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春野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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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伙计,我这条链子想卖还给你们。”

    一早,有位姑娘来到店里,摊开一方红手绢,里面搁着的便是由赵慕真设计,名为“雨滴”的链子。

    “姑娘,这一买一卖,恐怕你会有小小损失,要不要再斟酌考虑一下?”添宝试着劝说。

    “小损失算什么?”她毫不客气地拒绝“戴着那个不清不白的女人设计的首饰,才是我的损失呢!”

    添宝尴尬地反驳“姑娘,其实那谣传不是真的”

    “谁说不是?”那名姑娘不以为然地道:“我有个叔父在长庆城做生意,听说近一年前,怡春院发生大火,确实逃走了一名叫赵慕真的姑娘,我可是清白人家的女孩,哪能戴这种肮脏的东西?”

    “这”“怎么?你们不给换吗?”

    “不是的,只是”

    “添宝哥,请将钱退还给这位姑娘吧。”

    赵慕真在帘后清楚听见了添宝跟姑娘的对话,她感到挫折受辱,更觉得悲哀无奈。

    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智者却难得。

    这已不是谣言传开后第一次有人拿首饰来卖或换,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掀开帘子,她走了出来“姑娘可有当初购买时的证明?”

    尽管听见她用苛刻又伤人的字眼形容自己,赵慕真还是稳着情绪,客气又礼貌地询问。

    姑娘嫌弃地看着她“当然有。”说着,她自袖里拿出一纸证明丢在柜上。

    她拿起细看“当初这链子是十两卖出添宝哥,就退姑娘这么多吧。”

    添宝一听,面有难色“慕真姑娘,买旧金依例是要扣掉损耗的”

    “不打紧,这事我会亲自跟二爷说的。”

    添宝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底下的抽屉里点了十两银子,悉数奉还。

    姑娘拿了银子,连声谢都不说,像是这镇金堂里有着毒气或是可怕的传染病般,转身快步离去。

    “添宝哥,”姑娘离开后,她淡淡问道:“直至目前,有多少客人拿回来退换了?”

    添宝翻了翻册子,欲言又止“其、其实也不多”

    赵慕真知道他是不想伤她“添宝哥,你直说无妨。”

    “已经有十八件了”添宝说完,立刻安慰她“慕真姑娘,这是一时的,很快就会过去,你可不要往心里放。”

    她感激的一笑“谢谢你,添宝哥。”

    但她需要的不是安慰,她这一生多舛,总是过不了多久平静的日子,便又兴起风浪。

    她已够坚强到可以去面对老天爷给她的试炼及打击,可现下这不只是她的事情,更关系到傅家、镇金堂、傅天抒以及所有人。

    怡春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大家都知道,虽说她只是个做杂役的丫头,但那样的出身也免不了遭人忌讳。

    郑黔找上门时,傅天抒之所以速战速决,就是为了避免风声走漏,影响了她的清誉及镇金堂的名声。

    他将消息封锁在傅府及镇金堂中,而所有人也都因为喜欢她、相信她而为她保守秘密,然而这事还是像从门缝里窜进来的风似的,溜出了傅府大门。

    不用多想,更不必猜,大家都知道此事是从谁的嘴巴流传出去。

    为了打击及报复傅天抒,傅耀祖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就算毁了镇金堂都在所不惜。

    他寻不到傅天抒的漏洞,找不了他的麻烦,自然将攻击目标转移到她身上。

    她是傅天抒的死穴,是他的罩门,是他甩脱不了的包袱,打从他将她藏在马车里的那一瞬起,他便摊上她这个天大的麻烦。

    可她,还能这么拖累着他、甚至拖累傅家吗?

    她跟傅家一丁点关系都没有,要不是当时她上了傅天抒的马车,也不会来到永春城,并在傅家待下。

    傅家没有义务接受她、并承受她所带来的困扰及灾难,她已经让傅家为她付出三百两赎金,怎能再害傅家蒙受损失?

    她得走,她得离开,她得跟傅家及镇金堂划清界线,只要她不在傅家、不在镇金堂,她相信客人应该会再回流,而损失也终能止血。

    “慕真姑娘?”见她出神发愣,添宝疑惑的看着她。

    她回过神,表现得毫无异样地说:“添宝哥,这儿没我的事,我先回别院去了。”说完,便转身离去。

    回到别院,她先喂饱了小虎、小花跟小标,然后再着手为傅天抒准备一顿她最后为他烧的饭。

    例行的活儿完毕,她回到房间,拿出纸笔,给傅天抒写了一封简短的告别信。

    她十岁就到怡春院当丫头,当然没有受教的机会。但幸好她养父是个识字的人,从她三岁起就常常教她识字写字,也会抽空为她念文章。

    尽管她到怡春院后就中断了学习,但还是会自己腾出少许的时间温习,要写一封字字珠玑的信或许有难度,但让人理解应该不成问题。

    她提笔写下几行文字,落下了自己的名字,将信纸对折两回搁在案上。

    她不能趁夜离开,因为那反倒启人疑窦,再说,傅天抒稍晚便会回来,到时她是无论如何都跑不掉的。

    白天里,她本就进进出出,不管谁见了她都不会质疑她的去向。

    于是她收拾简单的细软,先从后院墙边丢到墙外,接着再从前门离开。

    “慕真。”临出门前,张妈唤住了她“又要去工坊吗?”

    她镇定而平静,小心翼翼不露出马脚。“嗯,有些事得跟二爷还有李叔讨论。”

    “噢,真是辛苦你了。”张妈注视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舍及怜惜。

    像是有什么话想跟她说,又不知如何开口般,张妈迟疑地看了她好一会儿。

    “张妈?怎么了?”

    “慕真呀,”张妈微顿,叹了一口气“最近那些事一定搞得你乌烟瘴气的吧?”

    她知道张妈指的是什么事,只是无奈却又释怀的一笑。

    不管是多么乌烟瘴气的事,都快要结束了——只要她离开。

    “张妈想跟你说,”张妈执起她的手,牢牢握在手心里“不管外面的人怎么说你,老爷、夫人、二少爷,还有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相信你、支持你的,虽然现在情况有点艰难,但迟早我们都能度过,你可千万要想开点,嗯?”

    张妈温暖的话语,温暖的掌心,还有那关怀、怜爱的眼神教她忍不住湿了眼眶。

    大家对她的好,加深了也坚定了她离开的决心。

    一直以来,她都被这些好人照顾着、保护着,而现在,该是她报答他们、回馈他们的时候了。

    她用力点点头“我知道的,张妈。”

    “知道就好。”张妈放心的一笑“要记住,不管如何,二少爷都会是你的靠山、你的后盾,有他在,你什么都不必怕。”

    “嗯。”她一点头,泪水便扑簌落下。

    她揩去眼泪,对着张妈灿烂微笑。

    张妈笑叹一记“好了,你赶紧出门吧。”

    “嗯。”她颔首,转身朝大门走出。

    走了几步,她想起自己忘了跟张妈说一句话,于是又停下脚步,转头望着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的张妈“张妈,再见。”

    张妈微微愣了一下,慈爱的笑说:“路上小心。”

    赵慕真忍住泪,笑着点点头,猛然将头一别,迈开步伐走出傅家大门。

    她不能让张妈看见她此刻的表情,不能让张妈起疑,泪水几乎快要溃堤,她却只能将它往肚里吞。

    绕到宅邸后,她捡起了刚才丢出墙外的包袱,依依不舍的看着后门,忆起她第一天来到傅家的情景。

    当时,她就是从这儿进到傅家的。

    想起过往点滴,她一阵鼻酸,咬着唇、握着拳,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强忍住悲伤及泪水。

    不能再迟疑了,她得尽快上路,在天黑前离开永春城。

    忖着,她断然转身,朝着城门而去。

    掌灯时分,她出了城门,沿着官道继续前行。

    天色暗了,她拿出灯笼,点上烛火,继续往前迈进,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该去哪里,但天下那么大,总会有她能安身的地方。

    当然,那必须是个傅天抒再也找不到她的地方。

    走着走着,她来到了一处小小的茅草亭,她在这里暂时歇脚,并拿出干粮跟水止饥止渴。

    抬头一看,今晚月色迷蒙,乌云几度蔽月,让天地无光。

    这黑暗,犹如她看不见前方的人生,让她一时感伤,忍不住掉下泪来。

    但她一点都不后悔,她知道,这是对傅家及傅天抒最好的结果及方式。

    稍作休息后,她继续上路,希望能找到可以夜宿的客栈。

    走了许久,灯笼里的蜡烛燃烧殆尽,只能依靠幽微的月光隐隐映照前路。

    不知何时,她已偏离了官道,走到了一条小路上。

    这样的夜路对她来说是可怕的,从小到大,她没单独走过这样荒僻的小路。

    黑暗中,各种恐怖的想象排山倒海而来,教她惊惶得想哭。

    为了壮胆,她开始轻声的哼着曲儿,哼着哼着,她隐约听见身后传来沙沙声响,以及低沉到令人背脊发凉的低鸣。

    她担心那只是自己在黑暗中的幻想,她不想自己吓自己,决定回头一探究竟。

    鼓起勇气回过头,她看见了十几簇小小的亮光。她一愣,再定睛一看,赫然发现那是一双双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她顿时背脊一凉,本能的倒退了两步,而当她倒退,那十几双眼睛立刻逼近了她。

    此时,一阵风吹来,拂开了遮蔽月光的乌云,露出一方皎洁。

    月色下,她清楚的看见那犹如鬼魅般跟在她身后的是十几只体型大小不一,但都瘦可见骨的野狗。

    此刻,牠们张大了嘴,露出森白的獠牙,亮晃晃的眼睛瞪视着她。

    直觉告诉她,她得逃,否则她将成为牠们的猎物,命丧在牠们无情的爪牙之下。

    她转身丢掉灯笼,拎着包袱便狂奔起来。

    在她后面狂追的野狗不时发出吠叫,这时,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棵矗立在小路正中央的树。

    赵慕真心想,那是她唯一的救命机会,要是她不能爬上树去,很快就会被这群饥饿的野狗追上并吞噬。

    人家说狗急跳墙,果然是不假,为了活命,她抓住树干,便紧紧攀住,拼了命的往上爬。

    一条为首的狗跳起来咬住了她的裙摆,扯下一部分布料。

    她狠狠的踢了牠两脚,踹开了野狗,但鞋却掉了,不管,她继续往上爬,直到爬至一处高度安全的枝干上。

    那群野狗不肯离开,在树下不断的扑跃徘徊,牠们抢着她掉落的一只鞋,扯烂了它,然后互相攻击起对方。

    有几只狗被咬得鲜血直流,落荒而逃,而剩下的仍不愿离去,持续的在树下守着、徘徊着,仿佛她是牠们在这世上仅剩的猎物。

    见一时半刻无法脱身,她索性坐在树上,取下腰带将自己绑在上面,以免不小心睡着时跌下树去。

    看着底下虎视眈眈的野狗,再想起自己的际遇,不知怎地,她竟不觉悲伤或是怨愤,反倒想笑。

    也许人在绝望深处,反而哭不出来也无力再悲伤难过。

    她累了、倦了,不知不觉闭上了眼睛,慢慢沉入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