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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久以前,我说不清是哪年了。那时候还是生产队,那时候我有多大我也说不清。这事儿,我应当是亲历过的,但我没有记忆。我在此敲打所凭借的是母亲的叙说。因此,这些文字可能经过了母亲的加工,也有我的想象。
我能确凿记忆的是我家的那栋老房,建于解放前,两行两层,土砖瓦房。是我爷爷手上的。我爷爷我没见过,他五八年就死了。听母亲说他很高,肚皮上的肉特多,走路的时候皮往下翻。和父亲一样一到夏天就祼了上身,只挂一条短裤。他不是一个没本事的人,但不是个能顾家的人。我家的老房比别人家的要窄要短,也要矮下一小截。且有一面墙是借了另一栋房的墙面。那是父亲一个同母异父兄弟的房子。也就是说,如果我那大伯家的房拆了,我家的房将有一面洞开。
在我出生之前,父亲一直怪母亲的肚子不争气。他常当着众人的面斜着身子指着我家的屋角,就缺东风啦,拜转了东风,我就把这两间掀了。我出生后十多年,父亲并未盖起新房来,村里两个胆大的妇人就拿这事当笑话来说。当然,偶尔,母亲也会说。
这房在初建时并未建厨房,直接就在堂房左侧前面的一间里烧火煮饭。在我懂事的时候那已是二姐的卧房,依旧能看到四边的墙都黑,砖缝间更黑得如墨一般。厨房建在了大门左则,也借了正房的一面墙,厨房的门就直对着檐廊。
房虽小,但记忆中,我家总是很整洁干净,走进屋里便觉着温暖。及至后来进到新房,虽是大,却总像少了些什么。
我要说的这事,其场景应是在我家的厨房和大门前的檐廊之间。檐廊是麻石条砌成的,一米五左右,这是我们进出的通道,我们也在那洗蔌。
母亲说,那一年,她借了四十天米。我们那村小,那时候才十多户,因此母亲很快就要到上下水的村里去借了。最远的时候,要跑八九里路。每天晚上都要想到第二天得到哪一家,踩着他人家门前的石阶往上,头自然就低了下来,腿也软。
母亲是我那村她那一辈中长得最好的女人,就是在上下村中,也难有她那么好看的。也是个相当聪明的女人,很要面子。虽然女儿说奶奶有时说话喜欢夸张,但如她这般要面子的人,每天都要挎个木盆到别人家去借米,那种心情是可想而知的。
说起这事,母亲就会很气愤。她说你阿爸的脑壳不晓得是啥做的。最让她气愤的是,生产队的粮仓并不是没粮了,只是那个队长不肯给我家称,他说你称了哪家都可以称。
那时候父亲还付队长,每天吹哨喊人出工。
父亲认字很多,整个大队也难有人能比,就是我上大学后,在认字上也比不过他。他也一直在大队和生产队做各种头目。但母亲说,他有什么用,根本就不晓得用脑子想事,不过是一只打猎的狗。
事后父亲说,家家的粮都是拿称称过来的,少粮的也不只是我一家。
母亲说她借了四十天米,我家就喝了四十天粥。她从村里借到外村,从上水借到下水,父亲怎么也不肯去借。
父亲每天从地里回来都笑嘻嘻,他从石阶上走上来,一边走一边唱,洗脸吃粥噢~~。母亲说真拿他没办法。一边唱一边就放了手中的工具,从缸里舀了水,很夸张地将脸洗得哗哗响,再到锅里舀了粥蹲到大门边喝。
母亲说,看到他这样子,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依心头的火真想把他的碗夺了,但他每日里就喝这粥还得下地。
后来父亲瘫了,一家人围在一起母亲再说到这事,她说我这辈子跟着他哪样苦没吃到?父亲依旧笑。看着父亲我便会回想起我家的老房来,回想起那靠在正房上的厨房,大门前的石质檐廊。想象从地里回来的父亲,唱着洗脸吃粥从石阶上踏上来。
我看着父亲,我知道虽然他一付呵呵的样子,好像并不在意,但他的笑容下是隐着尴尬的。有时他会将脸移向一边,把他的拐横在膝上,这时候,从他的目光中就能看出怨来。
2005。02。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