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季可蔷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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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视新闻正报导着台北市议会金童郑元祈在获得党内提名,投入国会大选后,民调数字一路水涨船高,深获选民喜爱。

    这天,他来到大学校园演讲,同学们回响热烈,尤其女学生们针对他未婚身分问了许多问题,在议会上质询市政时作风犀利的郑议员难得脸红,场面欢乐逗趣

    “看这家伙还真如鱼得水啊!”萧家老么萧牧军端着杯饭前酒,站在电视机前看新闻报导,愈看脸色愈难看,皱眉撇嘴,相当不屑。

    “怎么回事?”萧家老二萧牧野过来看热闹。

    萧牧军努努嘴,示意萧二看电视。“又是那家伙的新闻。”

    萧牧野定睛一瞧,脸色也跟着变了。

    两兄弟正看着,在厨房与餐桌之间来回奔波忙碌的萧老爹,也抬头投过来好奇的视线,嚷嚷地问。

    “怎么了?干么两个像尊门神杵在电视机前?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就看某人春风得意。”萧牧野阴冷地回话,蓦地,眸光一闪。“那个女人不是大嫂吗?”

    “是吗是吗?在哪里?”萧老爹惊讶地凑过来看,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

    “就那里,站在那群包围郑元祈的女学生后面有没有?”萧牧军指给老爸看。

    “马的,她还真的成了那家伙的竞选秘书,到哪里都跟着!”

    “这个澄美!”萧老爹认清躲在画面角落的女人身影果然是自己长媳,又无奈又心急,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跟老大怎么就闹成这样了呢?”

    萧牧野两兄弟听了,神色凛然,眼神都是闪烁不定,为大哥抱不平,好一会儿,萧牧野才沈声说道。

    “这件事千万别告诉大哥。”

    “什么事别告诉我?”一道悠然的嗓音扬起。

    三人都是一震,齐齐回头看,说曹操曹操就到,事情总是如此凑巧。

    “老、老大!你什么时候来的?”萧老爹扯着笑脸问。

    “刚到。”萧牧理简单回答,视线转了一圈,看看老爸跟两个弟弟,又瞥了一眼电视屏幕,心知肚明。

    “吃饭吧!”

    他没说什么,只淡淡撂下一句。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犹豫几秒,才跟着来到餐桌前,二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看着原本该属于长媳的空位,萧老爹不禁叹气。

    “唉,好不容易一家人能一起吃顿饭,怎么就少了一个呢?”

    这笨蛋老爸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萧牧野和萧牧军两兄弟翻白眼,萧牧理脸上反而看不出什么表情,沉静无波。偏萧老爹还继续叨念。

    “那个老大,你真的打算跟大儿媳妇离婚?”

    萧牧理沉默无语。

    萧牧军看看这阵子整个人消瘦下来的大哥,顿时心中烦躁,忿忿地嚷。

    “不离婚能怎样!大嫂根本就不想回到这个家来,她只想回去做她的名门大小姐!”

    “她只是忘记了咩。”萧老爹呐呐地想替自己素来疼爱的儿媳妇辩解。

    “这也不是她愿意的,那边毕竟是从小养大她的家人”

    “算了吧,爸。”萧牧军打断父亲,语气充满嘲讽。

    “好,就算大嫂想回自己爸妈身边是人之常情,但她跟那个郑元祈是怎么回事?身为有夫之妇,这样跟别的男人牵扯不清,这不等于是给大哥戴绿帽吗?”

    “牧军!”萧牧野厉声喝叱。

    萧牧军一窒,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话说超过了,偷偷瞥了大哥一眼,见他表面力持冷静,下颔肌肉却隐隐抽搐着,即便三兄弟间讲话总是唇枪舌剑,相互漏气求进步,此刻他也不忍心语出嘲弄。

    “大哥,你别生气。”他识相地道歉。“我就是”

    “我没生气。”一直保持静默的萧牧理终于开口了。“我知道大家为我着急,不过我跟澄美只是暂时分居,不会离婚的。”

    “真的不会离婚?”萧牧军表示怀疑。

    就连萧牧野也讶异地挑眉。“大哥,你认真的?看大嫂那意思是坚持要离婚。”

    “我不会答应。”萧牧理斩钉截铁。

    “对、对,就不能答应。”萧老爹眼眸一亮,兴冲冲地说道。

    “俗话都说了一夜夫妻百日恩,我看儿媳妇只是一时想不开,过阵子冷静冷静就好了!”

    “老爸,你还真乐观。”萧牧军讽刺。

    “好了,老么,你闭嘴。”萧老爹难得展现老爸的威严。“这事让老大跟儿媳妇自己搞定,大家都别插手。吃饭吧!来尝尝老爸我新学的这道红烧炖肉,保证好吃!”

    三兄弟瞪着桌上那盘肉汤焦黑、显然是烧糊了的炖肉,都在心里暗暗吐槽。

    就凭老爸这手艺,吃不死人就不错了,还想强求吃到好吃的?作梦比较快!

    罢了罢了,每周一次品尝老爸的恐怖料理时间,就当是孝顺,哄哄老人家开心。

    大伙儿拿起筷子开动,萧牧野跟萧牧军都聪明地避过那盘红烧炖肉,只敷衍地尝了一、两口,他们以为自己这表现够资格称上孝顺了,岂料桌上竟有某个人一口接一口,将那盘红烧炖肉扫光光。

    “大、大、大哥,你没事吧?”萧牧军惊恐地望着长兄就着一盘肉秋风扫落叶的景象。

    “没事。”萧牧理冷声应,筷子用力一戳,毫不留情地挟起最后一块肉送进嘴里,狠狠地咀嚼,像上古野人撕咬着血淋淋的猎物。

    室内的空气倏忽冻结,再没人敢多说一句话。

    萧家人都知道,萧大性格最是从容淡定,绝不轻易动怒,但只要一怒起来,那可是雷电交加、天崩地裂。

    大嫂不好过了!

    于澄美以为自己会过得很好。

    毕竟,她回到自己熟悉的家里住了,睡回那张架着公主帐的名牌大床,光是她个人卧房的空间,差不多就是萧牧理那房子半个大。

    母亲对她总算肯搬回家住斑兴得合不拢嘴,整天吩咐厨娘弄东西给她吃,还心疼地怜她瘦了,硬是要她喝下大量补品。

    而向来忙碌的父亲也对她毅然决定和萧牧理分居的作为感到相当满意,拨冗召见她,在书房里跟她谈了将近半个小时,勉励她在郑元祈竞选办公室好好表现,展现将来成为政治家贤内助的能力。

    最高兴的莫过于郑元祈了,虽然她还未能与萧牧理正式离婚,但他已经将她当成未婚妻看了,某个花好月圆的夜晚更趁着酒意,私下对她许诺,等选上立委后一定马上跟她结婚。

    这相当于求婚了。

    于澄美承认,自己曾多次幻想过这一幕,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会嫁给郑元祈,也想过到时他会用什么浪漫的手法求婚,她以为当那天来临时,自己必会又甜蜜又感动,说不定还会喜极而泣。

    结果,她很平静,就像在听着一个醉汉的醉言醉语,她只是笑笑地对元祈哥说他喝醉了,唤来周敦才开车送他回家休息。

    是因为自己现在名义上仍是某人的妻子,所以才对元祈哥的求婚毫无感动吗?还是因为那个醉后求婚不如她想象中浪漫,她觉得有点失望?

    事后,于澄美想了又想,在脑海里剖析自己的心态,却怎么也寻不到一个明晰的答案。

    她愈来愈不懂自己了。

    自从那场车祸醒来,她失去了部分记忆,便赫然发现这四年来她过着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原本她认识的自己,跟萧牧理与萧家人口中的自己,几乎像是两个人。

    究竟那个造成她转变的分水岭发生在什么时候?之前她浑浑噩噩地不在意,甚至有点逃避现实的心绪,但如今,当她与萧牧理分居后,她反而很想厘清这一切的前因后果。

    唯有认识全部的自己,她才有理由决定自己的未来,才有把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不是出于一时意气。那个男人也才没借口用那种轻蔑的语气骂自己笨蛋,还那么践兮兮地预言她肯定会后悔

    想起萧牧理,她名义上的丈夫,于澄美沈静如水的神情倏然变得阴郁。

    那天,她和他在竞选办公室不欢而散后,当晚她便回他家收拾行李,立刻搬出去。

    他没有阻止她离开,只是不时出言讥剌,骂她自以为聪明伶俐,却被自己的任性蒙蔽了理智。

    “你会后悔的,于澄美。郑元祈能对你说一个谎,就能对你说第二个、第三个!你也不想想,四年前你到底为什么会离家出走?你以为闭着眼睛蒙着耳朵不看不听,丑陋的现实就不会找上你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气得嗓音变调。“你这意思是我离家出走的原因跟元祈哥有关?”

    “我不敢说全是他的缘故,但肯定脱不了关系。”

    “你又知道了!你以为你是律师就可以这样随意诬蔑人吗?”

    “怎么?”他语气更嘲讽。“瞧你气急败坏的,你害怕我说的是事实?”

    “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当然得管,你是我老婆,虽然我没想到你在失去记忆后会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你”她咬牙切齿。那一刻,她真的恨他,他说她笨,说她不可理喻,他那说话的口吻分明是瞧不起她。

    既然瞧不起她,又何必非要缠着她不放?

    她一次又一次地深呼吸,好不容易才稍稍平抑翻腾的情绪。

    “你不喜欢现在的我,对吧?”

    “什么?”他愣了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这样问。

    “现在的我,在你眼里根本不像当初跟你结婚的那个女人对吧?我不会穿着红衣服在草地上跳舞,不会跟你到路边摊喝啤酒吃小菜,不会为了讨你爸欢心,假装他做的饭很好吃连吃两碗我嫌你住的房子小,连跟家里人吃顿晚餐都要盛装出席,我欣赏有野心的男人,觉得你帮那些穷人义务辩护是浪费才华,我又自私又虚荣,你其实不喜欢这样的我对吧?萧牧理你说实话,如果你当初遇到的是现在这个我,你还会爱上我吗?还会向我求婚吗?”

    “我”他眸光忽明忽灭,像是被问住了。

    “你不会的。”她涩涩地低语,凝望他的明眸如潭,深邃迷离,藏着连她自己也未察觉的伤感。

    “现在的我,并不欣赏你这种男人,而你也不喜欢这样子的我,既然这样,我们又何必勉强在一起?”

    “我不会对你放手。”沉默许久后,他只有这一句话。

    她讥诮地冷笑。“不放手又怎样?我们之间已经没有爱情,我不记得你了,对你根本没感觉”

    “于澄美,你闭嘴!”

    “不让我说,事实就会变得比较美好吗?萧牧理,你才是闭着眼睛蒙着耳朵的那个人!”

    撂下那无情又冷漠的一番话后,她离开了,她以为自己走得潇洒、走得不在乎,她以为迎接自己的应该是海阔天空的生活。

    可并非如此,与萧牧理分居这几个月来,她经常觉得自己心房空空的,仿佛哪里破了洞,遗落了某个很重要很珍贵的东西,教她茫然旁徨,不知所措。

    她想,她弄丢的,就是四年前那个决意改变的自己。

    她必须找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