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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座荒废的旧园子,应该没人住吧,到处杂草丛生,有的将近一人高,不过几棵多年老树倒是长得茂密伟俊、绿意盎然,房子有些斑驳痕迹,梁柱上的雕刻许多细部处己经模糊,蜘蛛网结得到处都是。
黎育清和苏致芬心生怀疑,阿坜干么置下这间空宅子?
眼看前头的铺子,裁缝、绣娘都快住不下,有这样一大块地,就能扩大规模,何必到处寻地开分店,再担心旧客不愿换地方的问题。
走小径、上阶梯,过云廊、穿池塘,她们走过好一大段,才隐隐听闻人声。
循声而往,远远地,看见阿坜和一名穿着黄色衣服的中年男子在凉亭中对坐,两人执棋,一面下棋一面谈话,而齐镛站在他们身旁服侍。
她们放轻脚步,缓慢靠近,直到听得见凉亭里传来的低微声音才蹲下身。
当黎育清看清楚那名中年男子时,一双眼睛瞠得老大,她握住苏致芬的手心里泌出汗来,松手,她在衣服上拭干掌心,拉过苏致芬的手,在上头写下两个字——皇帝。
皇帝?苏致芬眉心收紧,一双美目追着阿坜背影,他这是想把生意做到宫里?
不对,她在想什么,如果皇帝连采买这种小事都要管,那么,这位皇帝会不会闲得太过分?
“十三叔输了。”齐镛道。
皇帝笑着捻捻胡子,说道:“你十三叔是在让朕呢。”皇帝、十三叔、三皇子苏致芬和黎育清脑子一转,转出三人之间的关系,瞬间,苏致芬惨白了脸色?方搬进京城,她便听过这位十三皇叔的故事,东听一点、西补一点,再加上些许想象力,她拼凑出一个为着明哲保身、处处低调,不愿与皇帝哥哥周旋的静亲王。
一个光风霁月、风华绝代的好男子,得先帝诸多看重,先帝驾崩后,便为皇帝所囚禁,之后下落不明,臣官均疑心他遭皇帝猜忌、下了毒手,百姓们不敢明讲,只能写段子、换个名字朝代,让说书人讲出这段历史。
那时听闻这个故事,她唏嘘不己,同阿坜说道:“天底下最倒霉的事,就是出生在皇家。”阿坜大笑不止,回答“心有戚戚焉。”什么心有戚戚焉,分明是深有同感!
原来啊,人家是高高在上的静亲王,何必低声下气求娶商女家?亏她还一脸不计较身分背景的豁达宽容,结果呢,配不上的人是她,不是他,难怪他丢下一个诡异笑容,人家只是客气不说破,若把真话说出口,场面就难堪了,错把真风当野鸭,瞎眼了她!
看见没,皇帝上门,分明是想把这位皇弟弟给带回宫里、破除谣言,俊朗非凡的十三皇子、聪明卓越的静亲王,别的她不知道,可光是会弄钱这个本事,肯定让无数女子一心求嫁,说不定娶一个不够,得同时娶上三五个,才能符合他那金光闪闪的高贵身分。
可不是吗,哪个女人不想征服这等优质男人?她自己不也一样野心勃勃,想趁机留他一生一世,所以有千百女子想让他在石榴裙下膜拜,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膜拜?不不不,她想错了,不是膜拜,而是排队被虐,等到被虐得褪皮削骨、神智不清,她们就成了匍匐在他脚边之人,自尊伤尽、骄傲消弭,漫漫长日,一群被打败的女子,只能靠着互相折磨来证明自己还活着。
她能够当这种女人吗?
才不!若要变成这种人,早在嫁进黎府时她就会乖乖低头屈服,何必一等再等、一挑再挑?她紧闭双唇、抬高下巴,骄傲地不允许泪水潸然而下。
靶受到她在发抖,黎育清轻轻地握上她的手尽管满脑子混乱,苏致芬还是将他们的对谈全听进耳里,他们在谈国事,皇帝哥哥希望阿坜弟弟重返朝廷,希望他为天下百姓创造福利,更希望他挺身破除谣言,别让百姓臣官误以为皇上是个虐死亲弟弟的歹毒分子。
苏致芬向来不关心朝堂事,也没人同她透露这方面的消息,便是平西大将军的事,也只是听个三五分,她总以为这是个国泰民安的和平时代,只要闷着头、埋头苦干,就能赚得钵满盆溢,令自己一世无忧无虑。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招惹上一位王爷呵呵,王爷?她还埋怨呢,人家穿越碰到的都是大咖,怎么就她衰到底,只能遇见没钱没势的小丈夫,谁知穿越人加大咖是个定律,轻易不可违逆的大定律,谁也无法更改,就像熟透了的苹果一定会掉下来,深海鱼捞上岸,一定会因为压力改变,两颗眼睛凸出来。
是啊,她就是那只深海鱼,被身体里的压力挤得无法呼吸,拚命鼓动鱼鳃,也无法替自己保存一口新鲜空气。
看着苏致芬凄惨绝然的脸庞,黎育清心疼,苏致芬在想什么,她能理解。
在阿坜只是阿坜的时候,苏致芬有绝对的机会,但当阿坜变成王爷忍不住地,黎育清掐掐她的掌心,企图给她一点力气。
苏致芬道:“放心,我没事。”
声音很低,可在连蚊蚋低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的武者耳里,两个女人的耳语和春雷一样清晰。
于是,不知道打哪里飞来两道黑影,一人一个把她们像逮兔子似的抓到凉亭里。
乍见苏致芬和黎育清,阿坜心头一惊,她们怎会知道这里?
略略思索,他的视线往齐镛身上扫去,同时,齐镛也想明白了她们两人是跟在自己后头来的。
这下子惨啦,十三叔肯定要怪上自己丨都怪他硬要跟十三叔强上,他想在“天衣吾风”里插一股,便老是在铺子里进进出出,这扇连接着静亲王府的密门,还是自己给开的。
齐镛想插股,目的不是赚银子,而是为着那些迷彩服。
从齐靳手中拿到军服后,他下令命人仿制,可惜他的布染不出那种颜色,就是里头的毒药、吹箭和薄如蝉翼的匕首,他都只能仿出三、四成,更教人心恨的是,一套四不像的迷彩服做下来,得耗掉他二十几两,远远超过苏致芬开的价钱。
阿坜表情瞬间变得冷漠严肃,心里想的全是苏致芬会有多生气,而齐镛眼含歉意,心底暗暗叫苦,缠磨法没见到成效却出现反效果,看来“天衣吾风”的股份定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齐镛不说话,阿坜也没开口,两个人忙着在那边眉眼厮杀。
皇帝先看看苏致芬、再看看黎育清,两个都是娇美俏佳人。
一个淡妆丽雅,肤色粉腻,五官明媚,加以眉黛微颦,眼波斜溜,分外姣楚可人。
一个雪白清秀,长睫弯弯,飘逸出尘,腰细胸挺,一双杏眼黑白分明,俏丽甜美。
看着黎育清,皇帝满脸笑意,这丫头不简单呐,居然能让齐靳服软,放齐坟一马,不知道黎太傅有没有将自己的希冀给传达过去?希望这丫头能说动齐靳,养好腿伤,再为朝廷效力。
“清丫头,你不待在府里乖乖待嫁,怎么跑到这里来?”同黎育清说话时,皇帝笑盈盈的双眼盯上她身边的苏致芬。
皇帝微微点头,镛儿的丹青益发好了,人同图像上画得一模一样,眉目清秀、容貌绝丽,意外被抓到自己跟前,眼里居然没有太多害怕成分。
瞧着她回眸望向自己的模样,聪明慧黠、坦然透亮的眸子让人心生喜爱,是个不同一般闺秀的女子啊,没想到苏达为官平平,却能生下这等女儿。
难怪十三弟瞧上眼,连她嫁过别的男人也不介意,真真是慧眼识明珠呐!认真说来,他还欠苏致芬一笔,若非她自愿让位,丽华岂能顺利成为黎品为嫡妻?
心里这样想起,皇帝对苏致芬的好感又多上几分。
“回父皇,因婚期紧凑,育清不及备嫁裳,天衣吾风接下育清的嫁衣裁制,今儿个是过来试嫁衣的。”黎育清回答得很仔细,抬眼,却发现皇帝的视线落在苏致芬身上,她连忙添补几句“这位是苏姑娘,天衣吾风的东家,方才育清试过嫁裳,受苏姑娘之邀在园子里闲逛,却没料到后门大开,还连着他人的院子,两人心生好奇,方才过来瞧瞧,却不料惊动圣驾,还望父皇饶过育清。”她结结实实地磕了头,同时没忘记拉着苏致芬一起。
苏致芬在心底暗笑,这丫头还想保护自己,打死不提自己曾经是黎品为的前妻、黎太傅的前四媳妇。傻!人家是什么关系?是兄弟、是叔侄,她的底,恐怕早就让人摸得分明。
看着跪伏在地的两个身影,阿坜摇头浅叹,她们摆明了说谎,刘管事做事哪可能如此粗心,怕是致芬恐吓了刘管事,没猜错的话,刘管事许是正在墙的那头罚跪吧。
“说什么怪不怪罪,都起来说话。”皇帝令下,黎育清拉着苏致芬起身,站到一旁。
齐镛连忙接话,以躲避十三叔吓人的凌厉眼神。“父皇还不知道,这天衣吾风开张没多久,就把京城老店云霓阁给挤下来,占了个京城第一的名头。”
“朕听说过,德贵妃挺喜欢那儿卖的香皂,说是去年还不容易买到,幸得黎老夫人有门道,每回进宫都能捎上几块,弄得黎老夫人进宫消息传来,朕的妃子们各个翘首引领。”皇帝将在场众人的表情全收进眼里,尤其是十三弟脸上的微微焦虑,那焦虑针对的可不是自己,而苏致芬则刻意撇开视线,满脸的别扭委屈。
看来十三弟是对人家隐瞒了身分,如今揭穿他大概很想快一点把人给揪到旁边解说分明。
不错,如镛儿所言,苏致芬对聿容相当重要,若是能得她相帮,或许自个儿能心想事成。
黎育清的视线始终离不开苏致芬,她看着她屏气凝神,在短短时间内,从惊讶到强忍忿然,再到眼下的沉稳平静,她用尽全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
那并不容易呵,黎育清靠近苏致芬,轻轻拉上她的手,只见苏致芬冲着她微微一笑,转头向皇帝回话。
“回禀皇上,天衣吾风己经不兼卖香皂,民妇另开有沐舍皂坊,将香皂买卖独立分出去,至于黎老夫人之所以有门道,那是因为香皂的雕刻部分,是育清负责的。”她口齿清晰、声音清脆,不畏不惧的态度令人兴起激赏之情。
“果真?”皇帝讶异,他倒没想到清丫头有一手雕艺,能雕出人人夸奖的好东西。
“回父皇的话,是的,但现在卖量太大,凭育清一人之力无法兼顾,现下育清只负责设计造型,再交由皂厂里几十名师傅雕制成品。”黎育清回话。
“清儿负责雕皂,苏姑娘负责什么?”
“民妇负责制皂,因过程繁复,需有人时刻盯着,一块香皂从粗制为胚到成皂,须历时两个月以上,因此会有货源短缺的问题,如今皂厂开设,己无供不应求情况,若宫里娘娘有需要,交代管事一声,民妇定会令人尽快为宫里送上。”
“听说那皂可不便宜。”
“娘娘们愿意用沐舍皂坊的香阜,是皂坊最大的荣耀,哪需要提及银子?”
“苏姑娘果然是见过世面的,够慷慨,比起你家的阿坜管事要大方得多,朕同他要两块香皂,他非要从朕口袋里抠走二两金。”
“回禀皇上,坜管事这二两金子卖的不是香皂,而是配方,宫里巧手能人无数,只要拿到成品,定能很快分析出当中配方,倘若皇上问民妇意见,民妇会请皇上掏出十六两金子,因沐舍皂坊里有十六款配料不同的香皂,能满足各宫娘娘的需要。”
“既知如此,你为何肯将香皂配方双手奉上,那岂不是要赔本?”皇帝来了兴致,发觉听她说话有趣得紧。
她嘴唇微翕,最终还是选择闭上嘴巴。
“怎不说话?是后悔方才的大方慷慨?”皇帝取笑。
苏致芬轻咬下唇后,开口道:“民妇不说话,是担心接下来的话会冒犯天颜,所以犹豫鋳躇。”明知道会冒犯天颜,还非说不可,这丫头的胆子越养越肥了!
想至此,阿坜锐利的目光软下三分,僵硬的表情化成温暖,抿嘴浅笑。行!既然这个祸她非闯不可,就闯吧,免得憋在心里,憋出毛病,反正他总能收拾的。
见阿坜表情松动,齐镛这才松口气。
“有什么话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皇帝大袖一挥,脸上笑意盎然。
苏致芬深吸口气,方道:“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皇上收下民妇的香皂,定不会再让宫里巧匠试着拆解配方,那么民妇虽然每月、每季得往宫里送香皂,却也不怕配方外流,香皂依旧是民妇独门独户的专卖品,此为其一。”
“还有其二?快说!”
“当拜姓知道沐舍皂坊的香皂专供宫里的公主、娘娘使用,定会趋之若鹜,皇上必然晓得,宫里所言、所行、所用,很容易造成一股风潮,带动百姓跟随,届时,民妇的生意自会蒸蒸日上。”闻言,皇帝大笑,好个聪慧丫头,难怪十三如此上心,见她答话条理清晰、不惊不惧,没教自己的尊贵身分给吓抖了心,很好,这丫头配得上十三。
况且以私心来说,赐婚这样一个无父无母、无权势的孤女给十三弟,怎么说都比赐婚名门高官家的女儿更教人安心,至少不会把十三弟和朝堂权力给兜在一起。
望着苏致芬,皇帝越看越满意,只是,他估摸着,除了让十三弟重返朝堂,还能不能从赐婚圣旨中多捞一点利益?
他扬起狐狸眼,满脸笑意,这个表情恰恰落入黎育清眼底,她恍然大悟,终于明白齐镛的狐狸笑来自何处,不愧是父子啊然而,下一瞬,她想起自家祖父,一个惊人想法跳出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皇上的狐狸笑莫不是向爷爷学来的吧?
呃,敛屑低眼,黎育清迅速将笑容给憋回肚子里。
皇帝心情大好,看着苏致芬,一脸相见恨晚的神情。“行,冲着你这番话,朕回去就给买办处透个信儿,以后都由沐舍皂坊供应香皂,不过,朕可不爱当那种吃人嘴软的,你卖别人多少,照样开价便是。”耗银子吗?当然,不过若十三弟肯回朝帮他弄银子,这点小钱算什么?
“多谢皇上抬爱。”苏致芬回道。
拿到这笔大生意,她应该高兴的,可惜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她终于理解了阿坜那个意味不明的笑是何意?她太伤心了,用再多的银子也弥补不起那分失意。
皇帝起身,笑道:“时候不早,朕该回宫了。十三弟,你好好想想朕所言,倘若想通,也该快点回到静亲王府去了,毕竟你年纪不小,朕得好好给你物色个好媳妇。”好媳妇?苏致芬的心被醋汁给闷泡上,她拚命对自己说,与她无关,可说服旁人买下自家产品容易,说服自己刨掉一块心头肉,需要多大的力气呵阿坜没接话,只是面色淡淡的响应一声“恭送皇上。”便与齐镛双双将皇帝送到大门前。
见皇上转身,苏致芬再不顾虑其它,扭头就走。
规矩上,她应该跟着一起送送皇上的,但黎育清犹豫不决,阿坜丢给她一个眼神示意,她点头,飞快跟到苏致芬身后。
苏致芬走得相当快,像有一队敌军在后面催命似的,黎育清不得不小跑步起来。来到院门边,刘管事还跪在原地,满脸的懊悔,苏致芬却不理会他,继续往堂屋里跑。
黎育清悄悄地给刘管事做个手势,让他起来,可刘管事不敢,他垂头继续跪着。
苏致芬不是个严苛的主子,但你千万不能踩到她的底线,这是她身边所有人都知道的事,而欺骗,恰恰是她最无法容忍的进入堂屋,苏致芬抓起茶壸,狠狠灌下三杯水,喝完,手一用力,砰一声,杯底狠狠撞撃桌面,这个声响充分表现出她有多愤怒。
猛地,她抬眼冲着黎育清急道:“男人最重大的罪恶是什么你知道吗?是欺骗!你以为他只是个普通平凡的小男人,以为自动表白是给人家莫大的机会,结果咧,哼哼,人家根本看你不上眼!十三叔、静亲王爷,哈拍拍手的,了不起的皇亲,伟大的国戚,人家岂是尔等凡人。”
“懂了,欺骗是最重大的罪恶,所以在背后搞小三,罪行比较轻松?”黎育清的言论很“致芬化”有旁人在时,多少还需要几分收敛,但在始作俑者面前,可以大鸣大放。
“喂,你傻啦!背后搞小三,既然是背后,就是不敢明讲、就是隐瞒、就是欺骗说谎,就是最最最不能被饶恕的罪恶。”黎育清点点头,满脸的受教。
“意思是,男人光明正大搞小三的话就没关系,只要别在背后操作就行,难怪每个男人三妻四妾都光明正大得紧。”
天呐、天呐、天呐!苏致芬一巴掌打上自己额头,她是怎么把好好一个小女子给教成这样的啊,以前人家乖巧温顺,说一就应一,说二绝不会唱成三,怎么会被她教成唱反调高手?
一怒,她掌拍桌面,怒吼问:“黎育清,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死党?什么叫做闺蜜?什么叫做同一挂?”
“知道啊,就是最好的朋友。”
她被教育很多遍了,所以她和致芬是死党,和木槿是闺蜜,和岁岁月月年年是同一挂。
“说来听听,死党的职责是什么?”死党还有职责,这她就真的不晓得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她合作乖巧地摇了两下头。
“死党要站在对方的立场想事情,她生气,你要为她出气,她想揍人,你要给她递棒子,她想痛骂前男友,你就要比她骂得更凶。懂了没?”
“懂。”她又乖巧点头。
“所以咧,你现在应该怎么做?”黎育清敲敲额头,敲出一点点理解,徐徐开口道:“阿坜哥哥太过分、太无良、太不知道感恩,也不想想你救他一命,他居然对你隐瞒这么重要的事情。”这是在帮她说话吗?
救人一命的明明是阿坜,苏致芬不知道应该把黎育清归类为说反话,还是认定她太善良,不知道如何骂人。
见苏致芬没有反驳意思,黎育清继续往下说:“你什么事都没存心骗他,可他这么重要的事却选择不说,实在太糟糕,如果他肯说,我们知道有人靠,就可以更大胆、赚更多钱”这、这是重点吗?苏致芬头疼,群鸦不是在额顶飞过,而是在她额头集体挫屎。
黎育清越骂越顺,一句一句说不停。“大家都说小厮配不上主子,害你迟迟不敢对他动强,怕伤害他的自尊心,否则,哈哈!早就生米煮成熟饭,阿坜直接改名叫苏坜,哪会像现在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卡得人心头发慌。”
“喂,黎育清,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我什么时候发慌了?”苏致芬终于忍不住跳出来说话。
“可你现在的模样,明明就很慌呀。”黎育清为难的看着她。
“听明白,我这不是发慌,我这是发怒、发泄、发脾气,懂不?你说说,从头到尾,我做这么多事,哪件瞒过他,从易容、伪嫁到替你爹找个公主老婆,我每件事全告诉他耶,我把他当心腹、当自己人,可他呢?我本将心向明月,他却拿我的真心当狗屁,他肯定在背后嘲笑我是个大蠢蛋,笑我智缺加脑残。”拜托,她有自知之明的好不好,前世,金钱当道,高官看见首富要敬礼微笑,那时她只是个可怜的小资女孩,别人都去捧总经理的小屁屁,希望年轻的富二代公子能够看上自己,她可是连非分念头都没有过,认分地蹲在办公桌前当只小蚂蚁。
今生,学问价高,穷官可以压倒富商,她很清楚在这个时代里,商人只能排在最末等,所以她想都没想过要嫁得高,只想安安分分守着银子,挑个顺眼男人嫁。
谁知她千防万防,防着落入穿越人的定律里,她不同高官走近、不在皇亲跟前显露聪明,结果咧,她身边居然暗暗埋伏皇子一枚,前世今生、两世为人,她难得告白,没想到却白告出一场小人物“狂想”曲,啊她真的很想死啦。
黎育清想上前安慰她,阿坜不会嘲笑人时,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男人。
是阿坜!看见他,黎育清看到救兵似的松口气,她这才发现,当人家的死党真不容易,尤其在死党生气发狂的时候。
退出堂屋,她小心翼翼地关上门,旋身,方才阿坜的微笑,让她定心。
苏致芬没发觉好友己消失,还在大肆抱怨,一句句说得自己彷佛陷入千古奇冤,阿坜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笑的,但忍不住。
他一笑,苏致芬猛然回头,目光撞进阿坜的视线里,她想别开,却不料胶着他背着双手,走到她身前,继续用目光黏着她的。
“我并不想当皇亲国戚,为着甩开那个身分,才会远远躲到乐梁城,在那种情况之下,不只你,我连自己都瞒着、说服着,我不是什么静亲王,只是苏府的小厮阿坜。”见她瞠圆了大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也是,这话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高高在上的王爷呢,谁会想丢了这身分,又不是脑残。
他伸手,轻轻压着她双肩,微微屈身,让自己的脸对上她的脸。
“记不记得你曾经批评过皇家亲情薄如纸?”她记得,那时吴姨娘在她耳边唆使,企图说服她点头进宫选秀,旁的女子听见这等话,早就羞红了脸,独独她,一篇义正词严的说法,把吴姨娘教训得讪讪地,再不敢提及此事,只是,她并不知道阿坜微笑,点头“是,我在屋外全都听见了。”之后,他还用了点手段,陷害吴姨娘一把,于是苏老爷与她离心,在发现身子不行时,怕她危害亲生女儿,用一笔银子将人给打发出去,否则致芬易容出嫁之事,定瞒不过吴姨娘。
见她怔住,他叹口气续言道:“你说的每句话都真实得令人心惊胆颤,若不是确定你是苏老爷的亲生女儿,而宫里并无出逃的公主,我会认定你是宫里人。”他将苏致芬拉到桌边坐下,这回他没有拘礼,和她双双对坐,而是与她同坐在一条长発上,开始讲一篇很长的故事——“我是先皇的十三子,从小早慧”他娓娓说着自己的童年,说着皇帝登基后对自己所做的事,他说得认真,苏致芬听得仔细,连在屋外偷听的黎育清也听得满脸专注。
“我选择成为商贾,因为,你可以称商人为奸,但至少商人还有底线、有脸皮,有些薄薄的道德良心,商人只赚自己该得的、不践踏人命,但是为政者,终生追名逐利,说奸?太轻易,他们是黑,无止无尽的黑心肠,为着利益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顾。”
“兄弟情谊?笑话!夫妻感情?笑话!人命在他们眼底不过是蝼蚁,只要能撑到最后、取得胜利的便是赢家,谁在乎手上掐死过多少性命。怎么赢?不重要,一句成王败寇,看的不过是结果罢了”
“而我遇见你,一个满口银子的奸商,居然有颗干净纯洁的透亮心,一次次,我被你的能力折服,怀疑很多,但更多的是惊叹与诧异,心想,这样的一个女子,我若是一阵风、一阵风地助她,不知道她能够飞多高、飞多远,会不会有朝一日,她飞到世间顶点?我渴望看见那个结论。”
“然而,那个顶点似乎不存在似的,我看着你的聪慧、光芒,看着你冲破古训、打击规范,你不顾世间加诸在女子身上的束缚,尽情展翅,那刻,我方才明白,原来多年来,束缚我的不是皇兄,是而我自己。”
“我曾经听月月在私底下对岁岁、年年说道:小姐说,每个人天生都是能够飞翔的,只不过翅膀被绑住太久,以至于忘记飞翔是怎样的滋味,咱们运气好,跟着小姐就算无法尽情展翅,至少还能扑腾。”
“我这才明白,自己拚尽全力想争得的,不过是一片能够自在遨游徜徉的天空。三年前,齐靳突然造访挽月楼,识破我的身分,当时我只有两种选择,离开你,换一个名字身分、重新来过,或者认命地任由皇兄重新捆绑。”
“我考虑过前者的,但是我没办法离开你,就像住在温暖地域的人们无法离开太阳的照拂,游鱼离不开水的环绕,而苍松离不开山岚的轻拂我终于弄清楚,原来从不是我助你,而是你助我离开晦涩黯淡的人生,不是你依赖我,而是我依赖着你的依赖。”
“过去我拚了命的赚钱,用绚丽灿烂的表相来面对世人,是为着糊弄皇兄,我喜欢金银之物不爱朝政,我外表越是金光闪闪,心里便越空虚孤僻,赚钱只是为求保命,并不会让我获得快乐。”
“是你教会我为自己做事,不必去向任何人证明什么,并且努力为自己快乐苏致芬,听清楚了,我喜欢你,非常喜欢!”他轻轻咳一声,带着想笑又笑不出来的无措,极力想掩饰尴尬,却让尴尬一古脑儿全冲到脸上,绯红占据整个脸庞,而那双温润眸子里,光芒四溢。
苏致芬有些啼笑皆非,他在说故事、说遭遇,可是把这一篇篇串起来,竟能串出“我喜欢你”?
真是的,简单几个字能够处理的事,非要说这一大篇来证明自己所言非虚,还真不是普通的。
笑欢颜,她扬眉问:“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告诉你,我看上你了,你却给我一个诡异的笑脸,什么都不肯说?”她还斤斤计较着那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说到这个,他叹气,唉摇摇头,他回答“可不可以要说这种话的时候,挑岁岁月月年年不在的时候?我实在没办法在她们几个瞠大眼睛、恐吓我不准点头的时候,做出合理表情。”噗味一声,苏致芬笑开,她笑出满眼蜜水,她问:“所以你是真的喜欢我?”
“谁能不喜欢呢?”
身边哪个人没被她收服,连原是跟着自己的苏大苏二他们几个,现在还不是以她为首,而口口声声“致芬说”的黎育清,又怎不是把她给捧在手中?
喜欢她很容易,不喜欢她?那是重大挑战,而在那轮的挑战中,他惨败!他把心、把感情全给输进去。
她喜欢他的告白,喜欢到想再听一遍、两遍、无数遍,可惜嘴倔,硬要说句杀风景的。“既然喜欢,表情干么这么勉强?”
“当然勉强,心被捆绑,就无法自由,若你是个相夫教子的乖乖女,行李一打包我就能带着你隐遁,偏你是个爱夸耀的,连生意都做进皇宫里,想逃离皇兄的掌握,哪有那么容易。”
“心自在,人便自在喽,你不也说了,束缚你的不是皇帝,而是自己?”
“对。”他不也是想清楚了,方肯与皇兄重叙手足亲情。
“要是换成我是你,我非但不被束缚,我还要束缚起皇帝,让他一日都缺不得你。要你返回朝廷?行!要你给朝廷弄银子?行!凡是摊在阳光底下的事,都行,只不过价码得谈妥,谈到你满意、谈到你爽快、谈到你欢欣惬意,让他当鱼、你来当水,让他当树、你来当泥,缺了你,他立刻凋萎。”她说得志气满满,他却听得满脸黑线,这女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的是谁?是天下至尊的皇帝呐!不过,看着她得意的笑脸,他必须承认,他喜欢!
“可没猜错的话,皇兄定会用一纸赐婚圣旨来当筹码,逼我让步。”她一愣“他想把你赐给谁?”
“看不出来?能够强留下我的是谁?”阿坜摇头苦笑,她怎么会在这时候变笨?皇兄眼中的算计那么明显。
“我吗?那容易,如果他要赐婚你便反对,并且表现得对这妆婚事兴趣缺缺,总之要让他无可奈何,甭拿支鸡毛当成令箭,筹码只能握在你手上,待该谈的全谈妥了,才勉强同意他的赐婚。”
“你就不怕他把我赐给别人?!”阿坜失笑,她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
“你不是很会逃的吗?他真要乱点鸳鸯,你就逃,有我掩护着,任你想逃到天南地北,我都有办法帮忙,到时他到哪里找个会弄钱的户部首长”她张着嘴,开开阖阖说不停,每句都是大逆不道的言语。
听着她的话,阿坜大笑,这下子皇上还以为他娶个小商女,容易拿捏?不要连骨头都被吞了才好。
握住她的肩,轻轻地俯下身,他往她靠近,突地,多话的小嘴闭上,她抬眸瞧上他的脸,四目对望,距离那样近,她成了滑稽的斗鸡眼,看得他笑容一再扩大。
“对了,刘管事还在罚跪。”在这时候想起这点,实在是杀风景。
“早让他起来了,等你想到,他那两条腿还不跪废了?”
“哦。”
“还有别的事要讲?”
“没有了。”
“好,我要吻你了,闭上眼睛。”语毕,他靠上来,而她屏住呼吸、忘记他的指令,她不敢眨眼,直到唇上的暖意蔓延开去,再看不清面前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