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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每过去一秒,就多一分忐忑,也多一分希望。
叶钱看着对面瓷砖里俩人的倒影,心想他肯定不是第一个发现有一块瓷砖贴反了的人,浅淡的花纹因为方向不对,显得尤其别扭,猛地一扫看不出来,但盯着看几秒,就会发现它根本无法融入周围一整面墙拼接起来的大图案里。
再看几秒,又会发现在整齐中多了一个意外,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或许是装修工人粗心,又或许是某种故意的小设计。
一定有不少人都曾察觉过这个小秘密,每一个曾经坐在这里等待的人。
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总是会有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来填补,比如他居然盯着一块瓷砖都能畅想俩小时。
叶钱伸了伸腿,舒展麻木的肌肉。
之前沙子劝他要不要给他爸打个电话,他拒绝了,单纯地觉得老太婆应该不怎么想临了临了看见一个让她那么糟心的人,或者是他潜意识里认为根本不存在抢救失败的情况,就不需要让那个人来见最后一面。
他坚定着这个想法不动摇,直到先前那个护士走到他面前面色凝重地说了一句,“情况很糟糕,请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是有多没希望,才会让医生说出“糟糕”两个字?
叶钱如梦初醒,掏出手机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叶来金的电话,急匆匆地找医护人员要来老太婆的老年手机——屏幕摔得稀碎,他努力辨认着通讯录里备注为“王八蛋”下的一串数字,在自己手机里拨出去。
“王八蛋”是他帮老太婆输进去的,当时她骂了好多词最终选择了这个让刚学会打字不久的叶钱给备注上。
电话响了两声被挂断,他不得不直接用摔碎的手机打过去,这下很快就接了,“娘?”
“你来一趟医院。”叶钱平静地给他报了地址。
叶来金惊讶地叫出声,“钱钱?你怎么了钱钱?在医院干嘛?哪伤着了啊需不需要钱?要多少爸爸给你打过去。”
叶钱有些不耐烦,但努力控制着语气,“老太婆快死了,你来一趟医院。”
“钱钱你说什么呢?奶奶怎么了?”
“快死了!快死了!你听不懂吗!”叶钱忍不住压着声吼。
那边传来抽气的声音,停顿了好一会才继续道:“可是爸爸现在在国外啊,在米兰,谈一桩生意……”
叶钱握紧了拳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去你妈的生意!”
说完才发现手机已经在他的大力捏压下黑屏断线了,他手上攥紧了,听到手机壳破裂的脆响。
“钱儿?”沙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叫他。
叶钱出神了好一会,心里的暴躁一点点归于平静,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看着沙子开口道:“沙子,你能帮我守一会么?我想回去一趟家里。”
沙子没有多问,郑重地点了下头,“嗯!”
凌晨三点半,很难打到车的时段,不过还好这是医院,门口还停着许多拉客的夜车,叶钱随便上了一辆,报给司机家里的地址。
一般来说常在医院拉客的司机都挺会看人脸色的,所以司机大叔尽管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几眼,也并没有非要拉着他唠嗑。
到了门口,叶钱让司机在外面等,他上楼翻出老太婆的钱箱子,把他能想到的平时老太婆比较喜欢的一些玩意全都收罗着装在里面——一副银手镯,一本菜谱,一套针线,几个做工很精细却从没拿出来用过的荷包,一串掉漆了的佛珠,一个被供了好多年的财神爷像……最后想了想,把她为了这次表演而特意买的化妆品也装了进去。
箱子被塞得满满当当的,他抱起来时手背不小心在木桌上的破口处划拉了一下,没在意,下了楼经司机大叔提醒才发现破了道口子,血沿着指缝一滴滴地往下淌。
他接过司机递过来的纸巾,随便擦了擦,一路用力摁住,到医院时就已经没怎么流血了。
找补他钱时,司机大叔终于没忍住,语重心长地对他说了一句话,“小伙子,万般皆是命,由不得人,凡事看开点啊。”
叶钱笑了笑点头。下了电梯和守在外面的沙子打了个照面,沙子一把拉过他朝手术室狂奔,“钱儿你总算回来了!”
他一直努力保持平缓的心脏开始抑制不住地狂跳,在看到熄了灯却依然紧闭着的手术室时却又很神奇地回归了正常速度。
“结束了吗?”他问。
沙子张张嘴刚想说话,一个护士从门里出来,看到了他冲里面喊:“邢医生家属回来了!”又急急地对叶钱招手,“你快来啊!”
他跟着进去,看到了围在床边的好些医护人员,和安静地躺在那身上插着许多管子的老太婆,被唤作邢医生的人摘下口罩,显出一脸的疲惫,“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和病人好好道个别吧。”
所有人退出去后,手术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叶钱闭了闭眼,抱着箱子走到床边放在老太婆身旁,打开给她看,“我给你拿了好多东西来,你看看还缺什么?”
一边的心电监护仪不断发出尖锐的鸣叫,老太婆睁着眼睛,叶钱不知道她能不能听到能不能看到,加快了速度把一件件东西拿出来给她看,最后抓起几叠毛爷爷,“你的钱,我全拿来了,都给你带走好不好?”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老太婆,眼珠突然微微动了下,氧气罩里的嘴巴嗫嚅着想说什么,叶钱凑近了去听,偏着头,眼睛正对监护仪的屏幕,然后亲眼看着心电图从头到尾拉成了一条直线,停止波动。
老太婆说的什么他并没有听清,慢慢地直起身子盯着她脸上看,几分钟后伸手给她合上了眼。
身后传来沙子压抑着的哭声,他倒并没有太大的感觉,这几分钟里脑子里像触电似的被烧得一片空白,麻木了,感觉不到疼痛。
又过了一会,才缓过劲,脑仁里突突地疼,眼睛也疼,但没有哭,一点也不想哭,所以痛感大概是被床头的强光给刺的。
之后接踵而至的事情一大堆,到派出所开具死亡证明,注销户口和身份证,联系殡仪馆,商讨丧葬事宜,火化,买墓地,定制墓碑……直到开追悼仪式正式下葬的那一天,叶来金才从他的生意场上赶回来,在司仪的悼词中哭得声嘶力竭,到场的亲朋好友也有好些,有些人是叶钱见都没见过的。
他本来不想这么麻烦,但想着老太婆估计喜欢风光热闹一点,就还是拿着她的电话本一个个拨过去请求别人来参加,怕没人来,他还专门租了个专业的悼念队,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声泪涕下,表现得跟真亲人一样。
墓地买在一个比较高档的陵园里,西北角靠山下的一块地方,比较能遮阴挡雨——那一箱子的物件他烧成了灰,和老太婆的骨灰盒放在一起,留下的现钱是由他一张张偷偷地塞进去的。
钱没烧,违法,而且他估摸着老太婆即使到了那一边也不会喜欢变成一堆灰的毛爷爷。
终于结束所有的事情,叶钱回到小屋子里,倒在床上睡了个天昏地暗。在此之前,他已经三天没合过眼。
再次醒来是第二天的晚上,被胃里饥饿的痛感叫醒的,他迷糊了一会上主屋里找了一大包猪肉馅的饺子烧着水煮来吃了,吃完后就坐在老太婆的床上发呆。
不知道是不是几天没住人的原因,屋子里散发着一股阴冷的气息,凉气覆在胳膊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对面的老旧木柜上,端端正正地摆着老太婆的黑白遗像。
这张遗像上的老太婆比较年轻,大概是很早以前就准备好了——他在柜子底翻出来的。
这是老太婆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一张照片。哦不是,沙子说有人把当天发生意外时的视频发到网上去了,还有媒体的相关报道,不止这一张的。
那家品牌公司找到他给予了很大一笔赔偿,赔偿卡他顺手放进骨灰盒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