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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萍带着几个家人,出门夜猎半月有余,忽然在途中接到家中噩耗,匆忙赶回。悲恸过后,只查出是被人恶意破除了他家的保护阵,放入了一批凶残的恶灵。除此以外,一头雾水,缉凶无门。
一个修仙世家横遭此等惨祸,在修真界中闹得沸沸扬扬,晓星尘当然不会坐视不理。他主动应承此事,为常萍探求真相。一个月后,终于,查出了灭门凶手。
凶手的名字叫做薛洋。
这个薛洋,年纪比晓星尘还小,是个不折不扣的少年。然而,其恶劣之处绝不会因为年纪小就有所收敛。
薛洋从十五岁起便是混迹夔州一带远近闻名的大流氓,笑容可掬,手段恶毒,个性残忍,夔州人人谈之变色。他年少之时流落街头,似乎与常萍的父亲有过一点嫌隙,这一点嫌隙,便叫他记了数年。这桩惨案,有一半的缘由,便是他的报复。
晓星尘查清真相之后,横跨三省,捉住了仍在逍遥得意的薛洋,趁着兰陵金氏在其仙府金麟台举办一场清谈盛会,各大家族在此论道问法,将他扭送到大庭广众之前,阐明始终,要求严惩。
他将证据列得清清楚楚,绝大多数的家族都没有异议,只有一家极力反对。那就是兰陵金氏。
魏无羡道:“这般局面下反对,可算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莫非这个薛洋是金光善面前的红人?”
蓝忘机颔首:“客卿。”
魏无羡道:“他是客卿?兰陵金氏当年已经位列四大家族了吧,为什么要请一个年少的流氓当客卿?”
蓝忘机道:“这便是关联其二。”
他凝视着魏无羡的双眼,缓缓道:“因为阴虎符。”
魏无羡的心,猛地提到了半空中。
阴虎符这三个字,他绝不陌生。相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这是他生前炼出的所有法宝里,最可怕、同时,也是所有人都最想得到的一个。
顾名思义,虎符乃是作号令之用。得此虎符者,持之便可号令尸鬼凶灵,使之听命。
当初魏无羡造它出来,并没有想太多。以他一人元神操控尸傀和恶灵,总有疲倦之时。他想起从前偶然得到过一块妖兽腹中罕见的铁精,于是将它拿来炼铸,铸成了一只虎符。
可虎符铸成之后,只使用了一次,魏无羡便发现,大事不妙。
阴虎符的威力,远比他原先预期的强大和可怕。他本想将它作辅助之用,谁知它的威力竟然彻底压过了他这个制造者。而且,这个东西无法认主。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得到了它,不管这个人是谁,是善是恶,是敌是友,在谁手上,它便为谁所用。
祸已铸成,魏无羡本想销毁它,但当时他已处于人人得而诛之的境地,阴虎符有着极大的威慑力,仗此法宝,旁人不敢轻易动他,魏无羡便暂且留下它,只是将虎符一分为二,让它只有在合并的时候,才能够发挥作用,而且绝不轻易使用。
他一共只用过两次,每次都血流成河。第二次使用之后,他就将虎符的一半毁去了。
虎符铸成不易,毁去亦难。他尚在销毁另一半的过程中,乱葬岗大围剿便来了。
之后的事他就管不着了。但即便是被抢到它的世家供起来日日烧高香跪拜,只剩一半的阴虎符,也只是一块废铁而已。
而蓝忘机却告诉他,这个薛洋,似乎能够拼出另一半的阴虎符。
薛洋年纪极轻,却聪明非常,也是个十分邪气的异路之徒。兰陵金氏发现,他竟然可以根据残存的一半虎符,大概拼凑出另一半。虽然并不能长久使用,威力也没有原件那么惊人,但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了。
魏无羡明白了:“金光善想求着薛洋给他们复原出一只完整的阴虎符,必然要袒护于他。”
更有甚者,薛洋灭了常氏,一半是为了报复欺少年穷之隙,另一半则是他在拿这一家数口|活生生的人命在试验,他正在复原的这只阴虎符,威力究竟如何!
难怪传言都与他有关了。魏无羡几乎可以想象那些修士们是如何咬牙切齿的:“这个魏无羡!要是他没做出这种东西,人间就不会遭受这么多祸害!!!”
炼出来的法宝太厉害怪他啰。没在死之前把另一半毁完怪他啰。兰陵金氏要复原阴虎符也怪他啰。
接回话头。兰陵金氏虽一心包庇薛洋,晓星尘却软硬不吃。两边僵持不下,终于惊动了并未参与此次清谈盛会的赤锋尊聂明玦,引得他从别处飞赴金麟台,赶来出面。
聂明玦虽是金光善的后辈,但他为人严厉,绝不容忍,绝不姑息,斥得金光善好没面子,讪讪无话。他脾气暴烈,当场拔刀就欲斩杀薛洋,连他的义弟敛芳尊金光瑶上前打圆场,也被喝令滚开。
聂明玦施压之后,兰陵金氏无法,只得各退一步。薛洋捡回了一条命,没被杀死,而是被判关入地牢之中,终身不释。
薛洋被晓星尘抓上金麟台后,一直有恃无恐。聂明玦的刀压到了脖子边也笑嘻嘻的。临入地牢之前,他对晓星尘很是亲热地说:“道长,你可别忘了我。咱们走着瞧。”
听到这里,魏无羡便知道,这句“走着瞧”,一定会让晓星尘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
仅仅过了一年,赤锋尊聂明玦便走火入魔了。也许是他修炼得比清河聂氏历代家主都快,他死得也比历代家主都早。最难对付的人不在了,兰陵金氏又动起了歪主意。金光善想方设法要把薛洋从狱中提出来,继续复原另一半的阴虎符。
但这种事毕竟不光彩。要把一个灭人满门的凶手从地牢里提出来,没个正经名目,那可不行。
于是,他们把目光转移到了常萍身上。
威逼利诱、骚扰不断,许久,兰陵金氏终于成功地使常萍反口,推翻了此前的一切冤词,发声宣告:常家灭门一事,与薛洋并无干系。
晓星尘登门询问,常萍无奈地对他说:除了如此,我还能怎样?不忍下去,我们家就没有活路。多谢道长,但……请你不要再帮我了。如今你再帮我,就是在害我。
就这样,一出放虎归山唱完了。
魏无羡闭口不言。
这件事若是发生在他身上,任兰陵金氏是如何只手遮天的头号世家,任谁许他何等前程似锦光耀荣华,他也绝不松口一句。反之,他要亲自夜探地牢,把薛洋活活剐成一滩肉泥,再把他召回来重剐一次又一次,直到他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可并非人人都是他这种宁可同归于尽的性子。常家还有几个家人活着,常萍也还年轻,无妻无子,刚刚走上仙途。无论是用他幸存家人的性命威胁,还是用他的前程和修为威胁,他都必须好好考量。
毕竟他并不是常萍本人,无法代替他义愤填膺,更无法代替他担惊受怕,承受这些身心的折磨。
而薛洋被放出来后,果然再一次展开了他的报复。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报复在晓星尘本人身上。
晓星尘只身出山,并无亲人,只有一位下山之后结识的好友,叫做宋岚。这位宋岚也是当时的一位道门名士,为人清傲,风评亦优。两人都想自建门派,轻血缘传承,重志同道合,可说是知交好友,志趣相投。
薛洋便挑了他下手,故技重施,将宋岚从小长大的那间道观,灭了个干净,并且偷施暗算,弄瞎了宋岚的一双眼睛。
这次他灭门灭出了经验,做得十分利落,没有余下任何线索。虽然谁都知道肯定是他干的,但知道有什么法子?没有证据。再加上金光善刻意包庇,怒有雷霆之威的赤锋尊也已逝世,竟然没有一个人拿他有办法。
听到这里,魏无羡心中有些奇怪。
蓝忘机虽然瞧着冷淡,又极重礼仪,但以魏无羡过去的了解,他之嫉恶如仇,不比聂怀桑那位大哥少。时至今日,金光瑶与蓝曦臣打得火热,蓝忘机却对兰陵金氏一直没有好脸色,也从不去参加他家的请谈会。若当时发生了这种事,一定传得满城风雨,蓝忘机绝不会坐视不理。怎么他没去治治这个薛洋?
正要出口询问,忽然想起来,蓝忘机身上那些戒鞭之痕。
一道戒鞭打在身上就很要人命了,蓝忘机若犯了什么大错、受了这么多鞭,一定有好几年会被禁足不允外出。恐怕事发的那几年,正是他在被惩罚的时候。
难怪他说是“有所耳闻”了。若是受罚结束之后才出姑苏,自然只能耳闻,不能参与。
魏无羡心中莫名很是在意那些伤痕,但又不能直接开口问,暂且摁下,问道:“那这位晓星尘道长,后来如何?”
晓星尘当初别师离山,发过誓不再回去。他极重诺言,但宋岚双目已盲,又受了重伤,他便破了自己的誓言,背着宋岚重返抱山散人之处,请求师尊救治好友。
抱山散人念在师徒一场,答应了他的请求。晓星尘便下山离去,从此不知所踪。
再过一年,宋岚也出了山。
世人惊奇,他竟然连当初瞎得彻底的一双眼睛都重见光明了。
可事实上,并非是抱山散人医术出神入化,而是晓星尘自挖双眼……把眼睛还给了受他所累的宋岚。
本欲向薛洋复仇,而这时,仙门世家已势力大换血,金光善去世,金光瑶接掌兰陵金氏,被送上仙督之位。他为示新人新风,一上台便清理了薛洋,阴虎符复原之事也不再提起。宋岚追寻昔日好友踪迹而去,一开始还能听说他又去了哪里,后来,亦无音讯了。
兰陵金氏上一任出过这种丑事,金光瑶为挽回声望,自然想尽办法极力遮掩,故不允各家再传再提,加上栎阳常氏又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家族,于是,就渐渐地湮灭于尘了。
魏无羡轻轻吐出一口气,生出一阵遗憾惋惜:“因为一件与自己本来无关的事情,落到如此下场,真是……若是晓星尘早生几年,或是我晚死几年,事情便不会这个样子了。若我在世,这种事情,怎会置之不理。这等人物,怎会不与他结交!”
随即又啼笑皆非,暗暗自嘲:“我管?我怎么管?若我当时还活着,说不定栎阳常氏灭门案就被推成是我干的了。这位晓星尘道长路上见了我,我向他搭讪套近乎,请他喝酒,他没准用拂尘抽我一顿,哈哈!”
他们已经走过了常宅,走到了据此不远的一片墓园附近。魏无羡看见了牌楼上暗红色的“常”字,问道:“那常萍后来又是为何而死?是谁将他家幸存的几人凌迟了?”
蓝忘机还未答话,便在此时,微蓝的暮色里,传来一阵“砰砰砰”的拍门之响。
这声音像极了拍门,但又不是在拍门。用力很猛,很急促,片刻不停。闷闷的,似乎隔了一层东西。
栎阳常氏五十多口,此刻就躺在他们的棺材里,从里面拍打着他们的棺盖。就像被活活吓死时那晚一样,疯狂地拍打着门,却永远等不到人来开门。
这就是酒铺的那名伙计说的——常家墓地的拍棺声!
伙计说过,作祟是在十年前,如今已经很少听到拍棺声了。怎么会他们一来,就刚好听到了拍棺声?
魏无羡与蓝忘机不约而同收敛了气息,悄无声息地靠近,靠在牌楼的支柱之后。
他们都看到了,墓园中央,在一片墓碑之中……有一个洞。
挖得极深的一个洞,洞旁堆满了泥土,是刚刚挖的。洞中传来轻轻的声响。
有人掘坟。
两人静静屏息凝神,等待着洞中那个人自己出来。半柱香不到,从那个被掘开的坟墓里,轻飘飘地跃上来两个人。
亏得魏无羡与蓝忘机眼力够好,才看出来这是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犹如连体婴儿一般,一个背着另外一个,紧紧连在一起,又都是一身黑衣,极难分清。
跃上来的那个人背对他们站着,长手长脚。而他背着的那个人则耷拉着脑袋和四肢,了无生气。
也对,既然是从坟墓里挖出来的,那必然是个死人,了无生气,才是正常。
正这么想着,那名掘墓人猛地转过头,看到了他们。
这个人的脸上,竟笼罩着一团浓郁的黑雾,教人完全看不清他的五官和面目!
魏无羡心知他必然是施了什么诡异的法术用以遮挡面容,蓝忘机已祭出避尘,掠入墓园,与之交上了手。掘墓人反应极快,见避尘蓝色剑芒袭来,捏了个剑诀,也召出了一道剑芒。然而这一道剑芒和他的脸一样,被滚滚的黑雾缠绕着,看不清究竟是什么颜色、什么气势。
那名掘墓人背着一具尸体,对打姿势怪异。两道剑芒相交数次,蓝忘机召回避尘,握在手中,脸上迅速爬满一层寒霜。
魏无羡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之间神色凛冽。因为刚才那一阵,连他这个外人都明显看得出来,这个掘墓人,非常熟悉蓝忘机的剑法!
蓝忘机一语不发,避尘刺得更沉,剑意如排山倒海。那名掘墓人连连后退,似是知道他不是蓝忘机的对手,再交手下去一定会被生擒,突然从腰间摸出一张深蓝色的符篆。
传送符!
这种符篆能顷刻之间将人传送至千里之外,但同时也会耗损大量灵力,使用者要费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元气,灵力不够强盛的人还没资格用。所以虽然它是上上珍品,却很少有人使用。魏无羡见他要逃,急促地击掌两次,单膝跪地,往地上砸了一拳。
这一拳的力道,穿透了层层泥土,直达土壤深处,穿透了厚厚的棺盖,给了被困其中的亡者近乎疯狂的刺激。喀喀声响,四只血淋淋的手臂拔地而起,猛地抓住了那名掘墓人一左一右两条腿!
掘墓人不以为意,灵力往足底灌去,震飞了四只尸手。魏无羡拔出竹笛,尖锐凄厉的调子撕破降临的夜幕,两颗头颅从墓中破土而出,整个身子也跟着离土,顺着掘墓人的腿往上爬,蛇一般地缠绕在他的身上,张嘴朝他的脖子、手臂咬下去。
掘墓人不屑地哼了一声,仿佛在说“雕虫小技”,灵力走遍全身,然而这次,他震出了之后,才猛地发现上当了。
他把他背上背着的那具尸体也震飞了!
魏无羡拍碑狂笑。蓝忘机则一手接过那具绵软无力的尸体,另一手挺着避尘刺去。那名掘墓人见他刚挖出来的东西已被人抢走,单打独斗都战不过蓝忘机,何况还有另一个人在捣鬼作恶,不敢多留,将传送符往脚下一摔,一声巨响之后,滚滚蓝焰冲天而起,他的身形消失在火焰之中。
魏无羡早知那掘墓人手中持有传送符,就算抓住了他,他也能寻机会逃走。留下他挖出来的这具尸体,已是留下了线索,并不觉得可惜,对蓝忘机道:“看看他挖出来的是谁。”
这一看他便微微一惊。尸体的头竟然已经破了。而破了的地方,露出来的不是什么血肉脑浆,而是一团一团已微微发黑的棉絮。
魏无羡一拽便拽掉了尸体的脑袋,提着那颗做十分精致的假人头,道:“这算怎么回事。常家的墓地里埋着一具棉花和破布做成的假尸体?”
蓝忘机方才接过这具尸体,掂量过它的重量,知其蹊跷,道:“并非全假。”
魏无羡把这尸体摸了个遍,发现它四肢都软塌塌的,只有胸膛和腹部有硬邦邦的实感。撕了衣服一看,果然,躯干是真的躯干,其余部位,全都是假的。
棉絮制成的头颅和四肢,是用来“欺骗”这幅躯干的,让它以为自己还长在主人身上。看这肤色和左肩的断裂面,一定就是他们在找的好兄弟的躯干了。刚才那名掘墓人,竟然是来挖它的。
魏无羡起身,道:“看来,藏尸的人已经注意到我们正在查这件事了。天不作美,恰恰在他转移躯干的时候,被我们撞上了。但——那个掘墓的雾面人,为何如此熟悉你姑苏蓝氏的剑法?”
显然,蓝忘机也在思考这件事,神色上那层霜意仍未褪去。
魏无羡道:“他在脸和剑上都施了法。在脸上施法倒是可以理解,但一般游走修行的散户,或名不见经传的修士,没有在剑上施法遮掩的必要。
“除非他的剑,在修真界中有点名气,或者非常有名气,很多人都认得他的剑芒。一祭出来便会露馅,所以不得不遮掩。
“而且这个人修为很高,高到可以支撑使用一张传送符的消耗。”
魏无羡试探着问道:“含光君,你刚才跟他过交手,你觉得,他是不是一个你很熟悉的人?”
比如,蓝曦臣,或者,蓝启仁。
蓝忘机明白他说的是谁,肯定地道:“不是。”
对蓝忘机的答案,魏无羡很有信心。他认为,蓝忘机不是那种会遮掩事实、或不敢面对真相的人。既然他说不是,那就一定不是。蓝忘机这个人也不喜欢说谎,让他说谎,他宁可不说话。所以魏无羡立刻便排除了蓝曦臣、蓝启仁的可能,评价道:“那这件事就更加复杂了。”
其实说到底,这件事本来和魏无羡并无关系。到现在,他和蓝忘机一起搜集被分尸的肢体,固然有为了彻底清除恶诅痕的缘故,更多的,则是承蓝忘机之前护他的人情,顺手帮忙。
顿了顿,他道:“复杂也别这么心事重重的嘛含光君。他们既然开始派人转移藏尸地,就说明这群人已经着急了,接下来一定还会有所动作,就算我们不去找他们,他们会找上我们的。找来找去,迟早会路出马脚。何况好兄弟的手会给我们指明方向的。不过,我们动作恐怕得快点儿了,这次是刚好赶上又抢了过来,下次必须赶在他们之前找到剩下的躯体。只剩下一只右手和一颗头颅,就能知道真相了。”
将好兄弟的躯干装入另一只双层的封恶乾坤袋,妥帖地收好,两人又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悠闲地转回了酒家一条街。
那个小伙计果然说话算数,这条街上其余的酒家十之七八都关门了,他们家的幌子却还挑着,灯也亮着。伙计端了个大海碗在门口扒饭,见了他们喜道:“回来啦!怎么样,咱们家说话算数吧?两位见到什么东西没有?”
魏无羡笑着应了几句,和蓝忘机坐回白日那个位子。
他脚边桌上,都堆满了酒坛,总算有空接方才被打断的话头了,道:“对了,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被那个突然跳出来的挖坟的打断了。我还不知道常萍是怎么死的。”
蓝忘机便继续用词极其简洁地对他平铺直叙。
薛洋、晓星尘、宋岚等人相继离去,失踪的失踪,死去的死去,此事揭过后好几年,某日,常萍与他家剩下的弟弟,全都一夜之间死于凌迟。并且,常萍的一双眼睛,被挖出来了。
这次,凶手是谁,再也没人查得出来了。毕竟当事人已全部销声匿迹。然而,有一件事却是能够确定的。
凌迟他们的那把剑,经验证伤口,乃是晓星尘的佩剑——霜华。
魏无羡一口酒停在嘴边,为这个后续愕然了:“被晓星尘的佩剑凌迟的?那动手的人是不是他?”
蓝忘机道:“找不到此人,尚未定论。”
魏无羡道:“找不到人,那有没有试过招魂?”
蓝忘机道:“试过。无果。”
无果,那么要么没死,要么已魂散身消。术业有专攻,魏无羡对此是一定要发表意见的:“招魂这种事情嘛,也不能说有绝对把握,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有时也会出差错的。我猜,很多人认为是晓星尘的报复吧?含光君,你呢?你怎么觉得?”
蓝忘机缓缓摇头:“不知全貌,不予置评。你以为如何?”
凌迟,是一种刑,本身就意喻“惩罚”。而挖去眼睛,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同样挖去了双眼的晓星尘。
魏无羡想了想,思考了一下措辞,道:“我认为,一开始,晓星尘并不是想要常萍的感谢才站出来插手这件事的。我……”
他还没想好,“我”究竟如何,那名伙计很殷勤地送上来两碟子花生。魏无羡被打断了,正好不用接下去了。他抬眼一看蓝忘机,笑道:“含光君,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没怎么样。我也不知全貌,同样不予置评。你说的很对,在了解所有内|幕、来龙去脉之前,谁都不能不妄加评定。我只要了五坛,你却多给我买了五坛,我一个人怕是喝不完了。怎么样,你陪我喝?这里不是云深不知处,不犯禁吧?”
他本是做好了被一口回绝的准备,谁知蓝忘机道:“喝。”
魏无羡啧啧道:“含光君,你是真的变了。从前当着你的面喝一小坛,你凶死了,要把我扔过墙。如今你还在屋子里藏天子笑,偷偷喝。”
蓝忘机整了一下衣襟,淡声道:“天子笑我一坛也没动。”
魏无羡道:“不喝那你藏着干什么,留着送我啊。好了好了,没动就没动,信你还不行吗。我不提了,来吧。我一定要看看,滴酒不沾的姑苏蓝氏子弟,究竟几杯倒!”
他给蓝忘机倒了一碗,蓝忘机想也不想,接过,灌下。
魏无羡兴奋莫名,盯着他的脸,看他什么时候脸红。
谁知,盯了好一会儿,蓝忘机的脸色和神色都半点不变,浅色的眸子很冷静地注视着他——完全没有变化!
魏无羡大感失望,正想怂恿他再喝一坛,忽然,蓝忘机皱了皱眉,轻轻揉了揉眉心,一只手支着额,闭上了眼睛。
……睡着了?
……睡着了!
一般人在喝了这么多酒之后,应该先醉,然后再睡。蓝忘机怎么能跳过了醉这一步,直接就睡了?!
他想看的就是“醉”这一节!
魏无羡对着睡着也是一脸严肃正直的蓝忘机挥了挥手,在他耳边拍了拍掌。不应。
居然是个一碗倒。
魏无羡没料到出现这种情况,拍了拍腿,思索片刻,把蓝忘机右手环上他的脖颈,拖拖拉拉载着他离开了小酒铺。
他摸蓝忘机胸口里面的东西早已摸得娴熟无比,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两间房,把蓝忘机送进其中一间,脱了他的靴子,盖上被子,趁着夜色出门去。
行至一处荒郊野僻,拔出腰间竹笛,送到唇边,吹出了一段调子,随后,静静等待。
这段日子,魏无羡和蓝忘机日日相对,没有独处的时间。他也就无法召唤温宁。除了此前身份半遮半掩,还有别的缘故。
温宁手上有姑苏蓝氏的人命,纵使蓝忘机对自己很好,魏无羡也不能就这样当着他的面召使温宁。或说,正是因为蓝忘机对他很好,魏无羡才没脸在他面前召使温宁。他脸皮再厚,也不是厚在这种事上,做不出这种事。
回过神来,耳边已传来那阵熟悉的“叮叮当当”。
温宁低着头的身影,浮现在前方的阴影之下。
他一身漆黑,溶在身旁的黑暗之中,只有没有瞳仁的双眼,白得刺目,白得狰狞。
魏无羡负起双手,围着他慢慢走了一圈。
温宁动了动,似乎想追随着他的步伐转圈,魏无羡道:“站好。”
他便老实不动了。那张清秀的脸似乎更忧郁了。
魏无羡道:“手。”
温宁伸出一只右手。魏无羡捉住他的手腕提了起来,仔细察看锁在他手腕上的铁环和铁链。
这并非是普通的铁链。温宁发起狂来时极度暴躁,能徒手把钢铁拧成泥浆,断不会这样任它拖在身上。恐怕是特地为禁锢温宁而打造的一副铁链。
挫骨扬灰?
连阴虎符的残件都要费尽心思复原,某些世家当然也对鬼将军垂涎三尺了,怎么舍得挫骨扬灰?
魏无羡此时方才知道,这就是个谎话。一阵眩晕上涌,冷笑一声,不知是悲是恨。恨的是当初不知道这件事是个骗局,悲的是即便当初知道它是骗局,结局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那阵轻微的眩晕过去之后,魏无羡站到了温宁身侧,略一思忖,伸手在他头发里慢慢按了起来。
留下并锁住温宁的人,必然不能让他自行思考。要让他听从旁人的命令,就要毁掉温宁的神智,一定会在他脑袋里种下什么东西。
果然,按了三下,魏无羡便在他右脑一侧的某个穴位上,按到了一个硬硬的小点。
他把另一只手放到温宁左脑对称之处,有一点同样的小硬物,似乎是针尾一类的东西。
魏无羡同时捏住两端的针尾,慢慢动手,从温宁的头颅里,拔出了两枚的黑色长钉。
这两枚黑色钉子长约寸许,粗细一如系玉佩的红绳,深埋在温宁的头颅里。钉子出颅的一霎那,温宁的五官微微颤动,眼白里爬上一层类似黑色血丝的东西,似乎在极力忍痛。
明明是个死人,却也能感受到这种痛苦。
那两枚钉子上刻有细致繁复的纹路,来历必定不凡,制造它的人算是有点本事,若想温宁恢复,还要等上好一段时间了。魏无羡将它们收了起来,低头看看温宁手腕、脚踝上的铁链,心道,总这么拖在身上叮叮当当的响也不是办法,得找把仙门名剑将它们斩断。
他头一个想到的,自然是蓝忘机的避尘。
虽说拿蓝家人的剑去帮温宁斩锁链,有些不妥,但他要问温宁的话太多了,必须要问清楚,不能叫他拖这么一堆累赘在身上,万一被围堵了,至少要能全身而退。
魏无羡心道:“这样。我现在先回客栈,如果蓝湛醒着,就不借。如果蓝湛还睡着,我就借避尘用一用。”
打定主意,他这便转身。谁知,一转身,蓝忘机就站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