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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口的服装店变成了小饭馆,又从小饭馆变成了超市,聂维山和尹千阳也闹腾着长大了。尹向东半天没有眨眼,整个人像被抽离到了别的地方,他脑海中如同过电影似的,让眼前这两个孩子踩在他心口重走了一遭。
聂维山终于松开了尹千阳,他往后一步退出屋门,然后转身和尹千阳并肩站在门口,他叫了一声“尹叔”,尹千阳喊了一声“爸”。
白美仙从沙发上站起来,狼狈地掖了掖耳边的头发,她慢慢走到尹向东身边,然后扶住了对方的胳膊。尹向东微微摇晃,神情疲惫,垂下头既发不出火,也讲不出话。
“都先散了吧。”聂老叹了口气,然后在聂烽的搀扶下站起来,“各回各家,小的安生几天,大的也冷静冷静。”
聂烽说:“小山,跟我回家。千阳,有什么话跟你爸妈好好说。”
三叔他们陆续往外走,聂维山和尹千阳闪开站到了旁边。聂维山不敢再去看尹向东和白美仙,走之前低声嘱咐道:“把脸敷一下,别硬着来。”
尹千阳早就觉不出脸上的疼了,他点点头:“你也擦点儿药。”
等人都走光了,尹千结自顾自去收拾茶几上的杯杯盏盏,她望了眼尹向东和白美仙偎在一起的背影,轻声说:“爸,妈,你们都累了,回卧室躺会儿吧。”
尹向东抹了把脸,揽住白美仙往卧室走去。尹千结收拾完洗净双手,然后慢慢走到门口看着仍立在原地的尹千阳。
“姐,”尹千阳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他走近抱住尹千结,“姐,我是不是特浑蛋?”
尹千结说:“嗯,又浑又傻。”她拉着尹千阳坐在沙发上,然后拧了毛巾给对方敷脸,“爸今天喝多了,不然不会这么失控,而且爷爷又把话说到了那份上,等于添了把火。”
尹千阳点点头:“我明白,我不怕爸妈发火,就怕他们憋着难受,还怕他们不让我和小山在一块儿。”
尹千结忽然笑了:“你想没想过为什么家长会这种反应?”
“因为我俩都是男生。”尹千阳捂着半边脸,“要是千刀跟另一只小公狗那什么,我估计也挺震惊的。”
“还贫,我看应该再打重点儿。”尹千结说,“爸妈都是很开明的人,平时也不严肃,还喜欢逗着咱们玩儿。如果今天知道的是街坊家俩小子在一起,他们肯定只是吃惊,但不会像老顽固似的去批判什么。可现在当事人是你和小山,你们俩对他们来说都是最亲的孩子,所以除了吃惊,更多的就是担心了。”
尹千阳听在耳中,心里一揪,尹千结继续道:“这社会发展得有限,你俩又才十八,所以爸妈担心的东西太多了。还有一点,刚才爸为什么发那么大的火,为什么话都不好好说就动手,因为他急切地想知道你们是闹着玩儿还是认真的。”
尹千阳仿佛看见了希望,脸也不捂了,攥着毛巾问:“确定了我们是认真的,是不是就同意我们的事儿了!”
尹千结说:“那我就不知道了,估计爸妈自己都还没想明白。”
聂家几口人回了隔壁,聂老没说什么,直接回屋休息了,进门前吩咐:“小山,给我倒杯水端进来。”聂维山立刻去倒了杯热水,端进屋后关上门,沉默着等聂老发话。
“你那店准备得怎么样了?”聂老捧着水杯坐在床边问。
“准备得差不多了,等货全一些就能找日子开业了。”聂维山靠窗台站着,问一句答一句。聂老“嗯”了一声,说:“以后无聊了我就去给你看店,耳记关了以后我还挺想的。”
聂维山说:“行,对面就是公园,还能听票友唱戏。”
聂老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千阳上体院的事儿也定了吧?”
“嗯,明年开春就能提前收到录取通知书了。”聂维山带上点笑,“爷爷,您还不说重点啊?”
“什么是重点?被人重视才算重点,我们这些家长说的话你们又不重视,那算什么重点。”聂老都快八十了,但今天这事儿发生的时候却最镇定,他感慨道,“我都是活一天少一天的岁数了,哪有劲头去跟你们着急。之前住院做手术,我什么都看开了,高高兴兴活着就行啦。”
“爷爷……”
“别打断我,我还有一句。”聂老解了手表,说完准备休息,“人不能只为自己高兴,必须也得考虑爹妈的感受,你爸浑蛋过就没资格说话,咱不管他,可人家千阳的父母太无辜了,所以不论多为难你都要咬牙受着,一两天也好,三年五年也罢,选了这路就不能怕难走。”
聂维山目光坚定:“我知道,我都准备好了。”
聂老躺下摆摆手:“回去吧,这几天都安生安生,你也别去找千阳,让他爸妈好好缓缓神。走之前再哄哄你三叔三婶,这些年他们俩也不容易。”
聂维山依言向三叔三婶连解释带认错,一副任打任骂的态度,聂颖宇在旁边帮着说话,兄弟俩总算把两位家长的情绪安抚得好了些。
从胡同离开已经是傍晚了,经过隔壁的胡同口时聂维山望了一眼,尹千阳家的大门关着,里面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一路上父子俩都没有说话,聂烽看不出生气,但更看不出高兴。
街上好歹人来人往能吸引注意力,到家后二人之间的气氛更加尴尬,聂维山换衣服洗澡,打开电视又关上,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爸,你什么话都没有想说的吗?”
聂烽拿着布擦打磨机,回答道:“我说了,我是个犯过大错的人,所以没资格教训孩子。况且我觉得你们这也不属于错误,更谈不上教训。”
他说完忽然停下,面上终于带了点难过的神情,“小山,我想听你说说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他以前从没问过,他不敢问,也没勇气听。
聂维山放松地靠在沙发背上,手中握着遥控器:“我在三叔三婶家过得挺好,就是心里总过意不去,平时经常去隔壁蹭饭,顺便跟阳儿互相抄作业。”
“每天早晨一起上学,从小学毕业到初中,又从初中到高中,前几天他还抱怨来着,说现在就他自己去学校没意思。”聂维山忍不住笑,“每回考试前我俩都摆个案子拜神,但是只有那么两次灵验。”
他说完停顿片刻,发觉如果真要细数过去的点点滴滴,那可能就变成了他和尹千阳的成长回忆录。
“爸,你知道我为什么不那么怨你吗?因为我大部分时间都过得很快乐,如果我天天活在没有家、没有爸妈的痛苦里,我一定特别恨你。”聂维山始终在笑,“可我那些年的确没有家,也没有父母。但我有他,所以我每天都能笑,都能和他干些傻事儿。”
尹千阳在的话,他的生活就是亮堂堂的。
聂烽久久没有出声,他把手中的布展开盖在打磨机上,然后捂住脸搓了搓,皮肤被结着厚茧的手擦红,看上去很痛。
“小山,”他长抒了一口气,“等这件事儿解决了,让千阳再来家里吃顿饭,我要跟他说句谢谢。”
聂维山愣住,随即彻底笑开了:“好,准备上他最爱吃的菜。”
两人暂时隔离,尹千阳每天被尹向东押送着上学放学,回家后也不允许出门,就算不学习也得安生待在屋里。
“干什么呀,手机还没收啊?”尹千阳蒙完半张卷子身心俱疲,刚想拿出手机玩一会儿就被白美仙给抢走了。白美仙站在桌旁说:“写作业的时候不准看手机,我和你爸以前就是太惯着你了。”
尹千阳梗着脖子:“我前途渺茫的时候都不管,现在我都考上体院了却没收,不带这样的。再说了,这几天跟看贼一样看着我,我同学都笑话我了。”
“你还怕别人笑话?”白美仙气道,“你们俩要是不改,以后面对的笑话多着呢!这个社会没你们幻想的那么好!”
尹千阳的声音低下去:“我们没往好处幻想,无关的人怎么样都不关我们的事儿,我们只在乎你们怎么想。”
白美仙心中一酸,但仍装着强硬:“少扮着可怜使苦肉计,你要真在乎我们怎么想,就应该别惦记乱七八糟的,每天好好学习。”
“可我真学不会啊!”尹千阳觉得冤枉,“你们把读书的智商都给我姐了,我浑身上下只剩运动细胞,我能怎么办啊!”
“你还冲我嚷嚷?”白美仙伸手用力戳尹千阳的脑门儿,“不是觉得考上体院就万事大吉吗?那你别写了,洗澡睡觉,我也不图你什么,老老实实别让我闹心就行!”
尹千阳抱住卷子,特可怜地说:“吓死我了,我生怕让你恶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