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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我住在矿山,和我家住一排房的,有二婶、柱子哥和纪奶奶。二婶是个寡妇,十几年前,丈夫下井时被塌方的石头砸断了脊梁骨,抬到医院已经断了气,等二婶领着柱子哥失魂落魄赶到医院,只看见白布蒙着的尸首被小车载着推向太平间,于是他们呼天抢地,悲痛欲绝。听我妈讲,当时只有7岁的柱子哥不停哭嚎着“大大”那凄厉的叫声,至今想来让人揪心。
从这以后,二婶靠着矿上发的些许抚恤金,苦熬苦撑,硬是没有再嫁,带大了柱子哥,柱子哥也还争气,初中一毕业就接他爸的班下了井,当起了煤黑子。
二婶的日子不象过去那么苦了,虽然有时忍不住还把自家做的鞋子、绣的枕套拿到市场上卖,可我每每放学路过她的小摊,看到她那暗淡粗糙的脸上,有了笑容。二婶现在唯一惦记的,就是给柱子哥说上一门媳妇。
一天中午,我放了学匆匆忙忙往家赶,刚到胡同口,就见我妈、二婶和纪奶奶等一帮闲着没事的女人,坐在家门口,一边做针线,一边唠家常,于是我冲她们点点头跑进屋里,翻箱倒柜找吃的。这时外面的说笑声伴着谁家做饭的香味一起飘进屋里,我使劲咽了一下口水,就听到“我说二婶呀,你家柱子还不到20岁,着什么急?再说,就凭柱子那副长相,说不定早有姑娘看对了。”“就是,我看您也别太上心,咱们老邻居都惦记着,有合适的还怕不告诉你吗?”这是我妈的声音。
我实在忍不住了,跑出门冲我妈嚷嚷:“都几点了,你也不说做饭,人家都快饿扁了!”大概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我妈急忙放下毛线去端炭了,二婶和其她女人也慌不迭进了各自家门,剩下纪奶奶一个人颤微微端着小板凳,一边走一边叼叼:“唉,人家都要给孩子做饭,我一个孤老婆子,只能给猫儿拌点食了。”我听了这才想起,纪奶奶的儿女成家后都搬出去了,如今小屋里就剩她一个人。
一边帮我妈摘菜,我一边问:“妈,二婶真要给柱子哥找媳妇?”“嗯,快20的人了,找了媳妇你二婶就放心了。”“那他结了婚也搬出去住,二婶不是和纪奶奶一样没人管了?”“傻孩子,做父母的谁替自己想过那么多,谁不是盼儿女过的比自己好?”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吱声了。
又过了些日子。一天,我见柱子哥一回家就忙着换衣服,然后打扮得精精神神和二婶一块儿出去了。我忍不住问:“妈,柱子哥是不是看对象去了?”我妈点点头。“哪家的呀?”“大概是前院星星他姨。”“也是农村来的临时户?”“那还用问,咱们这的媳妇有几个不是临时户?”我想了想也是,当矿工又脏又累,还危险,有工作的姑娘都想找坐机关的,只有农村来的才愿意跟井下工人,坐家里带带孩子做做饭,对她们来说就算不错了。
又过了几天,我跟妈打听柱子哥的事儿,妈说柱子哥看中了星星的小姨,对她家极力推荐的星星二姨并不满意,星星妈却说:“这可不成,哪有妹妹嫁在姐姐头里的?”于是这事就黄了。
不久我考上了重点中学,住校后难得回家一次,加上学习紧,很久都没过问柱子哥的事。一天我高高兴兴地回到家,突然发现柱子哥家大门紧锁,这可是从没有过的事!不等我问,我妈先叹开了气:“唉,她二婶命苦啊,柱子他爸被砸死了,这回柱子的腿也被砸断了,现在娘俩都在医院。”我一听呆若木鸡“咋闹得?”“柱子他们队里有个工人吊儿郎当,上班时躲在坑道边打瞌睡,爆破时你柱子哥发现还短个人,跑过去叫他,炸开的石头就把他砸倒了。”我听了和妈一块唏嘘不已。
过了几天,二婶一家回来了。我再看她,不过40出头的人,却已白发根根,脸上又显出那种木然的表情。柱子哥也没了往日的风采,头发乱蓬蓬,脸上胡子拉碴,目光阴郁。他的右腿似乎比左腿短了点,走起来一拐一拐的。
还好,柱子哥救人的义举感动了矿领导,事后不仅把他安排到劳保科工作,还奖励了3000块钱。
这回,二婶横下一条心,说什么也得给儿子找个媳妇。
不久,媳妇还真让她找着了,不是本地人,是南边来的川妹子。不用问你也许就能猜到,媳妇是买回来的。
据说那天人贩子带来四五个姑娘让二婶挑,二婶说我做不了主,让柱子自己挑。柱子哥开始不愿意,说这是违法犯罪,后来经不住他妈眼泪鼻涕的,于是就把最丑的女孩挑了出来。他说漂亮姑娘拴不住,丑的也许能安心和我过日子。于是,丑女就被带回了家。
丑女到家一看,屋子虽小,却收拾得利利索索,彩电、洗衣机还都是新买的。再看柱子哥腿是腐了,模样长得却没挑,于是她就满心欢喜地留了下来。
从此,二婶一家的生活算安定了。丑女模样差,手脚却勤快。开始二婶还怕她有外心,对她看得挺紧,后来见丑女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也就放松了警惕,还让媳妇给家里写信,报个平安。
不久,我见二婶家门上拴了红布条,就高兴地问我妈:“柱子哥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女孩,叫金花。”我妈边洗衣服边回答。
“呀,太好了,什么时候抱出来让我看看?”
“快了,一出满月就行。”
听了妈的话,我就盼着柱子哥的小不点快长大,好让我看看她的模样。
不久,情况有了变化,我们住的平房要拆迁了,我爸的工龄长,分到一套楼房,纪奶奶也被儿子接走了,二婶一家暂时没地方去,最后在附近租了间房子。
临走前我终于见到了小金花,长得白白胖胖,很可爱,我甚至还亲了亲她的小脸,心里真不舍得离开这些老邻居。我妈慷慨得把一些旧家俱和衣物送给了二婶,最后大家商量,一定要经常联系。就这样,一块呆了十几年的老邻居,分开了。
由于功课紧,加上新家离矿山远,我有些日子没去看他们。一天我坐在家里看电视,忽然看到本矿新闻的镜头里闪过一个哭哭啼啼的妇女,我瞪大了眼睛“那不是金花她妈吗?怎么让警察带走了?”再看时,就听到“在当地派出所领导的配合下,公安干警解救出数名被拐卖妇女”顿时,我的头“嗡”的一声,从头凉到脚,再也没心思往下看了。脑子里就想着金花妈被警察带走时那副表情。我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久才搞清,原来人贩子活动猖獗,省里下了红头文件,要严厉打击人贩子,尽快解救被拐卖妇女。金花妈就是这样被“救走”的。明白真相后我哭笑不得,觉得二婶和柱子哥太倒霉了,于是想缓过一段,去看看他们。
没想到这一缓就是小半年。一天,二婶突然来看我们了。出乎意料的是,她没倒苦水,而是喜孜孜地告诉我们,小金花会叫“爸爸、妈妈、奶奶”了。我妈怕戳到她的痛处,故意不提金花妈,只有我傻乎乎地追问:“金花妈不是被警察带走了,她管谁叫妈呀?”这时我妈狠狠剜了我一眼,就听二婶说:“咳,忘了告诉你们,她妈走后不久就写来信,说要回来。这不,上个月头上就回来了。”我和妈听了都松了口气,真希望二婶家这次背运算走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