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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陈氏是一个十分温婉的女子,有一个与个性相仿佛的名字叫嘉卉。
她出身伯爵府,是伯爵府的嫡女,从名分上来说算是下嫁给了任成林,要知道任成林从身份上来说,不过是徐佩东认的义子——这义子并非是官府认同的有文书记入籍贯的,而不过是口头上的身份罢了,也就是说任成林以后如何,完全取决于国公府的众人是否喜欢他,不出意外的话,嫁给任成林做妻子,那就一辈子都矮国公府的众人一头。
但话分两头说。国朝到现在百余年时间,所谓公爵伯爵,早不是那开国时候个顶个手握实权家资丰厚的了。
有那为了富贵和刘贵妃连了宗的伯爵府,有邵劲生父那样得了帝宠的伯爵府,当然也有早早就入不敷出的伯爵府。
陈氏出身的伯爵府,就是最后一种。陈氏的娘家空有一个勋贵的头衔,却上不得朝说不得话,一家子紧巴巴地住在个五进的主宅里头,偏偏爹也不是个好爹,明明家里穷得都要靠吃媳妇的嫁妆、要女眷做绣品换日常所需了,还纳了许多妾,生了一屋子的庶子女,日子过得最窘迫的时候,陈氏连着两三年里都没有裁过新衣服,自己所有的空间,也不过是四四方方的小耳房与耳房如窗台一般大的小花圃,再要往前,就是那些庶姐妹和姨娘的住处了。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家庭里,什么嫡庶什么规矩,全是一通笑话。
陈嘉卉能养出一副真正小家碧玉的性格,一是她天性如此,二是她的娘亲陪嫁尚丰又算生财有道,拿捏了府里头的命脉,这才算是圈出一块安生地方,叫自己的子女好好长大。
也正因此,陈氏母亲是个再现实不过的主了。
陈氏与任成林的婚礼便是由此而来:陈氏不想再嫁那些空挂了个名声的勋贵过苦巴巴的日子,任成林则需要一个有些声名的妻族弥补自己出身上的不足。
两者细细甄选,都觉得对方不错,婚后夫妻也算十分和谐。
对于生性温柔的陈氏来说,丈夫不纳小不打人,家产颇丰也不止手头紧,又上无那磋磨人的婆婆,因此哪怕从繁华的京城到了西北边塞之地,她也并不曾有一两句牢骚之语。
……若真要说,大概就剩下最后的一点忐忑。
陈氏的娘家当日答应与任成林结为姻亲,很大一部分是看在任成林背后的湛国公府的份上,早在陈氏出嫁之前,她便被叮嘱过这国公府中的人,是要打叠起十二分精神对待的。可婚后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她也不过在新婚的时候拜见过任成林的义父义母,之后竟再无机会见上一面。
而现在,任成林自婚后就说起过的妹妹——湛国公府的五小姐,现在邵副总兵的夫人,已经来到了西北。
信送过来的那一刻夫君就在准备着一应迎接事物了,而等到他们可能到达的那几天,夫君更是日日都要去城门那边等上一等,她自然也陪着,她甚至将自己夫君的吩咐记得一清二楚:“妹妹就要来了,你陪妹妹说说话,若有什么不懂,也尽可问妹妹,妹妹最是聪敏灵秀的一个人物。”
这还不止,她看见对方说道这里还莫名笑了起来,笑完又摇头,困惑地自言自语说:“也不知道那邵风节到底是怎么娶到了对方的……”
陈氏已经开始担心了。
并不是担心自己的夫君与邵夫人有什么情爱,而是当任何一个女人知道在自己的男人的心中,有一个自己如何也比不上的女人……哪怕不涉及情爱,她也绝对高兴不起来。
任成林的妹妹,她托大叫声小姑子的徐善然,对于她本是一个陌生人,可这一刻里,她心里已经生出了些说不得的念头。
直到她真正见到了对方。
这是陈嘉卉第一次见到徐善然。
她在城门等了约半个时辰,终于接到了人,接着她就被对方的丫头引上马车,在马车里见着了自己想了好几天的女人——也不知是衣衫、是姿态、还是容貌,但在她甫一见到对方的时候,第一感觉便是斗室生辉。
再然后,她就看清了对方的容貌。
高鼻广额,眸色淡淡。
一定是一个不好接触的人。陈嘉卉暗暗想道,上了马车的她不敢拿大,正打算行礼,便被对方握住了手。
她一时怔住,紧跟着便惊讶地听见徐善然微笑着喊她“嫂嫂”,态度亲而不狎,再看容貌,虽还是刚才那副模样,便像是从神坛上走入了凡间,都有了些烟火气了。
这不过是陈嘉卉与徐善然的第一次见面。
再以后,虽说陈嘉卉心里明白两家的交道是避不开的,但她依旧没有想到两家的联系会这样紧密。
任成林自邵劲来到之后也不知做什么,一开始是眉头微锁,到后来索性见天的不着家——她知道对方是去了徐善然那里,但并不是和徐善然在一起,而是和邵劲在一起。
她之所以知道得这么清楚,不过因为在任成林突然忙碌起来没有几天之后,她也被接到了邵副总兵的府上,后来她稍一打听,才知道是徐善然说“镇日在家里也闷,不如请嫂嫂过来说话。”
有些事情有些人,完全陌生的时候难免想得不找边际去,但等真正熟识了之后,再想以前的念头,多半会觉得十分的可笑。
陈嘉卉正是如此。
在还没有简单徐善然面前,陈嘉卉对于任成林过于重视徐善然,不免有些心里不舒服,但等真正见着了人并与对方相处之后,她早就把之前有关任成林与徐善然的那一点子念头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徐善然向来不主动与她说任成林如何如何了,有几次她说出来了,徐善然便认真听着,唇角始终噙着耐心的微笑,有时她说起了那些府中的琐碎小事,徐善然也没有不耐烦,偶尔接上几句,说得久了,一下午的时光就匆匆过去了。
只这一点,陈嘉卉就再对徐善然起不了半点不好的念头:她性情温顺,便是在自己家里头,娘亲有时候也不曾如此耐心的听她说什么话了。
而抛开这些极私人的东西,陈嘉卉发现任成林当时所说的并没有任何夸张之处。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见过像徐善然那样懂得这样多的人!
那些评价一个女人是否贤良的德容言功自不必说,陈嘉卉是在刺绣上下过苦工的,素日也自傲自己的手艺,在京中都能将绣品拿出来获得一票称赞的她来到了西北后自不用说,哪怕在这满西北中道一声拔得头筹也不为过。
而在来到徐善然身旁之后,她很快就发现徐善然的针线或许没有她那样精致,但在配色与花样上往往别出心裁,哪怕是随手为之,亦叫人爱不释手。至于那厨艺,别人是有几手压箱底的菜谱,她是点评那些压箱底的菜谱的来历;至于其他的书画就不必说了,有时候她还能看见徐善然在耐心地叫身旁的一个叫做高婵的姑娘抚琴——那个姑娘有点奇怪,人冷冰冰的不爱说话,但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了,在练琴的时候尤为认真,认真得几乎叫人感觉有点战战兢兢了。
再后来,她与徐善然越来越投契,有时候会她与任成林,徐善然和邵劲会坐在一起说话,邵劲对徐善然是言笑无忌,徐善然的眉宇间就多了几分无奈,有时候这位邵副总兵出了个什么很——神奇——嗯,奇怪——的注意,徐善然虽一时间没说什么,过后她却总能发现一些事情已经被付诸了行动的蛛丝马迹。
这两个人在一起真开心。
她情不自禁地有些羡慕,但一转眼间,就讶然的发现自己与任成林的相处也越来越开心了。
这样快活的日子里,时间总是走得特别飞快。
在她查出身孕的那一个月里,自来到之后连西北王夫人的宴会都托病拒绝了的徐善然再一次收到了一张香笺。
这是一张压了花,又细细地薰上那好香,再以金粉书写过的请柬,正是那京城近年来最流行的样式。
接到了请柬的徐善然唇角带着一抹琢磨不出的微笑。
陈嘉卉其实一直很疑问——既然徐善然一向不参加饮宴,为何任是哪一张哪一个人的帖子,都会被那些贴身的惯会看主子脸色的丫头们送到徐善然的手边?
“嫂嫂——”徐善然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来。
“怎么了?”陈嘉卉忙道。
那张素淡的请柬被夹在葱管似的手指里,徐善然说:“今日正好得闲,嫂嫂不如和我一起去吧。”旋即又似不经意道,“嫂嫂之前不是和我说了些京中饮宴的风光吗?”
陈嘉卉听到徐善然的话就笑了:她当时哪是和徐善然说京中饮宴的风光,她不过是在遥想京中饮宴的风光——彼时她与徐善然关系已好,她许多心思都不忌讳说了,只因知道徐善然并不会因此生笑,反而还会认真的给予回答,这京中宴饮也是,徐善然在她问出来时便稍作详细的回答了,那衣衫食物、大家谈论的话题,常会玩的游戏,都一一说了。
她就答道:“正是,大家聚在一起热闹热闹也好。”
她并没有理会到徐善然刚才那一句话的意思,不过等真正到了那由西北王夫人所举办的宴会之上,不用其他人再多说一个字,她在看到徐善然之后,自己就登时明白了对方真正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