定。
晓黛:当然。
孬:那你就去“啃”吧。
晓黛:你怎么就没有一个正经的时候呢,想不想知道我来网上和你聊的目的。
孬:想,而且是求之不得。
晓黛:想就老实点,不要总是油嘴滑舌的。
孬:是,遵命!
晓黛:其实,我是来提醒你:到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你要找的人,不要忘记。
(沉默良久)
孬:我没有。我从来没有和另外一个人聊这么久,只要知道她不是我要找的人就放弃,从不多聊,你是第一个,因为我总是觉得你好像知道些什么。是时候该说说了吧。
晓黛:不,我什么都不知道,从何说起呢?
孬:你。
晓黛:我?
孬:你到底是谁?你所说的她又是谁?你和她又是什么关系?
晓黛:我就是我,她就是她。我们的关系说不清楚,也不跟你说清楚。
孬:那我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我已经油尽灯枯了。
晓黛:你真想就这样放弃?
孬:我能有其它选择吗?我问什么你都是一问三不知,叫我还有什么信心再继续下去呢?尤其是和你聊已经没有我要的价值了,你已经说过不知道什么了,我为什么还要一棵树上吊死呢?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何必再浪费时间,浪费感情,浪费我的生命呢?
晓黛:你什么意思,和我聊是浪费你的生命,难道不是浪费我的生命吗?要不是她我才不和你聊呢,大臭虫。
孬:你们在哪?
晓黛:没必要告诉你,即使告诉你,也不是真的。
孬:生气了?
晓黛:没有,本小姐怎么会生气呢?再说你也没有那个本事让本小姐生气的。
孬:我在北大附近。
晓黛:和我有什么关系?
孬:我直觉上告诉我你离我并不远,她也和你在一起。
晓黛:去你个大头鬼吧,你以为你有特异功能呀,什么都能感觉的出来。
孬:我说的是实话,我真的感觉到你所说的她就是我要找的人,她就是冰儿。
晓黛:笑话,怎么可能呢?
孬:这是我的直觉,你们是不是真的离我很近。
晓黛:我告诉你了,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不要再白费时间了。
孬:好,那要不要知道你是和一个什么样的人聊呢?
晓黛:不就是你吗?
孬:是,但是我想你不会知道,现在正和你聊天的我,也许下一刻就会倒下永远不会再站起来。
晓黛:你不要骗人了,这样的骗子我见得多了,以些来赢得别人的同情心,可惜你用错对象了。
孬:如果我能坚持的话,我不会和你说这些,因为我不想这个世界上多任何一个人知道我的情况,更不想让冰儿知道我的情况,但我非常想再见一见她,哪怕是远远的见上一面也可以,而你可能就是决定我们能否见上一面的人,到了这个时候,我还能怎么去做,我只能求得你的帮助,如果你所说的她确实就是冰儿,请允许我见上她一面,至少让我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晓黛:好惨哟。老兄,不要再玩这种游戏了好不好?我可是从小被骗着长大的,你不觉得你的小伎俩太单纯了些吗?
孬:可我并没有用任何伎俩,我只是实情相告。我要下了
晓黛:怎么了,被人识破了就跑吗?
晓黛:为什么不回话?
晓黛:小气,抠,吝啬
晓黛:快回话!
可是任凭晓黛再怎么发飙,对方却没有任何反应。
10
第二天,天晴得很好,阳光明媚,风和日丽。
微风拂过窗子和门,偶尔有一丝风从开着的一扇窗中钻进屋子,抚摸着他被汗水打湿了又干透的宽阔的额头。他梦到母亲的抚摸,温情而细腻;他梦到家乡的小溪水滑过脚丫时的感觉,清凉而温馨;他梦到她走到他身边,为他轻轻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他试图去抓住她的手,她却一转身向外走去。
他一机灵翻身坐起来,望望窗外的天。他又一次幸运的醒了过来,手里还攥着盛着药的瓶子,瓶子里已经没有多余的一粒药。木头可能是一大早就出去了,没有见着他的影子。但他知道是他把他弄到了床上,没有他也许连今天的太阳都见不到了。
他又坐到电脑前。
打开电脑,一上线,就是一大群问候他的话发了过来,他居然在一时间转换了好几种类别,从猪变成了臭虫,又从臭虫变成了
孬:喂,不要再发了,我还活着,等我真的去见了阎王你再发,我有什么意见都会保留不说的,但是现在我勉强从阎老五那儿回来了,我就不能坐视不管了。
晓黛:想不到你命还挺大的,居然能活着见到今天的太阳。
孬:那当然,这要借你的吉言了。
晓黛:昨天为什么不说一句就偷偷跑掉了?
孬:我还能说什么?
晓黛:想不到你也有说不出来的时候,哈哈。
孬:不是说不出来,是说出来你也不会相信,所以我何必要说。
晓黛:说出来吧,也许我会原谅你的。
孬:算了吧。我没什么可说的,我可不愿招惹一个女人,因为招惹上一个女人就等于给自己装了一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炸弹。
晓黛:你说我是炸弹?
孬:我没有说,是你自己承认的。
晓黛:气死我了
孬:不要,我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晓黛:滚!
孬:不,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东西没有得到,怎么可能就这样走掉呢,你想得太简单了吧,想让我走可没那么容易,不达目的我是决不会罢休的。
晓黛:你想干什么?
孬:不想做什么,只想问几句话。
晓黛:有话就问,有屁就放。
孬:长刺了,不是吃炸药了。
晓黛:你最好趁我还想和你说下去,赶紧问,否则
孬:好吧,我暂时先忍下了,也许以后也要忍下去。你不是冰儿?
晓黛:我说了多少遍了,不是就是不是,为什么还要问。
孬:我只是再确认一下。不过我要承认你确实学会了她的很多的毛病,以致于可以乱真了。
晓黛:我和她根本就不认识,怎么知道她有什么毛病。
孬:你模仿她说话的习惯确实很像,但可惜仍是有太多的漏洞是你无法弥补的。
晓黛:我根本就不认识她,不要老在我面前提起她。
孬:可我依然认为你不仅认识她,而且还很亲近她。
晓黛:何以见得?
孬:就从你所说的话,还有你故意多次隐瞒事实中就已经告诉我了。
晓黛:就算我认识她,我也不会告诉你任何东西的。所以你知道了也没有任何作用,更何况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一个叫“冰儿”的女孩。
孬:你保证。
晓黛:我当然可以保证。
孬:但你却保证不了你不认识冰儿,也许她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根本就不叫“冰儿”但你们却很熟悉。
晓黛:这我就不敢说了,我接触的人太多了。
孬:你既然能模仿她很多的习惯,就应该认识她,或许你根本就是在耍我。
晓黛:为什么呢?
孬:因为有一个人一直在你的背后操纵着你。
晓黛:我是一个受人操纵的人吗?
孬:你不是,但你也不愿背叛朋友,尤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朋友。
晓黛: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孬:这就是本来的我,我也许本来就是这样子的,可是今天才被你发现。
晓黛:如果从前你能够像现在这样聪明,也许就不会有今天你这样再三的寻找了。
孬:也许吧,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只有面对了,所以我不能放弃,这样子坚持住也许马上就可以看到成功,这已是我今天最后一件能完成的事了。
晓黛:看来你不挺痴情的吗?
孬:不,我只是无法从我的心里把她抹去,一直到生命的结束。
晓黛:可你却连她的手都没有牵过的。
孬:这些你都知道,你快告诉我冰儿在哪里?
晓黛:不。你很可恨!
孬:看来我越是着急,你越不会告诉我的,那我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晓黛:虽然我很希望你慢一点知道她在哪里,以便我有多的时间和你聊,可你也用着舍命吗?
孬:不,你还是不够了解我的情况。
晓黛:你怎么了?
孬:我现在每晚一秒见到冰儿,就越是减少了我们相见的可能,我的生命是用秒来计算的,别看这会我正在和你聊,也许下一秒钟我就会倒下去,昨天晚上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晓黛:没有那么坏吧,你在吓唬我,好能尽快见到冰儿。
孬:不,我没有那个必要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虽然在别人眼里还年轻,可生命已到了尽头。
晓黛: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孬:为什么不可能。你不要惊慌,也不要我是在骗你。从五年前那次运动会之后,我就知道自己也许只能活一两年,但上天却很眷顾我,居然让我活到现在。在学校运动会上我发誓为冰儿创造一次完完美的冲刺,但仅仅是坚持到了终点,却没有完成。然后我就发誓以后为她创造更加辉煌的冲刺,可医生告诉我的结果却是再也不能参加运动。我只好在生活中为她去努力创造完美的冲刺,可是没有看到结果,她却已经离开了,对于她的离开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
晓黛:冰儿从没有怨过你,她不想耽误你的将来,可她却不知道你所做的一切完全是为了她,你从来也没有对她说过的。
孬:我想做到比说到更能证明一切,可是做到比说到更需要时间,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我不能做到,她却已离我而去,一去不回头。我必须找到她,我放弃了以前的誓言,除了维持生活必须工作外,其余的时间都在找她。
沉默
孬:好了,不要说得那么沉重。
晓黛:不,说下去。
孬:说下去的想必你一定已经知道了,我也没有必要再重复下去了。
晓黛:说实话,其实我和她离你很近,甚至在大街上还可以看到你的身影,但却是极少的几次,落寞而苍凉,孤独而忧郁。
孬:可你们一直都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
晓黛:她怕,她怕见到你,她的苦心建造了多年的堤坝会溃于一旦。可她每次回来之后都会低沉好几天,一个人独自享受着这种无法溶解的愁,让人都不忍心看下去。所以我上来和你聊,这也是从她那里得到的你的号码,可她去从不理我和你聊,有时看到只是匆匆过去做自己的事了,仿佛和自己无关,但我知道她有多想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可当我要告诉她的时候,她却又拦着不让我说了。你们确实很像,绝像。
孬:她好吗?
晓黛:好很好。只是一回忆起你们的日子就不好了。
孬:这几年来她没有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很开心。
晓黛:你现在的身体怎么样?
孬:糟得很。不过人生来总是要归于死的“尘归尘,土归土”吧,我已经不在乎了,只要知道我这一刻还能够呼吸,还能够为我的目标努力,还能和你聊就可以了。
晓黛:不,你等一下,我把冰儿叫来。
孬:不用了,我不想她为我担心。我要她好地活着,只要她过得好,一切才好。只有活着,才能感受一切美好的东西。我刚一接到医生给我的诊断书的时候,就想到了死,但转念一想我的完美的冲刺还没有开始,就这样匆匆结束,不太可惜,太可笑了?所以我还活着,我更要看到冰儿能够好好地活着,要是让她知道我现在这样子,一定会扰乱她的心,所以不必让她知道我的情况,我也恳求你不要告诉她。
又是沉默。
良久,他再次敲下键盘。
孬:换个话题,我不想在这种氛围里和朋友聊。
你看武侠吗?
晓黛:不太喜欢看,但有时也看。
孬:你看过古龙的作品吗?
晓黛:他很出名,但我只是听说,没看过。
孬:他的书里有一个叫做傅红雪的,想必你应该听说过吧?
晓黛:天涯明月刀里的傅红雪?
孬:是的。
晓黛:电视里看过,还记得,他是一个瘸子,而且还抽羊角疯,但他的刀很快。
孬:是的。只要有他的刀在,他的人就会活着。不管在什么时候,他的刀总在身边。他的手只要一握住刀,浑身就似乎有使不完劲,他的人也就变成了一把锋利、无坚不摧的刀。在某种概念上来说他的刀已经不只是刀,是一种活下去的信念。死虽然能解决很多问题,但他不愿死,他要活下去,尽管有很多苦难在等着他,所以他握刀。
晓黛:你想说什么?
孬:厉害,居然成了我肚子里的虫子。
晓黛:说吧,别那么多废话。
孬:其实在我心中也有一把刀,一把看不见的刀。
晓黛:一把刀?一把看不见的刀?
孬:是的,一把锋利、尖锐、无坚不摧的刀。有这把刀,我才能一次又一次战胜病魔,活一来。
晓黛:找到冰儿。
孬:你真的很聪明,这一点很像冰儿。
晓黛:但我不可能代替冰儿。
孬:不过我要感谢你,是你带给了我一线光明。和你第一次聊,是我从阎王爷那里逛了一圈,以在医生的刀下逃脱出来重新坐回来的日子。在和你聊的这几天里,上帝不止一次的光顾,可我舍不得你留下的任何一句富有含义的话,你在传递着信息——你认识冰儿。我要找到冰儿,所以我没有放弃任何一次可以和你聊的机会,我就一次次的握紧这把刀,劈斩着一切,坚持着,直到现在。可我的心脏已不再受我的支配,我的手快没有力气了。能支持到现在,全是你的功劳,假如你早一天,哪怕早一刻告诉我冰儿的状况,恐怕我会松懈下来,一旦松懈下来,我就会倒下去,再也起不来了。
晓黛:你在挖苦我。
孬:我有那个必要吗?
晓黛:你告诉我你在哪,我保证把冰儿带到。
孬:不,不用了
晓黛:喂,你怎么了,找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如今要见到冰儿了,你却要退缩了吗?
然而没有回复。
转为他已经不能再回复她了。
没有药了,即使有药,他也再也无力支撑下去了。
11
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呼吸着从钢瓶里流出的液体,传出咕咕咕咕的声音,两眼紧闭着,似乎世间的一切事情都已与他无关,他也再也不想睁开双眼。
他紧锁着的眉头忽而舒展开了,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
他做梦了。
他看到一个长了翅膀,浑身周围闪着亮光的小女孩走到他身边,向他招招手,似乎在说跟我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听他的话,一轱辘就爬起来跟上她走了。
她在前边,脚底宛如长了云朵,看不到她迈步,却总是追不上她。是因为她有翅膀吗?可她的翅膀却从开始就没有扇动过一次。
在她的引领下,他来到一幢房子前,到了门口,她伸展开翅膀飞走了,留下他一个人。
房门没有关紧,一丝光亮从门缝中泻出来。他走上前一推,门开了,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人,一个他做梦都想看到的人。
5年了,5年没有相见。冰儿似乎矜持了许多,没有跳起来蹦到他身边,没有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只是朝他笑着。看到她一脸灿烂,没有任何责备他的意思,他的心舒展开了,回报她一个微笑
门开了,梦断了。
闯进两个人。
两个人气还没喘上一口,又跟进来好几个人:“两位小姐,请你们保持安静,病人极需休息。谢谢合作!”
她们没有出声,朝跟进来的医生和护士们点了点头。
“冰儿!”即使她们一句话都没有说,他也感觉得出是冰儿来了。
他使劲想睁开眼睛,可眼皮好像被粘住了,任凭他使出全身的力气,也张不开;他努力想张开嘴,尽情地说,可嘴巴好像被封住了,无论他用了多大气力,都说不出。唯一做的到的就是安分地躺着,静静地听。
他听到什么坠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然后一只温暖的手颤抖着握住了他冰冷的手。
“是冰儿的手,细腻而温暖。”尽管他根本没有碰过一下她的手,也能确信是她的手。
“小四,我来了!”牵着他的手的女孩柔柔地说。是那种化钢铁为绕指柔的声音,他完全融化在这声音里。觉得全身说不出的舒服。
是谁有这么大的魔力呢?我们且来看一看。
说话的正是紧握着他的手的女孩。如瀑布般垂下的长发遮不住白皙的脸庞,长长的睫毛下是一泓清水,深邃而沉静,明亮而柔和。看上去她就像一片清净而透明的冰,正被自身的柔情融化着的冰。没有了冰的冰冷,却多了几分水的柔情。
把他的手拿到瀑布遮掩下的脸上,她把脸紧贴着手心。那泓清水荡漾开来。
“小四,我来了,你的冰儿。”
那泓清水汹涌着,似乎要溢出堤岸。
他却毫无知觉。
他听到有除冰儿之外的坠落的声音。他的手明明贴着冰儿的脸,没有东西从上面滑过的。
噢,她身后还有一个活着能出气的是谁?
原来冰儿身后还有一个人。一个女孩。
坠落的声音是从她那儿发出的。
抬头瞧她的脸,已是一片汪洋,呼啸而出的水流,纷纷流过她的面颊,溅落在地上。
可她没有阻止它们流出的意思。她呆呆地站着,看着眼前的冰儿,任凭它们肆意流淌。
她是谁?
是晓黛?
不错,她就是和他一直在聊的晓黛。
那夜她一直在等,却一直等不到任何的消息。要不是木头回去给她发过一条信息,她仍要等,等到他发过信息去。
木头和医生抬他上救护车的时候,他指指电脑,才肯松手离开他那把椅子。到了医院送到急诊室,公司老板带了几个人过来。木头才匆匆赶回工作室,已是凌晨三点多,晓黛仍在线。
木头以为她已经睡了,试探着发了一条“你在吗?”晓黛立刻有了回复“刚才出什么事了?你没问题吧?”
“你还在?”木头惊讶地问。
“你不是他,他呢?他怎么样?”晓黛急切地问。
“他在医院。”
“情况如何?”
“糟透了!”
“哪家医院?”
“离这儿最近的!”
“具体点!”
“天坛医院!”
她跑回宿舍拉起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冰儿:“他住进医院了,情况好像很严重。”
之后是不顾一切的狂奔。
她们推开医院的门就看到了他。
一见到她,晓黛的眼泪就上来了,因为他比她想像中的更加苍白,更加憔悴,更加令人伤心。
看到冰儿轻轻地握着他的手,说着柔柔的话语,她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不流泪了,于是她的脸颊上现在已满是泪水,还有泪水已落了一地。
他仍静静的躺着。他好像又奔跑在跑道上了,眼前就是终点,冲过去就是胜利。然而他睁不开眼,无论用多大的力气也无济于事,他现在只能做的就是呼吸着从钢瓶中咕噜咕噜流出的液体。
他多想呼地一下子坐起来,哈哈哈哈的大笑一通,然后告诉冰儿这一切都是为了能见到她而搞得恶作剧。
可他没有坐起来,也没有能笑出来。紧贴着冰儿脸上的手指似乎动弹了一下,冰儿张开双眼看到有一颗泪花正从他的眼角边滑下,像一颗流星在天际滑过,没有人能阻止他的殒落。
12
他的消失就像那颗流星在天际划过,贼亮而短暂。
他却像刺在冰儿胸口的刺青,一呼吸就会触到他,想起他。
每天晚上,万家灯火中晓黛仍会上线找人去聊,但她再聊的时候,却再也没有碰到过“孬”偶尔会有“冰儿”上线和她聊会,但是两个人聊起来的气氛却怎么也活跃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