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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沉沉的梦中悚然睁眼，我叹了口气，明白该消失的已经消失。该失去的无法挽留。而我，并没有走进梦中那座坟墓，那堆堆黄黄绿绿的坟墓中一个小小的坟墓。躺在旁边的桥发出均匀的呼吸。我懒懒地支起身体，摸索着点燃一支烟。幽蓝的烟雾在眼帘升腾，幻化。月光从蓝格子窗帘的缝隙斜溢进来，我伸手触摸几缕温暖的月光，指间有种酥麻的感觉。又有谁在我来时的路驻留？又有谁在我未来的路上守望？什么又是漫长的永远？只有这月光，和孤独的灵魂纠结，盘旋在这爬满坟墓的夜空。
桥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了，他默默地注视着我。思思，你应该学会遗忘。虽然记忆和生活只隔了一张纸的厚度，但你必须学会勇敢地抗拒以往知道吗？
你知道吗，桥，我惧怕荒芜，惧怕空旷。又热爱它们。那是一段病态的岁月。那里面有我父亲和小安。
荒芜和空旷总让我产生对死亡的幻想，美得很残忍的幻想。在这些慌乱的幻想中获得恐惧的快乐。一具具不完整的尸体从满是坟墓的荒野慢慢爬出来。有人拖着半个身子朝我这边爬来，他的双腿因为在时间的坟墓中呆得太久而腐蚀在泥土中了。有人拖着腐烂的身子向我爬来，蛆虫和腐肉混合的味道在夜空中升腾，然后扑鼻而来。还有只剩半个头的人我忍住恶心，一件件地卖给他们所需的食物。他们个个面黄肌瘦。他们需要食物养活他们空荡荡的胃。
我走出客厅，小安说了声吃饭了。他的心情看起来不错。我决定和他说点什么。我昨晚又看见一个无头尸了，我卖了好多食物给他。我很后悔他爬进坟墓的时候我没有看清他的眼睛。你觉得好笑吗？小安，我明明知道他没有头却想看清楚他的眼睛。正在吃饭的小安皱了皱眉头说快吃饭吧你又做恶梦了。
我不明白他脸上为什么又换成了昨天的阴郁。我不再说什么。连自己相濡以沫的丈夫都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又有谁会明白。
你不是很想离婚吗？我试着吞下最后一口煎鸡蛋后问。我知道你爱上了小米。我同意离婚，你是知道的。我说完又去拿最后一块面包。这个月我的胃口很好。
你为什么总是猜忌？别胡思乱想了，好好的养病。我和小米什么也没有。他仰头看着天花板。早晨的阳光在天花板上呼吸，凝滞。
我疑惑地看着他。养病？我生病了？我怎么不知道？对了，我晚上还有一笔生意要做呢，你别逼我吃安定剂了。我昨晚坐车时看见马路上有好多尸体。最先看见一条腿和一个头，再行驶一段路时就堆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好像是一场瘟疫，或是一场车祸导致的。我不知道，因为天是灰蒙蒙的。我们的车无法开过去。他们爬起来说很饿。可他们明明没有肠胃。
小安冲冲跑进洗手间，沉闷的呕吐声音像是一架生了锈的风车在时间的缝隙中转动时所发出钝重的吱嘎吱嘎声。这个声音已经在十几天前让我心烦意乱。他令我的耳朵失聪。
我冷冷地看着他在一旁和一个姓李的医生通电话。我见过这位温情脉脉的医生。或者说他见过我，我不太记得了。只记得他有一双很温暖很干净的眼睛，很明澈的眼光撞击我瞳孔时我低下了头。我很想知道他有没有像父亲一样宽厚温暖的手。
你的眼睛很干净很像小安。我说。
你很爱小安是吗？他轻轻地问。声音像一阵微风灌入我每个细胞。我被这种声音催眠了。
不。我抗拒着说。我很爱我父亲。小安有一双和父亲一样的眼睛和温暖宽厚的手心。可他和父亲又不同的。父亲不会背叛我。
你为什么要沉迷于对死亡的幻想不能自拔？你应该从往事的阴影中走出来，从婚姻的阴影中走出来。你这样病着，你父亲在天堂也会为你担心的你知道吗？
不会，父亲知道我在赚冥币为他还债他会很欣慰的。你知道我父亲是破产的商人。他肯定会为他能干的女儿骄傲。我突然很厌恶这个穿白大褂的人，这个脸白得诡秘的人。我咬着嘴唇固执地看着窗外的洋槐树。午后大片大片的阳光在绿得病态的枝桠上摇摇晃晃，令人昏昏欲睡。我想睡觉。我说。李医生把站在门外的小安叫了进来。令人厌倦的交谈终于结束。
小安出门去了，我的烟被他藏起来。我烦躁地在屋子转来转去。茶几上一张病单吸引了我的眼球。这竟然是关于我的病单。
患者姓名：陈思 性别：女职业：自由撰稿人
病症：精神分裂症
家庭背景：一岁时父母离异，跟着经商的父亲生活。十八岁时父亲破产，家庭穷困潦倒，几个月后意外死于车祸。于二十一岁嫁给方小安，感情不和。
我没再看下去。我歇斯底里地笑起来，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个世界究竟怎么拉，突然想到小安为什么恢复了以往的温柔。为什么那个叫小米的女人不再气势汹汹地找上门来说我不配小安我不能给他幸福我应该离开小安。因为在他们的眼中我是病人，精神病人。
我觉得我应该哭一场，可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如此渺小。我们的欢乐和悲伤都不值得一提不是吗？再说我的眼睛早已干涸，早已经枯井无波了。
我倚在车窗旁，这个城市的景物在我眼中渐行渐远。想像小安因我的失踪而终日生活在内疚和惊慌不安的情景，我露出残酷的笑，可是一行清泪却悄然滑落。我知道我将会越走越远。离以往的岁月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