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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廉,谢谢你。”江彻说,“你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AI。”
飞廉先是抓抓下巴,又挠挠头,像是一个由于被称赞而感到窘迫和羞涩的孩子。
“飞廉,你的同伴和我们的站长在一起。”琥珀对飞廉说,“在他回来之前,这道接驳门暂时不关闭,可以吗?我们再聊聊天。”
江彻的大葱掉到了地上,他弯腰捡起,顺口一问:“林尼跟西塞罗还在聊天?”
“不是林尼。”飞廉说,“是奥维德。”
奥维德跟西塞罗打招呼的时候,他说的是这样一句话——“我也是克隆人”。
西塞罗一开始还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随后在看到奥维德神情之后,他理解了。
眼前的青年不是白鹭空间站上的克隆人,而是从马赛过来的克隆人。
而且,是那种最低级别的,为医疗目的而制造的克隆人。
“事实上,在白鹭空间站里,我们没有人会刻意提起克隆人这个话题。”西塞罗说。
他带奥维德走进了白鹭的酒吧,给他点了一杯鸡尾酒。浅金色酒液盛装在细长的圆柱形酒杯里,随着他的动作,一片薄荷叶在酒上浮荡。
“你看,这儿都是克隆人。”西塞罗看着酒吧内部说。
酒吧里三三两两地坐着不同的人,舞台上一位光头青年正在弹奏钢琴,他的半张脸都被复杂而精致的纹身覆盖了。
“他和你一样,也是因医疗目的而制造出来的克隆人。”西塞罗指着那位琴师说,“他的一只眼睛被移植了,所以他用纹身来掩饰空缺的眼睛。原本他的命运跟其余的医疗目的克隆人不会有什么不同,但很幸运,他的耳朵特别灵敏。李斯赖特将军在查阅基地资料的时候,把他选了出来。他那时候只有七岁。”
第一批抵达白鹭空间站的人全都是被李斯赖特将军选出来的克隆人。
但现在在白鹭空间站上生活的人员,已经比之前多出了不少。他们在这里恋爱,以自由的方式结合,生下孩子,随后孩子长大,仍旧在空间站里生活和工作。
“琥珀说得好,白鹭空间站就像一颗宇宙里的流浪行星。”西塞罗说,“虽然冠以流浪之名,但我们很自由。没有人会在意谁是克隆人,谁不是。你能分辨出来吗?你也不能。”
奥维德一直没有说话。他那杯酒入口的时候很甜,但滚入喉中了,胸膛里会渐渐热起来。
“区分这一切有什么意义呢?你完全可以忘记自己克隆人的身份……”西塞罗按了按他的头发,柔软的、打卷的金色发丝缠绕在他已经粗糙的手指上,他突然有一种陌生的忧伤,被这位从马赛远道而来的客人引了出来。
就连面对着林尼西塞罗也能保持冷静,但此时此刻,与奥维德在这安静的处所里面对面,西塞罗无法让心头古怪的感觉消失。
他在想,此时此刻开导这位克隆人的自己,是否与当年劝说自己的李斯赖特将军是一样的。
“……站长?”奥维德没有等到西塞罗的下一句话,只是看到西塞罗默默地看着自己。
西塞罗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脑袋,露出了笑容。
太奇妙了。他心想,真是太奇妙了。他们明明身处一个不需要顾念过去的空间,他也在劝说这位年轻的克隆人忘记过去——可是原来每一个人的过去都是不可抹去的。它深深地、深深地刻在灵魂之中,潜藏在骨血里头。
没有谁能抛弃过去而活下来。
“奥维德。”西塞罗低声说,“你要永远记住,你是一个克隆人。这是你的身份,你不能忘记,你也不能抹去。”
奥维德呆呆看着他,像一头迷惘的小鹿。
“可是……”
“你是克隆人,我也是克隆人。我们都是被制造出来的。”奥维德按着他的肩膀,盯着他蓝色的眼珠,一字字地说,“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他加重了手上的力气。
“江彻是地球人,飞廉和琥珀是AI。你和我是克隆人,林尼、柏叶,还有我亲爱的达西,他们是最普通的那一类人。”西塞罗所说的像是一个问题,可奥维德无法回答,“小孩,那又怎么样呢?你看我们身边还有一个亚尔兰斯星域,你们甚至遇上过掠夺者。这不就是宇宙吗?各种各样的人,各类我们见过没见过的事情。所有生物都在这个空间里,我们彼此似乎是不同的,但根本上却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低沉,让奥维德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些古老传说中,咏唱歌谣的诗人或者巫师。
“我们都是宇宙的产物,是星星的尘埃。”
江彻归置好柏叶送他的东西之后,回房间里躺了一会儿。
他睡不着了。
已经习惯身边躺着奥维德,现在奥维德不在,他觉得浑身不适应。
真可怕。江彻坐在床上,在头脑里进行了一番激烈的哲学家的思考。
思考结束之后,他欣然接受了自己也许已经离不开奥维德这个事实,开始重新整理床铺,等待奥维德回来。
奥维德进入房间时,先看到的就是江彻裸露的背部。他脱了上衣,正蹲在床边翻找自己的行李。
江彻的背上有一个暗灰色的伤痕,虽然奥维德触摸不到任何突起或损伤的痕迹,但那片平滑的皮肤上却有一片星云一般的辐射状斑纹,如同技艺高超的纹身师的作品。
他问过江彻那是什么,江彻说这是在冷冻仓中醒来之后才发现的。这是遭受过宇宙辐射的痕迹,也正因为这个痕迹,江彻才被剔除出了基因存续计划。
“说什么了?说这么久。”江彻回头看他一眼,又继续在行李里翻个不停,“你还记得之前装醉蛋那个罐子吗?等我们的辣椒长好了,我也做一罐子辣椒油放着,不比白鹭的差。白鹭那些辣椒油虽然也不错,但香味欠了一点点,还是我们自己种的比较带劲。你下次如果见到唐墨和皮耶尔去培育室,一定记得提醒他俩,别一天到晚摸辣椒摸个不停。摸太多了长不好……”
他叨叨地说个没完,背上忽然一热。
奥维德将手心贴在了他的伤痕上。
“……奥维德?”
“疼不疼?”奥维德趴在江彻的背上,心脏紧贴着自己的手背,手心则放在江彻背部的斑纹上。
“怎么了?”江彻笑道,“不疼,一直都不疼。怎么突然问这个?”
他听出奥维德的声音有点儿不对劲了。
“西塞罗跟你说了什么?”
奥维德把下巴抵在江彻肩膀上,晃动脑袋。江彻察觉他似乎有些伤心,但又和平时的伤心不太一样,这伤心里头不知道为什么,掺了点儿豁然开朗的活泼和释然。
软的头发在他耳朵上扫来扫去,他痒得要缩起肩膀。
“西塞罗是个好人。”奥维德在他耳边小声而快活地说,“他要送我们一艘小舰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