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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头装得大多都是妘姒的衣裳,素黑的、靛蓝的,来来去去也就那么三四套,常嘉赐闭着眼也能描摹得出了。只不过翻到下头,常嘉赐不禁一愣,就见那些沉厚的深衣之下竟夹杂了几件粉白桃色的纱袍,袖口还镶了银白的滚边,秀雅中透出无边的娇艳……像极了当年嘉熙的穿着。
袍子边角已有些泛黄,想来该是存了多年,常嘉赐想着这一定是妘姒在未练庭蕙老祖给予她的功法前穿过的衣裳,而在失了那么多修为后,她已是维持不住自己那美丽的容颜,成了之后的模样,不得已下只得日日黑袍加身……
“嘉熙……我要是早些寻到你,该有多好啊……”哪怕再多一年、多一月,或是多一日,自己都会万分珍惜的。
常嘉赐摩挲着纱袍,自言自语间又发现箱底还藏了一块白布,他疑惑地将其拿了出来,一看之下,常嘉赐不由怔然。
那是一块绣布,那日常嘉赐来看她时妘姒只给了自己一枚护身符,绣布上还是空空如也的,而眼下那布上却隐约绣出了一点轮廓,是两只大眼的小老虎……
常嘉赐跟她说过,当年自己小时候的许多贴身物都是姐姐给他做的,其中最得他欢喜的便是龆年之前的虎头鞋,那小老虎如此活灵活现八面威风,让他至今竟然都记忆犹新。那时妘姒是如何回答的?她说自己绣工不好,做不来这些,可是转身却瞒着嘉赐偷偷练了起来……然而这幅绣品却再也没有完成的日子了。
自妘姒走后,常嘉赐就平静得过分,哪怕从偃门走过一遭回来,他都未显出太过的悲喜恩仇来,大半时候都是呆呆地坐着,就像精神气被什么给偷走了,即便再如何双修都补不回来。
而此刻,那种凝固冻结的屏障却因为这幅小老虎图而现出了裂缝,常嘉赐低着头,一瞬间脸上掠过极致哀伤的扭曲感,他慢慢将脸埋入那绣布中,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没多时,那布面上就晕开了层层的湿意……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终于传来青仪的声音:“嘉赐……太阳要下山了。”
这倒不是青仪催他,而是常嘉赐让他说得,他答应过东青鹤会早些回去的……
少顷,常嘉赐深吸几口气慢慢抬起了头,除了眼睛有些红外,脸上的泪已干,常嘉赐把绣布和那些衣裳都放回了木箱中,又扫了一遍屋子,像是下了什么决心,常嘉赐决绝地向外走去。
然而行到门边,他的步伐却一顿,又退了两步回来,望向一旁的桌角,那里有一撮小指甲盖大小的粉末。
常嘉赐盯了半晌,弯下腰沾了一点放在鼻尖嗅了下,继而神色猛地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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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门内天已是黑了,然而东青鹤竟然还没有回来,听青越说,无泱真人来了,门主正亲自把偃门的囚灵阵汇给道长看,让嘉赐别等他了,自己先睡吧。
这话以往被常嘉赐听见就算不骂对方两句自作多情,也免不得多几声嘲笑,只不过现下,常嘉赐竟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听凭青越的意思,而是半倚在窗边,一边轻抚着小几上摆得旧木箱,一边眺望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常嘉赐睫毛一颤,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黢黑的夜空。
无垠的天幕中有一道黑影倏忽飞过,常嘉赐只是盯着对方,原本并无意随之,可那人在靠近时却身形微晃,险些要栽下,看得常嘉赐眉头一蹙,最终旋身跟了上去。
前头的人早已今非昔比,当初还能想法子甩掉自己,如今那速度迟缓得没能让他从云端跌下就已经很好了。
常嘉赐却没有赶超过去的意思,只不紧不慢地同他维持着这点距离,直到对方先一步落了地。
他停在了火部。
火部……未穷的火部,难道对方真的要……
就在常嘉赐心内猜度,那人却沉沉道:“我没有想要对他动手……”
常嘉赐一开始就没有隐匿自己修为的意思,被对方发现自己在后头也是理所应当,他索性大方的落了地,走至沈苑休身边,问:“那你这么晚到这儿来做什么?”
常嘉赐知晓沈苑休在星部待得还算安稳,可一段时日不见,对方的起色并没有因为修养而有所好转,相反他的容色灰败双目暗淡,竟有些像片石居院子里的那些祝余草一般。
沈苑休听着,抬步向前走去,不是往火部的殿宇,而是往上回东青鹤带常嘉赐来过的那处石门而去。
那里封着厚厚的结界,若是没有门主或各位长老的吩咐,守门的小厮不会随意放行的,却不想那小厮似乎同沈苑休有些交情,见了他们只是微微点头就把门打开了。
常嘉赐疑惑地与沈苑休一道往里走,然而才行了两步,那人却又停下了。
只见他抬起头来遥望远处,说道:“有段时日……我总是过来,心里明知什么都不会看见,可还是忍不住故地重游,就好像这样……还能留下一点惦念。”
常嘉赐一时并没有懂沈苑休在说些什么,直到他循着对方的视线看去,这才发现远方被朦胧月色掩映的山巅站着一只猛兽……
那是一只金纹虎。
常嘉赐记得东青鹤跟他说过,沈苑休自己的老虎已经不在了,而这一只应该是秋暮望的,金纹虎成双便无敌,若它结了伴,一对虎的法力可较以往增长几十倍甚至几百倍,这是利,然而一旦那双虎因外力分离,或死或残,这一对金纹虎就几乎都废了,这就是弊……难怪之前无论情景怎般凶险都不见秋暮望召唤灵兽,他的灵兽等同于已经死了,只是秋暮望还舍不得丢弃而已。
“它好像看见你了,你不过去吗?”常嘉赐见那虎朝着他们转过头来,一对兽瞳一眨不眨的落在沈苑休的身上。
沈苑休摇摇头:“我不是它的主人,我也……不是一个好主人。”
“可它好像并不怪你……”那老虎的眼中没有凶光,若是有些什么,也只是满满的孤独,“而它的主人,应该也不怪你了吧。”看上回秋暮望那着急的样子,有些恩怨在生死面前,其实都不算什么了。
沈苑休则苦笑了一下:“可他们不怪,你做下的错事就能当做都没有发生过吗?”
这话问得常嘉赐语塞,久久难言。
沈苑休侧头就见常嘉赐一脸凝重,暗忖自己失言了,虽然两人以前一起做下过不少错事,但是常嘉赐现下和门主很好,他不该听自己的这些丧气话。
沈苑休道:“嘉赐,你和我不一样,你们还有很好的以后……”
常嘉赐勾起嘴角:“你怎么知道我们有?”
“因为我师父对你那么真心。”
“真心?难道你和秋暮望没有真心吗?”常嘉赐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真心能抵得过仇恨和分离,却抵不过生死和天意。”
常嘉赐的话明显戳中了沈苑休的软肋,他呆然良久却还是摇了摇头。
“不一样,你们和我们不一样……我从入门起就始终觉得我师父心里有一个人,尽管他从不言说,但同他亲近之人都能看得出,我以前不知道他是谁,但自从见到他看你的眼神,我就明白了……哪怕那时人人皆言他为救那花宫主如何忘死深情,我却也觉得内里该有隐情……”
听见这话,常嘉赐眼内闪过一丝深沉,呢喃道:“……他不该救花见冬,不,是不该救我……”应该让自己就这么被混沌毒杀魂消,没有阴司地府那一遭,也许其他人却都可以活下来了,姐姐、东青鹤……都会因此安然无恙。
沈苑休却露出讶然的表情:“你?难道不是那花宫主吗?”
常嘉赐没有说话,似是并无意对沈苑休解释什么,然而那头的魔修却莫名白了脸色。
“当年是你和门主一起去的阴司?”问完这话,沈苑休似又想起什么,一把抓住常嘉赐的手,探向他的脉门,“你的伤为什么好的那么快?还有门主的……”
沈苑休在星部也听说了常嘉赐盗取置于万遥殿的天罗地网去往偃门,紧跟着门主就追随而去,并单枪匹马的将人救回还受了重伤,他方才一心都在他事上,如今再看常嘉赐才觉蹊跷,就他所知,即便金雪里医术再高超,也绝没有这般神奇的灵丹妙药。
常嘉赐当然不想说,本打算寻些什么搪塞过去,然而沈苑休自己却觉出了什么。
“双修……你的身上有门主的气息,是双修……”
既然被发现了,常嘉赐只得硬着头皮道:“有人说我是极阴体质,而他是极阳,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