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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木勒突然暴起,守在周围的夜族武士们瞬间刀剑出鞘,飞快的冲了进来,眼看就要将这失神发作的升锐匠师拿下,却见紧锁眉头的先珝猛一抬手,作出了一个制止的手势,同时将另一只手缓慢的放在木勒肩头,轻声说道:“我虽然不太清楚铁阙山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我知道巴塞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大匠师,更是我的朋友。”
“对于那个神秘的‘匠宗’,我也有所耳闻……”见木勒的情绪趋于平复,先珝松了一口气,眼中闪动起复杂的神采。
“哼!什么‘匠宗’,只不过就是一个擅长旁门左道的妖匠!!”木勒满脸厌弃,恨恨的骂道,“来路不明,而且心术不正,设下毒计毁去刀、甲两匠的声誉不算,还架空了铁阙堡的大宗主。现在,他竟敢自称‘匠宗’,组建护军弹压诸堡主人,将众多被其蒙蔽的族人视为其私人的奴仆……我以火神阳戈子孙的名义起誓,总有一天,我们会将他从那片神圣的群山中驱逐出去!!”
木勒紧握的双拳上青筋暴突,先珝的脸色也随着木勒的叙述沉了下去:“如此说来,此人果真已从内部控制了整个铁阙山,难怪之前我们派出的几批军团信使都至今杳无音讯……”他看着木勒,继续问道,“如果能够回到故乡,你会有杀了他的决心么?杀了……那个所谓的妖匠。”
“杀了他?”木勒被这个突然的问题问得一时语塞,竟无法回答。升锐并非爱好杀戮之族,虽然自己对于那个几乎夺走其一切的匠宗恨之入骨,但当先珝问出此话时,他却仍能感到心底颤动不已。
“既然这样,我们就先不说这个,”先珝了解升锐的生性,木勒的沉默也在其意料之中,他的目光开始变得锐利起来,沉声道,“刀匠的弟子不会只带了几件战甲就在外游商吧?你说要用自己锻造的兵器重振巴塞的声誉,很好,来,就让我见识一下你所谓的利器是何模样!”
木勒微微愣了一下,很快自信之情便浮现于表,他一边起身拿起自己的随身行囊,一边埋头说着:“那是当然,两年来我一路寻觅良材,前后锻了十数把刀剑,但都被我毁去,仅留下这一把伴在身边。待我此行返乡,定要以此利刃,断那妖匠之刀!今日既有机会,就提前在大家面前献丑了。”
木勒将一个缠满灰色布条的包裹逐层打开,最终露出了一柄剑刃足有四尺的黑色巨剑,这柄单刃剑造型古朴,剑刃宽直,刀柄上雕刻着一层层波浪状的条纹。木勒取出一块方巾,小心的擦拭着巨剑,只见锋刃上的黑色之物一擦即掉,立即显露出精美的菱形花纹。木勒为了保养此刀,此前特地在剑身上涂抹了厚厚一层鱼脂,日常月久,才渐渐积成黑色。
不一会,兵刃表面已被木勒反复擦拭干净,一柄寒光毕露的巨剑初次现身在了众人面前。
四尺长的大剑分量不轻,但木勒却轻易用单手拿起,不无得意的介绍道:“此剑名为‘断山’,是我用星纶山出产的紫铁千锤百炼而成,仅锻造成型就花去了我秋冬两季时间。我亲手试过,此剑斩铁断钢如同削泥,合抱之木也可一刀断之而不损锋刃。断那妖匠之刀,只如同探囊取物。”
先珝双手接过巨剑,舞了几个剑花,摸着剑刃上光滑的血槽若有所思,半晌才缓缓说道:“确实是柄好剑,放眼我朝军中,此等良品也不会多见,只不过,依我之愚见,这柄剑还远远称不上是神品……倘若连巴塞都不是那个匠宗的对手,恐怕你的这柄刀,更是难以与其争锋。”
此话一出,木勒脸上的表情立马变得僵硬起来,但先珝却没有停口的意思:“刀匠的亲传弟子个个心高气傲,并不稀奇,但是我所说的也都是发自肺腑,绝无妄言。如果你当真不信,我这里正好有刀一口,现在就可一试!”
说罢,他便从怀中掏出一把玉柄短刀,呈在了木勒面前。这短刀的皮质刀鞘被打磨得如同金属般闪亮,每一寸边缘也以金丝银线缠绕,极尽奢华,就连刀挡上都镶嵌着数颗价值不菲的蓝红宝石,乍一看去甚是招摇。这种短刀多为贵族成员随身装饰之用,其坚利程度甚至比不上军中一柄普通的战刀,充其量也只能用来劈砍些野营所用的薪柴。
木勒见先珝取出这等小刀,只当他是有意取笑,心中更为不悦,不服气得说道:“试便试!不过木勒囊中羞涩,若是出了意外,可赔不起这样的宝刀!”
“无妨!若你今日能斩断此刀,便全当是祭了这柄神兵的剑灵。”先珝将短刀掷于木勒,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原先散布在周围的夜族侍卫和升锐商队的成员被此场面吸引,纷纷聚拢过来。
木勒心中轻哼一声,顺手便抽刀出鞘,没料眼前银光一闪,那短刀出鞘的同时竟发出了一阵不亚于长兵的清脆刀鸣。他虽然年轻,却也跟随巴塞阅刀无数,他心中明白,单凭此等气势,便足以证明此刀绝非凡品。但是短刀毕竟只是短刀,又如何能与长达四尺的巨剑相抗?木勒咬牙稳住心神,将短刀郑重的摆上货摊边的刀架,令其锋口朝上。随后,他提起自己铸造的“断山”,以双手握紧剑柄。
调整呼吸后,他高举巨剑,凝聚全身之力,重重劈砍而下,同时大喝一声:“破!!!”
在众目睽睽下,那柄巨剑犹如一道青色的闪电,迅雷般劈中了短刀的刀刃。两刀相触,在利刃间激荡出星星火花,木制的刀架首先承受不住这等蛮力,在爆裂的声响中碎了一地,那柄短刀无处支撑,嗖的一声飞出十余步,斜插入地,吓得一个距其仅半步之遥的看客脸色惨白,连退几步。这四尺巨剑与升锐的蛮力堪称绝配,挥舞起来恰如同奔驰的重骑兵,声势惊人。看见那柄装饰华贵的短刀连刀挡都被震歪,众人纷纷唏嘘,无不为之感到可惜。
先珝快步上前,弯腰从地下拔出短刀,看也未看便收刀入鞘,揣回怀中。他拉了一把尚在发愣的木勒,将其重新拉回座上,微笑着问道:“刀锋已试,不知大师意下如何?”
木勒看着先珝,又看了看手中的“断山”。那青光闪烁的巨剑看似完好无恙,已被众人视为胜者,但他却心如死灰,作为“断山”的主人,在锋刃相交之时他便清晰感觉到了手中兵刃所发出的哀鸣,此刻,剑刃中段那处已经崩坏的细小缺口在他眼中就如同无底深渊般骇人。
“这短刀……”
“此刀华而不实,不足为用,我将它取出,只是为了印证巴塞的那句话。天下神兵,并非仅会出自升锐一家。”
“我……我如此技短狂妄,真是有辱师门!”木勒失望的将“断山”丢在地上,满面失望。
两年前,刀匠巴塞所铸的名刀“袭云”在大试刀场内被妖匠一刀斩断,之后的他便如同丢失了魂魄一般,整日浑浑噩噩,黯然神伤。直至那人开始自称“匠宗”并派人将其逮捕囚禁之时,那个曾经倔强如顽石的大匠师居然也未作出丝毫的反抗。木勒一直困惑万分,以大匠师的崇高地位,只需振臂一挥,何愁无人为其效力?区区一个趁虚作乱的乱世贼子,如何能够令一代巨匠彻底放弃希望?
然而直到此时此刻,木勒方才切身体会到,当自己的满身自信被一击粉碎后,那种仿佛被人抽空了灵魂似的绝望。
急促的马蹄声一路靠近,未及停稳,一个斥候装扮的夜族武士便从马鞍上一跃而下,急匆匆的走至先珝身旁,在其耳边一阵低语。
先珝听得眉头直皱,问了一句:“此事当真?”
见那个夜族武士面色肯定的点了点头,先珝立即起身,对着距离最近的一个侍卫做了个简单的手势。警戒中的侍卫当即会意,立即整鞍上马,顷刻之间,十余人的骑队便已在货摊外井然待命。
先珝从下属手中接过坐骑的缰绳,翻身上马,低头对木勒说道:“很抱歉,我有事急需动身远行……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么?”
“我如此愚钝狂妄,只怕永无替师复名之日……也许,随商队漂泊一生,身负残名死于他乡,便是我应得的归宿……”
“真的是这么想么?”先珝的声音变得冷若冰霜,神情也恢复了那种高高在上的状态,“看来巴塞不仅自己人老气短,还收了个如此没有骨气的弟子。”
本已心灰意冷的木勒听到先珝这样贬低巴塞,顿觉心中一股无名火腾的窜起,不由怒道:“你胜我一筹也就罢了!为何还辱我师父?!”
“呵呵,我只是觉得好笑而已……所谓刀剑,杀器也!你可曾听说过有哪柄名震天下的神兵没有沾染过鲜血?又有哪个纵横沙场的英雄没有斩杀过顽敌?你的心中虽然充满愤怒,却没有真正用刀的决心,就凭这样的心境,你如何能够锻出一柄所向披靡的利器?!”
先珝的话如同滚滚惊雷,瞬间将木勒的脑中震得一片透亮。他在大匠师身边研习铸刀之术已有多年,自认为匠术精湛,常人无可匹及,但是到头来,他竟忽视了这么一个最为浅显易见的道理。刀剑,归根到底还是为了杀戮而生的凶器!那妖匠的刀之所以会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暴戾气息,恐怕也是因为那人早已摒弃了升锐一族不好杀戮的本性。
“所谓名剑,都是需要匠师用自己的灵魂去铸造的,升锐从无争霸之心,又居于深山地城,久享太平,与世隔绝,被人乘虚而入绝非偶然。当今天下风云骤起,早已不是那个可以偏安一隅就能明哲保身的时代了……你用不着那么着急回去送死,留着这条命,先去用心铸出一柄能够名扬天下的刀吧。”先珝拍了拍坐骑的后颈,向等候着自己的队伍离去。
“请等等!”木勒拾起了地上的“断山”,连跑两步追上先珝,在马头前十分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说道,“没想到阁下如此精通锻造之道,之前一席话令人茅塞顿开,远胜过我数年的修行!木勒虽然愚昧,但也恳请先生能够再多指点一二,让木勒能够为巴塞大师正名,并将族人们从暴君的恶政下解救出来……”
“其实,在下对铸造之术知晓不多,之前说的,只是从友人那里听来的只言片语罢了,”看到木勒面露失望,先珝微笑着补充道,“巴塞既然选择了你,说明你定有过人之处。他说的一点没错,不出铁阙山,便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大。你虽已在外云游数年,但是你的心却仍然没有真正跨出山门。想要为刀匠一脉复名,你必须学会自己走出来,好好看一看这个大山之外的世界!”
望着飞驰而去的骑队,木勒忽然想起了什么,振臂高呼:“那柄刀!那柄短刀是何人所造?”
“暗夜……泰……氏……”先珝的声音从远处依稀传来,但很快便被马蹄声所湮没。
“是暗夜泰氏的刀么……”木勒在口中默默念叨。
“洛石首领,商队的下一站是哪里?”
“向南,先越过星纶山脉,再去元洲。那里的绸缎和谷种都是好东西,带回山中大有作用。”
“距商队回到铁阙山大概还有多久?”
“这个么……等我们到达极渊,便可乘上夜族的商船沿大江直入聚泪海,如果不出意外,来年大雪封山之前便可到达铁阙堡,只是……那个匠宗恐怕还在派人搜捕刀匠的弟子,不知那时是否安全……”
木勒没有继续问下去,只是凝神望向北方。看着他的样子,洛石隐隐有所感觉,经过刚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这个原本就沉默寡言的匠师身上又与族人间多了一些隔阂,那似乎是一种……令人心生寒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