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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蒙朦胧胧地睁开双眼,楚欢伯看着一片蔷薇色光晕的床帐,缓缓坐起身来,头有些胀,昏昏沉沉的,一时无法思考。
他捧着脑袋呆坐了半晌,才听到一声干哑的声音“你醒了?”
一抬眼,楚欢伯便看到坐在窗前罗汉榻上的东方盼儿。
今日,她依旧穿着自己最爱的蔷薇色衣裳,只是领子和袖口包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的。
原本水汪汪的大眼睛此刻有些暗淡,失去了往日的神采,眼底一小片阴影,在雪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惹眼。
东方盼儿虽然开了口,可是却没有看他,三根手指轻捏着桌几上的茶盖,轻轻地摩挲着。倒是站在她身边的翠桃紧紧地盯着楚欢伯,眼眶泛红,看样子是哭过了。
楚欢伯心里一凛,昨夜的荒唐举动纷纷涌入脑海,脸上顿时失了颜色,也不顾只穿着中衣,便跌跌撞撞跳下床榻,奔到了东方盼儿面前。
“盼儿,昨日我”
白嫩的小手果断地扬起,打断了他的话。
一向只会缠着他撒娇玩闹的东方盼儿冷冷说道:“昨日的事情,我不会追究,你也当作没发生过。”
“真、真的?”这样说的话,是表示她原谅了自己的莽撞吗?他是爱她的,她应该会明白。
“我说的话从来都算数。翠桃,把衣服给楚公子,送他出宫。”
“是。”翠桃捧过一身崭新的衣衫递给了楚欢伯,可是楚欢伯根本没有理会。
他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连一眼都不看他的东方盼儿,只觉得手脚发凉“盼儿,你、你叫我什么?楚、楚公子?”
纵然,他昨夜千错万错,可是那都是因为他爱她啊!
“楚公子,你觉得我该叫你什么?”东方盼儿扭过头,冷冷地望着他,眼睛里没有一丝温度。纵然他喜欢她,那又如何,不过是逢场作戏,或是一时贪欢,若是他真的爱她,又怎么会舍得怀疑她、伤她?
“我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无论何时,你都会相信我,纵然全世界都抛弃了我,你也依旧会在我身边。可是,只是一个晚上,一场宴席,你所有的谎言都不攻自破”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疼得发麻,可是心里的伤痛却比身体疼上千倍万倍。她很想哭,可是却偏偏流不下一滴泪。
“那是因为你先背叛了我!”楚欢伯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东方盼儿,他可以忍受她的无理指责,甚至可以原谅她的背叛,可是,他无法接受她的污蔑,他对她是真心实意的,从未想过要骗她。在这场爱情里,他才是被欺骗的那个,才是那个被耍弄的人。
屋子里静静的,过了许久,东方盼儿才发出一声嗤笑“背叛?呵,你不是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吗?你不是说,你只是我一时无聊的玩伴吗?好,楚欢伯,今日,我就告诉你,你说的都是对的。我,东方盼儿,从来没有爱过你!”
掩在蔷薇色袖笼中的蔻丹,狠狠地扣在掌心中,温热的液体流过指尖,那应该是血吧?可是,此刻的她,已经无法顾及周全了,她的心早已经被眼前这个男人伤得千疮百孔,血流成河了。
她爱他,可是他却不信任她,甚至还因为自己的猜度,粗暴地对待她。
从他强行进人她身体的那一刻,她的心便如同被凌迟般,一刀刀被割开。
他拉着她欢愉了一夜,那把刀也割了一夜,杀死了她,也割断了他们之间的情份。
“原来”楚欢伯还想说些什么,可是话哽在喉咙,却无法出口。
他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东方盼儿。
往日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放起来,她可爱的样子、她刁蛮的样子、她胡闹的样子、她贪吃的样子,还有她趴在他的肩头一脸坏笑的样子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比想象中更爱她。
可是,从今日起,她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了
眼睛突然酸涩了起来,楚欢伯垂下眼睑,闭上了眼睛。
双眸一张一合之间,楚欢伯便将自己所有的懦弱与脆弱都掩饰得一干二净。
他的嘴角上带着冷漠又疏离的笑意,彷佛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恭敬地朝着东方盼儿微微施礼“在下多谢郡主昨日的热情款待,这就告辞了。”
罗汉榻上,东方盼儿一动未动,直到翠桃送走了楚欢伯,折回殿里时,她还保持着刚刚的样子。
“郡主,你这又是何必呢?”翠桃眼圈一红,眼泪便掉了下来“郡主,昨夜你你伤成那副样子,还不忘让奴婢将楚公子藏起来,你是真心爱他的呀!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翠桃,不要再说了。”东方盼儿无力地挥了挥手,扶着桌几艰难地站起身来“就当我没有认识过这个人吧!”
若是真的从未认识过,该有多好?便不会这样伤、这样痛
她自以为精明地安排了一盘棋,却不料,棋局还未开始,她便已经输了。
她好傻,傻到自以为可以为了爱情抛弃一切,却不料,到头来不过是被人吃得一干二净,还附带一句“多谢款待”
呵,原来,她自以为是的爱情,不过如此。
翠桃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东方盼儿,小心地将她扶到床上躺好。
“郡主,你的计划是不是可以停止了?实在是太危险了。”
何止是危险,郡主简直是孤注一掷。只是,如今没有了楚公子,这计划又有何意义呢?
“不,翠桃,一切照旧。明日我便会跟皇上说,搬出宫去。”
“少爷,您真的要去吗?”
站在楚家酒庄门口,旺叔一脸不舍地看着马背上的楚欢伯。
“旺叔,不要再婆婆妈妈的了,我又不是第一次出门,以前你不是也把铺子照料得很好吗?”楚欢伯笑了笑,只是那笑意却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从皇宫里回来之后,他大病了一场。旺叔请了京城里最好的医生,很快便将他治好了,可是,楚欢伯却知道,他的病再也不会好了,而且他也不会笑了。
如今的他,只会对人客气地牵动嘴角,以前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再也不见了。
“可是少爷,你身体才刚好,怎么能再奔波辛苦呢?再说,如今酒庄的生意这样好,订单已经排到明年了,您又何必去那么远买一些根本卖不掉的夷酒呢?”旺叔不解地望着自家少爷。
中秋节之后,少爷出宫便病了。好不容易病好了,却又不知犯了什么邪,非要翻山越岭跨海去夷人之地。旺叔隐约猜到,应该是与郡主有关。
莫非是两人吵架了?可是听闻怡和郡主已经搬出皇宫,住到了自家的别院府邸,要是有什么误会,少爷也该登门去解释才好啊?他虽然心里想着,却也不敢多问,生怕再惹得少爷大病一场。
“好了,旺叔,你不用劝我了,我心意已决,这一次估计没有两三个月是回不来了,酒庄的事情就麻烦你了。”
楚欢伯挽起缰绳,马鞭一挥,便离开了,将东雍城以及东雍城里的一切,都决绝地抛在了脑后,一点留恋也没有。
三个月后枫华城城门口
一人一骑,黑衣黑马,停在城门口。男子抬头,眯眼看着城门上“枫华城”三个大字,缓缓吐出几个字“终于到了。”
秋风吹起了男子身上宽大的衣袍,鼓胀的衣襟更显得男子削瘦。原本白皙的脸庞因为日晒而出现短暂的黯黑,一双眼睛却深邃雪亮,轻轻地扫过身旁路过的人们,似乎在找寻什么人一般。
三个月,到底能发生多少事,又可以改变多少事?
在城门口停立了一会儿,楚欢伯策马沿着街道缓缓地走着。
这里是东方盼儿的家园,与东雍城有很多不一样。
他记得,三个月前他离开的时候,东雍城还是绚烂的夏末,此刻的枫华城,却已经是满城金黄了,放眼望去,一大片一大片金黄色的树叶在风中舞动,像是在欢迎他的到来。
枫华城,一叶风华,果然不同。
她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不知现在如何?
明明告诉自己要忘记,可是到头来,一切都是自欺欺人。
三个月的时间,让他走过了千山万水,遇到了无数形形色色的美人,可是离家越远,他心里的思念却越深。东方盼儿的音容笑貌,时刻都浮现在他的眼前,搅得他夜不能寐,日不能作,往事如同发酵的面粉,在心里越发地膨胀,纵然时隔三月,也依旧记忆如昨。
思念像是狂长的野草般,在心里扎根,一夜之间便占领了所有的地方,让他无时无刻都念着她、想着她,拉扯着他一路飞奔而回。
可是,他还未到东雍城便在路上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怡和郡主被顾岱王爷逐出王府,脱离了父女关系。
官道上的茶馆一向不缺乏各种新鲜消息,楚欢伯仅用了一天的时间,便将事情的始末探听得清清楚楚。
东方盼儿搬出皇宫,到王府别院去住的事情,楚欢伯是知道的。可是,至于后来,东方盼儿在别院府邸豢养男宠,气得万征拂袖而去,第二日便上书自请去边疆驻守的事情,他却是一点也不清楚了。
楚欢伯很想将所听到的一切都视为流言,可是他清楚地看到,说这些话的人腰间别着明晃晃的权杖——那是宫中侍卫特有的腰牌,他曾有缘得见。
那侍卫还煞有架势地说着,东方盼儿的生活如何糜烂,王府别院夜夜笙歌,愉妃多次规劝未果,最终皇上震怒,顾岱王爷连夜入京,将惹了祸的女儿带回枫华,可是不消两日,便将王爷气得半死,盛怒之下,顾岱王爷将怡和郡主赶出了王府,还贴出公告说是与东方盼儿断绝了父女关系,至此,再也没有东方盼儿的消息了。
“你们不知道,听说怡和郡主天生就十分妖媚,比花街柳巷里的窑姊还有一套呢!”
“真的假的?人家可是郡主,正经八百的皇亲国戚啊!”“正因为是皇亲国戚才好胡作非为,听说郡主豢养的那些男宠,一个个都是十二三的美少年,一个个嫩得能掐出水来,郡主要不是有一套,又怎么能受得了夜夜笙歌呢?”
茶馆里粗鄙的话彷佛还在耳旁回荡,楚欢伯闭了闭眼眸,紧握的拳头紧了又松。
回来前,他脑海里有过无数想法,他可以接受盼儿不再爱他,也可以接受她的恨,甚至,哪怕她已经嫁给了万征,他也可以不去计较,只要她好好的、快乐的生活着,他便心满意足了。然后,在她看不到的地方,默默地祝福她、守护她,这就足够了。
可是,她偏偏将自己弄得这般狼狈,这是为什么?她不是一个蠢钝的女子,若不是有特殊的缘由,她不会将自己弄到这步田地。
驱逐出京、赶出王府、乃至断绝父女关系,她知道这后果会有多严重吗?
她身无长物,又无所长,离开了王府和王爷,她靠什么生活?
想到这一层,楚欢伯有些焦虑,他拉紧马缰,在宽阔的道路上,策马飞奔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