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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已是十四,明月悬在亭外树枝上,月光凉凉,乘着秋夜里的风一起落在人身上。
侍女们踩着月光,将二人面前的酒菜一一撤下,又换上几碟果子点心。
廉贞看着开始剥果子吃的临诀,道:“后天,最迟后天,你必须跟我走。”临诀不知何时会恢复力量,再推迟下去,只怕他自己就再也控制不住他。
闻言,临诀剥果子的动作一顿,他唇边笑意深了些,轻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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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还未亮,临诀就醒了,他躺在床上,目光清明地望向窗外,月宫西沉,金乌渐起,熹微白光从东边缓缓泛开,把天边染成了鱼肚白色。
他按了按心口,那里隐约有些钝痛。
这时,外间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临诀道:“进来。”
没一会儿,朱槿就推开门,绕过屏风走了进来。
“主人,计划还继续吗?”
临诀从床上起来,一边穿衣一边道:“我的修为要等十八才能完全恢复。今夜我引着廉贞离开山庄后,你去无回崖下等我。”
朱槿看清临诀眼中的寒意,精神一震,恭敬道:“是,主人。”
临诀拿起面具戴上,“去吧。”
朱槿的目光担忧地在临诀心口停留了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这一日,临诀没和廉贞多说话,一直留在书房里处理山庄交接的事务,他将名下的庄子、田亩、酒楼商铺等等产业都盖章改到傅绥名下,甚至包括眼前这偌大的铸剑山庄。
他这么做的时候,傅绥一直在旁边劝着,然而临诀早就下了决定,怎么可能因为他的劝说就改变主意。
“我和廉贞走后,这些东西就都要辛苦你好好经营了。铸剑山庄那么多弟兄,希望你以后能好好待他们。”
听着临诀一边嘱咐一边盖章的动静,傅绥呆呆地立在那儿,眼神空洞地附和。无论临诀说什么,他都回“是,听您的。”
次数多了,临诀再怎么不关心也发现不对劲了,他坐在案前,抬头看了傅绥一眼,见他僵着一张脸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倒生出几分新奇,“你这是怎么了?白给你的产业还不要?”
傅绥声音艰涩,如果昨日还能骗骗自己,那么今天看到临诀毫不犹豫将那偌大产业全都划给他,他才不得不承认,临诀是真的要走了,真的要抛下他!要跟那个道士一起走!
“义父……和那位连道长,什么时候走?”
临诀道:“明天。”
明天!傅绥咬紧了牙齿,片刻后才艰难地说出口:“这……这是否太急了,你、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临诀:“不会回来了。”
傅绥:“什……什么……”
临诀缓缓道:“我和廉贞打算找个地方隐居,以后再也不会踏足江湖,也不会再回铸剑山庄了。”他话音刚落,却见傅绥忽然红了眼眶,便笑道:“这么大个人了了,还哭鼻子?”
傅绥摇了摇头,忽然在临诀面前跪了下来,哀求道:“义父,求您了!别走,别和那个人走!”
临诀见状,面具下的双目冷了下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傅绥跪在地上,他面上肌肉微微颤抖,眼前一片模糊,口不择言道:“义父,求您了,留下来吧!连道长要是不愿意,他要是不愿意……咱们山庄有药效最好的软骨散,到时候……到时候……”
他话未说完,就被上方扔来一块镇纸砸到了额头上,临诀这一下可没有留情,那红玉雕成的镇纸砸到傅绥头上,将他的额角砸破了一处,刺目的鲜血顷刻间就流了出来,顺着傅绥的眉弓不住往下淌。可他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依旧固执地跪在那儿。
临诀身体往后靠在了梨木椅背上,静默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傅绥。书房里一时陷入一片胶着的寂静之中,那种看不见的压力几乎能逼得人弯下脊梁趴在地上不停喘息。
傅绥就顶着这股看不见的压迫力跪在原地,武者身强体壮,又有内力护身,他额上的血口已经止住,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在这长久的沉默里,他已经明白,临诀不可能改变决定。可他不是一直清楚么,这么多年来,他从来左右不了临诀的任何决定。为何,现在还要心存妄想?
“义父,孩儿错了。”不知过去多久,傅绥将满是干涸鲜血的额头重重抵在地上,磕了个头。
临诀的目光这才缓和下来,“好了,下去拿点药把额头抹了。”
话毕,见傅绥出去,他便不再理会,将方才盖了章的地契田产全都收进一个檀木盒子里……
此事来得突然,山庄里除了傅绥和赵管事,其他人都不知道临诀要离开,因而突然被庄主叫到书房、吩咐举办山庄交接仪式时,徐管事是一脸茫然的。
临诀:“我的印章和亲笔书信都在这儿了,你回去以后,就拿着这些东西撰写请帖,把各大门派的掌门都请过来参加阿绥的继位仪式。”
徐管事手里捧着临诀交给他的印章和书信,迟疑道:“这……庄主怎么突然就要退位了?”庄主年轻力壮的,没道理啊!难道……“庄主,是不是您那日受伤太重损了身子?”我的庄主啊!为何如此命苦,年纪轻轻还没娶妻就遭此磨难!上天不公啊!
临诀扫了他一眼,见这在山庄里干了十年的老管事忽然间满面愁苦,涕泪横流,瞬间明白了这老头心里都在想什么。
他啧了一声,“把眼泪收收,本庄主难得兴致大好要和廉贞去隐居,你们这些人都想到哪里去了?”
徐管事一愣,“隐居?”
临诀道:“不错。你看廉贞那性子,像是个喜欢热闹的吗?”
徐管事回想起那位连道长清清冷冷的样子,心道原来庄主已经把人哄到手了,连忙擦干净眼泪,笑得眯起了眼睛,“恭喜庄主,贺喜庄主!”
临诀看着这老实管事真心实意为他道喜、丝毫不知道自己被骗了的模样,愉悦地弯唇一笑。
徐管事得了庄主准话,欢欢喜喜地就出去准备给各大门派发请帖了。
临诀见那老头推开门,脚下带风地穿过长廊往外走,暗暗摇头,不过真论起来,这老头的年纪在他面前也就是个幼童了。
临诀又在书房待了一会儿,才起身往铸剑庐走去。虽说他对这些人间的产业不怎么在意,但一想到廉贞还用神识盯着,他忽然就有了继续做戏的兴致。
等他将山庄上上下下走了个遍、还把城里的几个铺子巡视了一番,将明日要离开的消息散发得人人皆知后,这一天的时间也就差不多过去了。
申时刚到,山庄大堂内就摆起了一桌桌酒宴,铸剑山庄上上下下所有的人依次坐下为临诀践行,无论众人此刻心里是什么想法,至少人人面上都满是不舍和难过。
在场最激动的要数徐管事了,十年前他穷愁潦倒,多亏了庄主才不至于饿死街头,如果不是庄主,他和儿子怎么也不可能有今日的体面。其余人纷纷附和,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受了临诀的恩惠,听到徐管事发自肺腑的声音,他们也感同身受,纷纷说起这些年大家伙儿共度难关、齐心协力发展铸剑山庄的往事来。
徐辽和章枚等年轻人围坐一桌,众人远远看着被簇拥在上首的临诀,纷纷眼睛一酸,抹了把热泪。
徐辽抱着个酒坛子,同他父亲一样哭得最惨,“我从小就发誓一定要成为山庄里最好的铸剑师,一定要为庄主铸造一把最好的宝剑!可是现在没等我铸出名剑,庄主就要走了呜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