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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降临了，而雨并没有停下，且起了风。看着风越来越能够把雨送上写字台，便把窗关了。没拉帘子，因为我不可能睡这么早。何况，在这秋雨秋风秋夜长的时刻，怎能冷落了孤独的窗呢？让我陪它再坐会儿吧。
于是，风便把雨点摆放在窗的玻璃上了。刚沾上的时候，就象点点饱满的星，在梦幻般的天空里眨着刚醒的眼睛。随即，便成为汪汪欲垂还敛的泪，泪里旋转着我的影子。随着风把更多的雨点摆放上去，我的影子便成了条条朦胧的小河。我在想，如果我真的能行走在它们的柳岸沙滩，今夜，我可能就真的不寂寞了。
我想看看窗外的夜，是桂花开放的时候了。可是我什么也看不到，夜太黑。于是我想，这可能是屋里的灯太亮了。为什么不关掉灯而点燃烛光呢？这样，想看到的不就看到了吗？哦点燃烛光，这样的夜晚，不正是属于它的吗？
烛光点燃了，窗外的天空渐渐地亮了起来，让我看到了花。花在飘零，纵然她是新开的。看不到雨打花瓣，但我听到它在打。我看得到风撕花朵，并且撕得很凶恶。花，便在无助中陨落了；尽管，她是新开的。我看不到花本来的颜色，只记得往年她是白的，白得象天山上的雪。所以，尽管夜很黑，我还可以看出她苍白的容颜。更何况，有时她能够靠近窗子的时候，烛光还给了她一瞬间惨淡的红。我还记得往年她飘落的姿态，挥洒自如，悠闲自得。因为，那本来就是她应当回归泥土的时刻。谁能料得，在今年的月满西楼之前，她便香消玉陨了。此时，我不仔细看看她这令人心碎的坠落，明天，恐怕就再也看不到了。
花是被打落的，所以，如何落地，便由不得她自己了。忽尔一阵风强，她便象夜空里的流星，未及看清她的轮廓，便一闪而逝了；忽尔一阵风弱，她便象离了群的孤雁，摇摆着颤抖的身躯，欲起还落；忽尔一声声雨急，她象投入水中的石子，直归泥土；忽尔一声雨疏，她象被扯下的风筝，跌跌坠下。她想看看自己的舞姿，风揉搓着她的体态。她想看看自己的容貌，雨冲涮着她的眉眼。她想看看自己的光泽，而夜沾污着她的颜色。但她没有哭，无声无息地忍受着。任凭风把她扔得更远，雨把她摔得更惨，夜把她压得更暗。她落着，落得曲曲折折，落得零零乱乱。她落在了井台，风马上把她掀翻在地；她落在了石阶，雨马上把她踢倒在坑。她落在墙头，夜马上把她拍打下来，并掩埋得无影无踪。偶尔，她落在了我的窗台，还没等我打开窗把她拾起，她便又随风而去了。
和我一样，烛光也静静地看着。看着这风雨潇潇的夜，看着那簇簇坠落的花。风似乎更大了，雨似乎更紧了，夜也更加寒冷了。而花也落得愈发令我心碎，那么迷离万状，又那么惊惶失色。有时候，她漂流着单薄的痕，象一叶迷失的孤舟，在看不清远方中回首着来时的路；而路已经烟消云散荡然无存了。所以，她只能随波逐流，随风狼藉，随雨凋零，随夜淹没了。她惊愕，难道这就是让她漂流的理由吗？而她毕竟还没有看清楚那扇浊光濛濛的窗呢。更别说头顶的天空；就这么魂飞魄散了。有时候，她飞旋着孱弱的影，象一波气息奄奄冰凉的弧光，在茫茫的黑暗中寻找着自己的冢。风把她赶得满地乱跑，雨把她打得无处存身，夜把她埋藏了。没等我看清她泪花闪闪的模样，匆匆之中，她便成了过眼无形。她没有衰号，更来不及挣扎，面对着冰冷的大地，她无声地摔碎了。摔得使我想起那个多情的绿珠。我惊诧，为什么美丽总要被摧残呢？我的眼睛湿透了。
不知什么时候，烛也流泪了，这使我的心愈加凄凉而没了着落。烛是红的。泪却很苍白，使我想起了冬天里挂在房檐上的冰。点燃烛光，它丝毫没有给予我温暖，相反，它却让我看到了寒冷的一切。花本多情，而风雨不爱；人亦多情，而长夜难捱。此时此刻，连床角的蛐都不叫了。只任那满窗的风声雨声砸响着黑暗的庭院，夜，延长着它们的践踏。花除了玉粉无存之外，还能留点儿什么呢？但她最终没向我呼救，她知道我救不了她。也最终没有向风雨求饶，她知道，它们是没有灵魂的。她珍惜着自己的冰清玉洁，入泥土而芬芳；她保留着自己的天生丽质，随大地而永恒了。何况，明年的这个季节，她还会再开的。
风在响着，雨在敲着，烛也被摇摆了，而夜还很长。玻璃上的那些弯弯曲曲的小河又多出了许多条，越来越象要连成一片的大海了。不，那不是海，那是泪汇成的洋。那泪，是我给花的，烛给花的，花给烛和我的。并且流淌着、汹涌着、在风中翻卷着巨浪、在雨中滚动着洪涛，夜让它更加浩渺与跌宕。于是，花便在这澎湃的白浪滔天中渐渐地看不见了。窗外只有风声雨声，夜色茫茫。烛，泪流得更利害了。
烛泪流得更利害了，而烛光也越发显得暗然神伤，象哭红了的眼睛。是呀，点燃烛光，难道就是为了更加漫长这无边的夜吗？何况，夜本来就那样长。我抚摸着窗，它显得更加凄苦零丁。我抚摸着烛，它显得更加冷若冰霜。而烛泪，已经堆成一树灰暗的珊瑚。于是，夜便被浸泡在黑暗而摇荡的寒冷水底了。 2005年9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