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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年已过,即将春暖,苏落同谷梁鸿已经向朱棣请示回凉州。
这一日,苏落让春好准备了些祭祀所用之物,准备去郊外看看埋在那里的墨绯烟,此一别未知何时再能看她,留下她一个孤零零在这里,颇有些难舍。
谷梁鸿实在不放心她,让谷梁卓然同行,本来谷梁卓然也打算去看一眼墨绯烟的,缘分浅浅,唯有唏嘘,道个别还是应该。
一路看雪融地软,气息温润,三人皆骑马,快到墨绯烟墓地时沿着半坡爬行,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聊,无非是感慨时间过得真快,你看我们都老了这样的无病呻吟之言,特别是谷梁卓然,本与墨绯烟也没有海誓山盟海枯石烂过,比一夜情多了几封泥牛入海的书信而已,只因为她的死而让曾经薄薄的一段感情变得深刻,是以不停的长吁短叹。
苏落想,作为长辈,有必要开导他一番,想说“你想开点啊、别上火啦、人生路还长着呢”感觉都是无关痛痒的废话,思量半天没有更合适的语言,于是道:“我小时候师父说,人死之后都会幻化成另外一种形式和你相识,或花或草,也或许是另外某个人,那个人,就是你新的缘分。”
谷梁卓然淡淡一笑,明白她在担心自己,仰望高天流云道:“可是绯烟就是绯烟。”他之意,不是没有谁能代替得了墨绯烟,而是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是不尽相同的,自己当然还会娶妻生子继续人生,然而也会忆念墨绯烟。
春好插话道:“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苏落急忙附和:“对对,可以在另外几棵树上多吊死几次试试。”
谷梁卓然:“”春好:“”她自己也醒悟过来似的,觉得这话有些不妥,赶紧解释:“千吊万吊,千死万死。千锤百炼嘛,我的意思,你可以试试喜欢别的女子。”
“喜欢别的女子。”谷梁卓然自言自语,想说缘分这东西不是你设定好的,想何时出现就出现,无限感慨的回头看看她,她立即往后一仰身子,目光里都是抵触。
谷梁卓然明白她以为自己看她是那种意思,哭笑不得的把脑袋转过来,一转头又看见春好。那丫头也是急忙把脑袋别过去,目光里都是唯恐避之不及。
谷梁卓然当即哈哈大笑,左看不得右看不得。索性把目光朝前看,突然,笑容遁迹,马在走,他整个人却僵硬在马背上。因为不远处墨绯烟的墓前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子,一身紫衣,午间的强光裹挟着她,周身萦绕着一团紫气,如梦似幻,如仙似魅。
苏落业已看见。感觉有点眼熟,吃惊道:“不会真是师姐幻化而出吧!”
谷梁卓然一拍马,猛然冲了过去。一丈开外飞跃落在那女子面前,把对方吓了一跳,他盯着人家看,模样比墨绯烟俏丽,年纪却是仿佛。他突然想起苏落的话,所谓人死之后会幻化成另外一种形式。或花或草,或者另外一个人很你相遇,他诧异,难道真是墨绯烟,所以情难自禁的看着人家,满脸都是笑。
那姑娘谨慎的往后退,他就慢慢跟上去,那姑娘突然飞起一脚踢来,他急忙往旁边一纵躲开,果然,和墨绯烟一样的大脾气,他更笑,那姑娘骂了句“登徒子”挥拳来打,他顺势抓住人家的手,竟然俯身吻了下,那姑娘气急,脚朝他裆处踹去。
苏落已经跑了过来,高喊:“紫鸳!”
谷梁卓然本能躲开,因为她这一声喊,发愣去看,不知绯烟为何变成紫鸳,于是,他愣神的当儿,就被紫鸳踢中,哎呀一声惨叫,然后双腿夹住,弯身痛得不行。
苏落急忙喊:“卓然,卓然你怎样?”
卓然?紫鸳猛然想起什么,难道这对自己不怀好意的公子就是谷梁卓然!急忙过去相看,被谷梁卓然推开,什么话都没说,很是烦躁很是冷漠。
苏落给他们介绍,并对紫鸳解释谷梁卓然是因为太过想念墨绯烟,错把她当成故去之人才如此对她冒犯,又对谷梁卓然解释,紫鸳定然以为他想冒犯才会如此。
紫鸳溜了眼谷梁卓然,本来,她是那种肉包子打狗的心态想认识谷梁卓然的,哪怕对方样貌如同李逵性情如同张飞,她也认了,只想对墨绯烟做一点补偿,没料到谷梁卓然面如朗月般俊雅,身姿如玉树临风般飘逸,刚刚对自己含情脉脉那一朵笑,像春日里盛开的什么花,想不起名字记得住灿烂,她不觉偷偷欢喜,过来给谷梁卓然赔礼道歉。
谷梁卓然忍着痛,敏感之处又不好多言,心中有气,冷冷的把头扭过去。
苏落从中斡旋,紫鸳接二连三的道歉,态度诚恳语言温柔,谷梁卓然想想本身就是自己冒犯人家在前,于是一笑而过。
一场误会消除,苏落就让春好拿过祭祀所用之物,没等把香烛酒菜等摆好,而听呼啦啦风带衣衫之身,循声去看,一团红拂着地面袭来,如火蔓延,红袍白发这样的标志当然是师父墨子虚,她突然不安,师父来绝对不是好事,必然是得知墨绯烟死了,但也绝对不会是前来祭奠那么简单,急忙告诉卓然和春好、紫鸳:“我们快跑!”
四人有三个知道墨子虚的厉害,紫鸳不明所以但也跟着跑就是。
突然,一声幼儿的啼哭,苏落急刹住脚步,母子连心,即使身处喧嚣的市集,即使钟磬齐鸣她也能辨别出儿子的声音,反身扑回来,果然,墨子虚单手抱着乱抓乱蹬的安儿,他的脸血色褪尽,冷白如僵尸,并不搭理苏落等人,眼望墨绯烟的坟墓发呆,无论哪一个弟子,即使被他利用被他任意驱使,都还是他亲手养大。感情自然非同一般,见他嘴唇翕动几下似乎想说什么,没有说出。
“师父,您来了,您抱着安儿作何?”苏落预感到什么,明知故问,说这话时嘴唇颤抖,身子更是如筛糠。
墨子虚看都不看她,嘶哑的嗓音像从地狱飘来,冷且诡异:“当然是来看看绯烟。她在我身边二十多年,像我的女儿一般,她走了我怎么能不来看看。”
谷梁卓然也料到什么。慢慢靠近墨子虚,想从他手里夺下安儿,墨子虚袖子一拂,轰然一声响仿佛巨石滚落,谷梁卓然就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紫鸳急忙过去相看。
苏落知道墨子虚的脾气,反复无常阴狠毒辣,讨好的笑笑,比哭都难看:“师父,把安儿给我,他被您吓坏了。他要找娘。”
墨子虚冷笑一声,转头看着她像是商量的语气:“让他下去陪陪绯烟不好吗。”
“不要!”苏落立即跪在他面前,举着双手想接过安儿的样子:“师父。冤有头债有主,安儿是无辜的,杀死师姐的是汉王朱高煦,我已经报了仇,那个恶人不死也是残废了。”
墨子虚勃然大怒:“冤有头债有主。假如谷梁鸿不杀了你娘,假如你肯为你娘报仇。假如绯烟不来谷梁鸿身边潜伏,她怎么能死。”
苏落突然也怒了:“给您说过多少次,我娘不是谷梁鸿杀的,您为何非得纠缠此事不肯罢休,您爱我娘可我爱谷梁鸿。”
墨子虚举着安儿给她看,脸上都是笑,苏落却吓得跪爬过去:“师父不要,您不要,安儿比我的命还重要,您不要伤害他,我答应你,给我娘报仇,我答应你。”
墨子虚晃了晃脑袋,目光里都是失望:“我已经不相信你,杀谷梁鸿从今后我不会假手任何人,我亲自动手,但他的儿子就是孽障,必须得死。”
苏落哭喊着匍匐过去:“师父不要,当年我娘知道自己逃不出皇宫,即使逃出去也逃不出朱棣的魔爪,她是自杀,她是怕连累到我,她是为了给她女儿一条活路,师父,我娘肯为我舍弃自己的性命,我亦能,谷梁鸿亦能,您把安儿给我,我和谷梁鸿,我们夫妇,自绝在您面前,如违誓言,天打雷劈。”
墨子虚举着安儿的手慢慢落下,低头看看模样中有几分苏落的小娃,目光忽而温柔起来,仿佛看见当年的墨子苏怀抱苏落,他也查过,墨子苏的死差不多就是苏落所言,只是他分明看到谷梁鸿手里拎着血刃,还托着才出生的苏落,他于此认定是谷梁鸿杀了墨子苏。
苏落边哭边看着有些动容的墨子虚,想想绝对不是自己说和谷梁鸿双双自杀而打动他,差不多是提及母亲。
就是这个原因,墨子虚迟疑是琢磨,墨子苏既然想让女儿苏落好好的活着,假如自己杀了苏落的儿子,她能好好活着吗?
谷梁卓然瞧不起墨子虚卑劣的行径,讥诮道:“你有本事找我二叔单打独斗,抓一个小娃算什么英雄。”
墨子虚突然被激怒,提着安儿就想抛去墨绯烟坟上,苏落急忙喊:“不要!师父,你知道师姐是为何死的,她是为了救我和安儿,假如您杀了安儿,她的死就一文不值,她在阴曹地府也会心痛也会恨你。”
墨子虚的手又缓缓落下。
春好道:“老前辈,您放过小少爷。”
苏落立即大喊:“都给我闭嘴!”她真怕谁的话出错而再次嫉妒墨子虚。
墨子虚柔柔一笑,苏落感觉他最近的神情越来越怪异,接近崩溃和疯癫的边缘,若非他执着要杀谷梁鸿,也不会如此,想说些话来规劝,墨子虚摸了摸哭得嘶哑的安儿,轻声道:“没事,绯烟不会怪我,因为她知道师父是怕她寂寞。”
他如此轻言细语,苏落却感觉冰冷刺骨,还想劝说,他已经大步走到墨绯烟坟墓前,道:“谷梁鸿,我让你断子绝孙。”说着把安儿高高举起,朝墨绯烟的墓碑砸下。
谷梁卓然推开紫鸳奋力扑去,春好吓的翻了白眼,苏落撕心裂肺的喊了声:“娘!”
骤然间,墨子虚即将松开的手重新抓紧安儿。
苏落嚎啕大哭:“娘,您的孙子就要去找您,女儿不孝,没有把他照顾好,您要是恨我就把我也带走,娘,可是安儿还没有给您烧过一张纸钱,没有画画给您看,没有唱曲给您听,没有叫您一声祖母,我知道您当年舍弃自己的性命是想让女儿好好活下来,然后生个孙子给您看,现在您的孙子就要粉身碎骨了,我知道您死不瞑目,您死不瞑目啊娘!”
墨子虚嘴角抽动,眼中起了一团雾气,定在墨绯烟墓前良久,低头看看跪在他脚下的谷梁卓然,手一松,安儿落下,被谷梁卓然稳稳接住,一股红色的旋风刮起,他转瞬不见。
苏落满脸都是泪水,无力的笑了笑,眼前一黑,昏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