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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安抿着唇,将二人送出大门,站在门口,盯着张灿骑在马上的背影,久久不语。
张老太爷年纪大了,坐在轿子里,心绪不宁。
他心中正想着林安那番话的意思。
林安说,那种虎狼之药若是吃久了,不但会影响林婉的寿数,还会影响林婉生出的孩子的寿数。这话听起来寻常,可是若深想一番,那虎狼药会影响林婉生出的孩子,那么会不会也要影响吃下那种虎狼药的其他女子生下的孩子?
张老太爷想到张家子嗣单薄,数代单纯的情形,心中越发焦躁。
果然,这种牺牲无辜之人的做法,就该受到老天爷的惩罚么?
张老太爷坐在轿中,手都快被自己掐青了。
“等一下!”
轿子外面,忽然传来张灿的声音。
张老太爷正闭目思考,闻言一惊,正皱了眉要去掀开帘子往外训斥,就见轿子的帘子自己掀开了。
露出张灿的脸。
“祖父,我要回去。”张灿面色格外平静,“我要回去告诉安哥儿,我是不会同意和婉儿和离的。”
张老太爷张嘴就要怒斥。
张灿打断他道:“孙儿知道祖父想说甚么,也知道祖父方才和安哥儿说好了,打算让孙儿和她,彻底没了姻缘。可是,祖父可能不知,早在孙儿成亲那晚,孙儿就立下重誓,此生唯有林婉一人。祖父您在孙儿幼时,就教孙儿君子重诺,孙儿再次立誓,孙儿必会重诺,此生绝对,只有林婉一人!若林婉当真要与孙儿和离,那孙儿也绝不再碰其他女人一下!只当自己,做了没落发的和尚!”
张老太爷心中一惊。
再一回身,却见轿子的帘子已然落下,张灿已经骑马往回跑去。
张老太爷都不用花时间猜想,就知道张灿是又回了林安那边,向林安做出种种保证。
会成功么?
若是成功了,那,值得么?
难道就因为张灿的一颗痴心,张家就要从此断送了血脉?从此当真要断子绝孙?
张老太爷一时间怔住,想到张灿对林婉的种种,想到林婉在家时,张灿每日的劲头,再想到林婉被林安接回林家后,张灿的魂不守舍,只觉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然而当年的他,根本没有挽回过表妹的心。只是表妹那时已经生了孩子,才没有提出和离一事。
张老太爷想到一力要求和离的林安,再想到张灿夫妻间还没有孩子,却已经害得林婉要吃上许久的药,才能调养好身子……顿觉张灿根本没希望将人给追回来。
事实上也正如张老太爷的推测。
张灿蓦地调转马头,奔去林安面前,下马就把自己的心思说了。
可惜他那番话,在张老太爷面前一说,张老太爷因疼惜他,自觉张灿付出良多,值得原谅;林安虽把张灿当成好友,但明显更疼惜自己亲妹子一些,闻言心中一惊,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阿灿回去罢。”林安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怕张灿的肩膀,声音温和,“婚姻大事,父母做主。长兄为父,我自然要为婉儿做主,而你的事情,自有伯父伯母和老太爷做主,你万万不要多想。伯父伯母和老太爷,他们总不会亏待了你。”
林安就差说一句“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了。虽然他并不认同这句话,可是有些时候,有些情形下,他也不得不拿这句话来应付一些人。
“婉儿身子要调养那么久的时间,你能等,你的家人总不能这样白白等着。”林安见张灿瞪大眼睛,似是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又缓缓道,“婉儿无福,阿灿还是令聘佳妇的好。”
张灿双眼通红,咬牙道:“我只要婉儿一个!我只要她一个!我张灿自问不是最英俊潇洒的一个,也不是最有才情的人,更不是这天下最富贵最有权势的男人,可是,世上男子皆多情,我却能保证,我只要林婉一个!我的心里,从来从来都只有她一个!过去如此,现在如此,将来亦会如此!”
林安瞬间沉默了下来。
张灿不肯放过林安,接着道:“我知道只要安哥儿素来聪明,婉儿才貌双全,只要你想,就是让婉儿嫁给一个比我好十倍百倍的男人都有可能。但是,那个男人再好,他能对婉儿一心一意么?婉儿最喜欢的那句诗,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可见她是想要一个只对她好的男人的,除了我,谁还能做到这些?谁还愿意做到这些?”
“安哥儿,我是真心欢喜婉儿的,为了她,我做甚么都可以!”
林安听罢,心中虽有些许感触,但他还没忘记张家是谁当家,没忘记林家和张家连搬嫁妆的事情都提出来了,几乎没有挽回的机会。更何况,张家当初,趁着他远赴京中科举,且科举后有可能任京官,三年之内不回家的时候,故意令林婉喝下那等药——即便林婉的婆母那时并不知道那药对人的伤害有多大,可是单单看张家敢违背林婉的想法做那等事情,就知道张家人品性不算太好。
汪氏曾经被林家拘禁在家十七年的事情,林安仍旧历历在目,他完全不放心把林婉重新交到张家人手里。
“回去罢。”林安冷静地道,“阿灿,你该长大了。你回去认认真真想一想,就知道我这样做,不但是为了婉儿好,也是为了你好。”
若是再让林婉回到张家,然后在张家碰到了不愉快的事情,林安很难保证自己不作出什么,将张家以那等虎狼之药哄骗清白人家的女子为张家繁育子嗣,折寿一二十年的事情公之于众。
现下分开,林安还能看在和张灿相交一场的份上,暂时将这件事情藏在肚子里,不拿出来说嘴,还能提醒张家,那等虎狼之药对张家子嗣的危害,但若是再继续下去,林安就不能保证自己做出甚么事情了。
张灿喃喃道:“真的,真的没有其他法子了?安哥儿,你要信我,我心里真的只有婉儿一个。我也是真的打算和婉儿两个人,就这么过上一辈子的。我不会像那些人一样不知足,有了妻子还要旁人,我只要她一个。只要她一个。”
张灿声音不大,可是字字句句,皆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说出来的,字字动情。
林安听得明明白白,偏偏又不能多做甚么。事已至此,他没有去追究张家所作所为就是好的了,张灿的一番空口白话,又怎么能让他无缘无故,就能放下芥蒂,把林婉重新送到张家呢?
“回去罢。”林安道,“多找几个大夫,给你诊诊脉。若是不愿意抛头露面,那就掩了容貌,去别的县城找人看诊。好好治病。不要再牺牲无辜女子的身体了。”
张灿双眼越来越红,攥紧了拳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林安的话还没有说完:“如果张家再对无辜女子用那等虎狼之药,我不管你们是为着繁衍子嗣也好,还是为了将来有人烧香烧纸钱,我到时都会将张家送到衙门,将张家做的这等丑事捅出来。你回去,告诉你家人一声罢。”
林安说罢,再次打量了张灿一眼,转身就走。
尔后一挥手,家仆就把大门关上了。
张灿站在门口,傻傻的看着已经被关上的大门,久久不曾回神。
张老太爷的动作却很快。
他当天听出了林安的画外音,到得第二天,就拉着还在痴傻中的张灿回了华阳县,一面吩咐还在迷惑和不解中的儿媳妇儿把林婉的嫁妆都收拾起来,一面就拽着张灿去了林家村。
他们去林家村,自然是去找白远。
白远虽是在乡间长大的,倒也不惧他们,见他们来寻他,收了钱,就开始把脉看人。
看完张灿,又去看张老太爷,来来回回每人摸了三次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