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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开泰道:“于头,你也是这么些年的镖行了,别把事看那么容易。万胜镖局在北路镖行中说的出的字号,江湖上稍微含糊一点的绿林,没有敢招惹的,你想这个主儿一定够扎手的,可是我们干的这行买卖还有怕事的么?常言说‘养军千日,用在一朝’,崔镖头把这趟买卖托付了我们,我们只有遇上事卖命而已,来人已订枯柳屯相会,我们只有和他那里见了,难道我们这班人能含糊了么?夜间多加小心,别太大意了,天亮起镖,哪里遇上哪里算着,叫伙计们早早歇息,养足了精神,路上预备出事就截了!”趟子手于二愣道:“好吧!我们真要是叫来人一张纸片儿吓唬住了,也太给万胜镖局子丢人了,我去看看他们去。”于二愣随即出来到北屋嘱咐了伙计一番,大家早早歇息,各位镖师分班守夜。这里的一切情形,追云手蓝璧已经全探听个清清楚楚,知道这两位镖师要和金老寿一死相拼,蓝大侠也决定要把这场事看个起落,自己要相机相助。一夜倒是安然无事,天一亮,万胜镖局的人全早早起来招呼店家给烧水,大家梳洗,在店中饱餐之后,算清店钱,立刻起身。
追云手蓝璧容得他们走开了,把店家叫过来说道:“伙计,我今天还走不了。我下乡找朋友去,我的驴暂时寄存在你们这,好好给我照料着,你要是克扣它的草料,你可估量着,咱们算不清的帐!”店伙笑道:“爷台您放心吧!我们不能欺负哑吧牲口,那还算人么?”追云手蓝璧嘻嘻的一笑道:“伙计,你倒是会说话。我跟你打听一件事,从这庄西的乡间可有个枯柳屯的地方么?”伙计想了想摇头道:“附近几十里地方没有这么个地名,太远了就说不清了。”追云手蓝璧越发了然这金老寿下手的地方,定是荒村野店,偏僻的地方。遂叫店伙锁了门,走出三元店,顺着大街穿西门顷大路缀下来,远远的听见趟子手于二愣喊镖趟子,声音洪壮气力充足,可听半里地远,蓝大侠离着他们远远的。这时正在初秋,稻尚没收下来,满地庄稼。这一带多是农田,村集很多,路上车马不断的,直走到中午,错过所经过的就是疏疏落落的小村子了。因为由河间府肃宁县是官站,他们这拨镖得奔肃宁西南,所以才离开河间府就得改路,这趟道尽是小镇甸,于二愣和两位镖师全是骑着牲口,伙计们随着骡驮子护着镖银。伙计们这一程走得口干舌燥,向头里开路的趟子手于二愣道:“于师父,午时过了,还不找地方打尖,我们可有点抗不住了。”趟子手于二愣道:“哥儿们,耐点烦,谁叫咱得走这趟道呢!还有一里来地,大约是周家集,那里打尖吧。”
伙计们只好往前紧赶,果然前面远远现出村落,正是集期,集场就在小村子前面,时候已经晚了,集场已散,只有几处尚没收拾完了的卖农具的和卖粮食的。这拨镖进了周家集,趟子手于二愣先冲进去找寻店房,为是人多打尖可以歇一会。哪知这周家集并非是大地方,没有大店,只好在这里将就着吃一顿,歇息歇息,好赶下一站。这才回这家小饭馆打了招呼,叫他们在临街的窗外多放两张桌凳,镖驮子只好不往下卸,叫骡夫们只在饭馆外边,连照顾着牲口。那饭馆中掌柜的见来了这么拨好生意,真是意外的彩头,招呼着伙计们在门外放了两张长桌,几条长板凳的,又找了村中两个闲汉帮忙。不一时,万胜镖局子骡驮子到了,这座饭馆乱了一大阵子,才坐定了在这里喝茶吃饭。有村中找来的闲汉给骡夫们喂饮骡子。这里正乱哄哄人马喧腾,突听得由街西翻起一阵快马奔驰之声,神枪手穆文义、镖师李开泰全在饭馆里面,于二愣和镖局子伙计们把着窗口,骡夫们全在窗外,眨眼间由街西冲过两骑快马,上面是两个少年,到了饭馆附近,马走如飞,两少年往这边盯了一下,策马如飞直冲出村子东口。趟子手于二愣低低向伙计们道:“你们看见了,方才这两个小子,路道不正,我于二愣的‘招子要是不昏’的话(唇典谓眼睛不瞎),他俩定是线上的朋友。”里面的两位镖师倒没把这两个少年怎么注意,因为两位镖师正在互相计议前途的事,对于枯柳屯这个地方始终没打听出来,十分纳闷。就在两人说了没有几句话的功夫,趟子手于二愣忽然隔着窗子向里面招呼道:“穆师父,合才蹦过去的两个又圈回来了,路道可不正!”
于二愣一招呼之间,这里神枪手穆文义耳中也听到了东村口一带又掀起来一片蹄声。遂向于二愣一摆手,抢行了两步,靠近敞着的窗口坐下来,半偏着身子,隐着半个身形。跟着蹄声杂沓的,那两个少年竟自翻了回来,在这么窄狭的街道上,毫无顾忌的策马如飞,从饭馆门疾驰而过。头里那个少年竟向他后边的同伴大声招呼:“喂!相好的,咱跟他是死约会,不见不散,咱前边等着他出去了!”也没听见后面那个回答什么,已经风驰电掣的奔了西村口。这时神枪手穆文义面色一沉,霍的站起。镖师李开泰也凑过来,问道:“穆师父怎么样?”神枪手穆文义恨声说道:“鼠辈欺我太甚,竟敢向我们叫阵,他就是摆上刀山剑树,我也要闯他一闯,倒要看看匪徒们是什么惊天动地的能人,敢这么张狂!”说到这向外面招呼,赶紧收拾起镖。趟子手于二愣招呼着伙计们照顾骡驮子,打点装勒银鞘。
镖师穆文义在和饭馆伙计算饭帐时,向他打听这一带可有个地名叫枯柳屯?伙计在摇头,忽的想起道:“达官爷,我想起来了,不错,有这么个地方。不过这种苦村子提不起,既够不上村庄,又挨不着大路,在出西村三里多地,往西北有半里多地就是枯柳屯。只有十几百农人,全是承租葛家庄的佃户,错非这一带的住户,简直不易知道这枯柳屯在什么地方。只是这个小疙瘩地方,连官道全不挨着,您也走不着,打听这个地方有什么事?”镖师穆文义故意说道:“没有什么,只因我们有个同事的住的地方离这个枯柳屯近,也是小庄子,说是只要打听着这枯柳屯就找着他了。”饭馆伙计听着这话似乎十分诧异,嗫嚅着说道:“这位住的地方难道比枯柳屯还小么?枯柳屯附近除了那座土谷祠,恐怕找不出别的村子吧?”神枪手穆文义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漏洞太多,伙计动了疑心,遂微微一笑,多给了些酒钱道:“伙计,你就不必瞎操心了!”外面的伙计们全整理好了,趟子手于二愣进来催镖师穆文义、李开泰起镖。穆文义向于二愣道:“你也是久在线上跑的老手了,什么事还用我嘱咐么?从昨夜到现在的事,你看出个大概来了,咱们还能含糊么?顶着干吧!前途也就是三里多地,要是准在那里等着咱们,姓穆的只有和他拼一场了!你按着规矩,只管和伙计守护镖银,别的事有我和李师父了。”于二愣拍着胸口道:“穆师父你放心好了,我于二愣这条命交给镖驮子了。别的事不应我管,我绝不多事,只要有敢动骡驮子的,我于二愣非和他拼个死活不可,绝不会给我们万胜镖局泄气。”穆文义点点头,向于二愣一挥手,于二愣立刻转身走出去,把插在饭馆门上的镖旗拔下来,上了牲口,捧着镖旗亮嗓子喊了一声“镖驮子”伙计们嚷着“镖驮子”骡夫们催动健骡,这一路人马镖银冲出周家集。
这时连镖局伙计全知道前途准有事了,一个个惴惴不安,这种事是不由己的,一个个神情上和平日走镖就差了样子。常常一上了路,走到清静地方,伙计和骡夫们是腿不闲着,嘴不闲着,又全是粗鲁的武夫,想起什么说什么,边说边笑的绝不显寂寞,此时一个个瞪着眼往四下瞭望,连一句话全没有。于二愣一看这种情形真给万胜镖局子泄气,遂向伙计们道:“哥儿们,咱这是走镖,充好朋友,不是上法场,干什么这样垂头丧气的?既干这行就得卖两下子,别给江湖道丢人现眼,这么提不起精神来,有什么用?哪位哥儿们怕事,这时说话还不晚,趁早请回,改行干别的。回家抱孩子、庄稼地里扛活,全比这行买卖好干!这要叫人家暗地缀着的看了去,白栽给人家,还是一样的事,任什么也脱不过去!”伙计们被于二愣用话挖苦的不好意思的,一个个这才抖擞精神,有说有笑。这里刚把护镖伙计精神振作起来,在道左大田里陡起一片声音,于二愣和后面押镖的穆李两位镖师,全骑着牲口,容易察看。在马上一长身,见隔一片庄稼,有一个骑着小骡的,穿着地里的小道儿斜着西北下去。只是牲口上的人塌着身子,又有庄稼地挡着,一些看不出是怎样的人。这时所走的道路极其凶险,路是一片平原,只是正是青纱帐的时候,一条文余宽的土道,两边全是一人多高的庄稼,也看不见有村落,仅仅不时有搭起高窝铺看着的农人。
约莫走出有三里多地,一些迹兆没有,神枪手穆文义想饭馆中伙计的话有些靠不住,他说离周家集不过三里地,斜往西北半里地就是枯柳屯小村子,自己在马上往西北看去,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绿庄稼,哪有小村落呢?穆文义正在狐疑,突然道右边的庄稼地里,窜出一人,穿着件大蓝衫,又肥又短,脚底下很快,一刹那间,已隐入道左边庄稼地内,神枪手穆文义认为两人来路全不对,招呼于二愣加紧提防。又走出半里多地,地势略微开展,可是前面左右隐隐听得吱吱的胡哨声,神枪手穆文义向李开泰道:“这许是了。”一打量这一带形势,要是没有青纱帐时,是数十里地的一片野地,看不见村庄,并且连树木全稀少,就是道北里的高梁地里的庄稼,唰唰的一片片的摇动,跟着“飕飕”的从高梁地里射起两支响箭“唰啦啦”高梁棵子一阵暴响,从里边蹿出一伙疾装劲服的,老少不等的匪徒约有六七个;远远的庄稼地里吱吱的不断响着胡哨,跟着后道南边庄稼地里,蹿出一个怪模怪样的老头子,这份怪相,长的十分难看。两眼深陷入眼眶内,两额高耸,左额骨上还多了颗挺大的黑痣,穿着件蓝绸子长衫,全成了油布;头顶已秃,只剩了脑后一点头发,编着一条长只数寸,灰白的小辫儿;青缎子挖黄云子的便履,也是破的将将的能挂住脚,白布高腰袜子也变成灰色。先出来的一干匪党全各提着兵刃,唯独这个怪老头子空着手,往道路的当中一站,一干匪党全站在老头子身后。这时有一个少年匪徒,提着一对万字夺,蹿出来高喝道:“喂,相好的别走了!叫你们镖主金镋崔鹏过来答话。”
趟子手于二愣认识这就是周家集盘道的少年匪徒。于二愣赶紧的向骡夫们一声招呼,把十匹骡驮子,头接尾的打了盘,镖局子伙计全亮兵刃。于二愣的镖旗往脖子后头一插,把鬼头刀提在手中,挡在骡驮子头里,拿定了主意,谁过来和谁拼了!神枪手穆文义把牲口往前带了几步,一按铁过粱,纵下马来,李开泰也跟着下了马。神枪手穆文义低低向李开泰说了“护镖”二字,立刻往前紧走了两步,按着江湖上规矩,右掌往左掌上一搭,含笑说道:“这位老当家的,恕我穆文义眼拙,更不知当家的在哪里安窑立业?所以没得到当家的垛子窑去拜望,请当家的报个‘万’字吧?”怪老头子尚没答言,那提万字夺的少年匪徒厉声道:“金七老要会的是万胜镖局子镖头金镋崔鹏,你是什么人?强自出头答话?”神枪手穆文义道:“朋友,不要这么盛气凌人,姓崔的要是在这,不用朋友你招呼,早过来了。我在下是万胜镖局的镖师穆文义,我们镖头没跟来,有什么事只管朝姓穆的说吧!”那怪模怪样的老头子,把一双怪眼一翻,看了看神枪手穆文义道:“朋友,你想要接我金老寿这场事么?”说到这从鼻孔中“哼”了声,冷然说道:“我看朋友你不必跟着趟这种浑水,再说朋友你也接不下来。我金老寿这么远的来到河间府,不会会这位小孟尝崔镖头我就肯甘心么?我金老寿和你姓穆的无怨无仇,我金老寿也不难为你,你只把镖驮子给我留下,你们只管放心,我是准在这枯柳屯等候姓崔的。我们冤有头,债有主,到那时自有个了断,朋友你要是不听我金老寿的话,那就不怨我不认识人了!”神枪手穆文义一声冷笑道:“朋友,你这么看得起我穆文义,倒是真够朋友,就这么容容易易的想把我们打发走了,真是想不到的事。可是朋友,你可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了,我穆文义既擎真这杆镖旗出来,这票哪能就这么出手?你要是和姓崔的有‘梁子’,姓崔的绝含糊不了,三天内准到枯柳屯与你相会,你要想留镖驮子,那么我穆文义不能就这么交出,姓穆的没有什么本领,只把一腔子热血交给万胜镖局,朋友就看着办吧!”
怪老头子呵呵一笑道:“好!你要看点什么,容易,这真是‘人离乡贱,物离乡贵’,在江南道上就没有敢在金七老面前要价还价的!”说到这一扭头,向身旁一干匪党喝声:“还不给我拾夺么?”金老寿这一发言,身旁的一干匪党,全是这位要命金七老的门徒,头一个那提万字夺的少年纵身,径扑神枪手穆文义。另一个少年和提万字夺的站在一处的,这时掣出一条链子枪直扑镖师李开泰。另两个一个使判官笔,一个使七星尖子齐扑镖驮子。个个的兵刃不俗,身手矫捷,神枪手穆文义见人家已经过来,往后一纵身,到了牲口旁,伸手把大枪摘下来,脚尖点地,往斜刺里一纵身,亮开了势子。那少年匪徒已扑过来;他是要命金七老的五弟子姓陶名英和,使链子枪的是他四师哥徐忠,这陶英和身手十分矫捷,一分万字夺,猛身跃进。神枪手穆文义见匪党一齐上来,非剪镖驮子不可了,只有死拼,把大枪一拧“唰唰唰”一连三枪。陶英和手中这对万字夺,摘、解、撕、捋、剪、锁、拿、拦,专克制敌手长短兵刃。神枪手穆文义这趟八字大枪,在北路镖行已经创出名来,运用开夭矫若游龙,拿、拦、提、捉、沈、棚、抛、封,八字枪点已够了火候。陶英和便是把双夺的招术施展开,只欺不近身来。可是押镖的只有神枪手穆文义这条大枪能和匪党招呼,李开泰和要命金七老的四弟子徐忠一动手就见了输赢,一条左臂已被链子枪所伤。护镖驮子的趟子手于二愣,见有人扑过来,这小子眼全红了,哪还顾死活。
头一个蹿过来的是金七老的二弟子陈起凤,判官双笔一分,喝声:“小子们要命的趁早扔兵刃!”于二愣鬼头刀,蹦起来迎头向陈起凤就剁。陈起凤一斜身右手判官笔轻轻向于二愣腕子上一敲,当琅的鬼头刀出手。陈起凤一抬腿,脚还没踹出去,随他一同过来的六师弟姜天佑,照定于二愣的右胯上就是一七星尖子,哧的一下扎了个正着。于二愣摔了出去,一股子鲜血喷出多远来,扎的这么重,居然没出声。镖局子伙计有那不怕死的,还奋不顾身的护镖,他们哪是匪徒的对手,刹那间被打倒三四个,只有各自逃命。两匪徒喝令蹲在道旁的骡夫:“要命的赶紧起镖驮子随着走,有敢迟疑的,立刻给废了!”骡夫们历来是守着江湖上的规矩,他们绝不肯多管闲事,白跟着送命。立刻赶起骡驮子,随着陈起凤就往庄稼地里的羊肠小道走。
神枪手穆文义一边动着手,见大事已去,自己一咬牙关,把掌中枪一紧,对手陶英和正是欺身进招,两下里已到了紧要关头,穆镖师一个“抽身打盘”那陶英和只得撤步进招。穆文义哪肯再容他走开,往前一抖枪“铁牛耕地”本是扎陶匪的下盘,陶英和往外一纵,穆文义复往起一抖枪,单擎枪钻,人枪一拽“太公钓鱼”枪尖直刺陶匪后脑。眼看陶匪就要在大枪下送命,突然身侧一阵微风,穆文义右臂一麻,大枪不仅递不出去,几乎要撒手,一回头见是那金七老已到了身旁,满面含笑的道:“朋友,你总算不含糊,算了吧!”穆镖师知道自己已落到他手里,一跺脚说声:“完了,姓穆的栽给你了!”猛然用左手一抓枪杆,掉转枪头往自己心窝就扎。那要命金七老喝了个“好”字,骈食中二指往穆镖师左臂“曲池穴”一点,穆镖师大枪已被打落地上。要命金七老把面上的笑容顿敛,正色说道:“朋友,你这可有些小家子气了!咱们江湖道上的事,自有江湖道上的过节儿,我金七老和你姓穆的是朋友,没有那么大过节,我焉能叫你在我老头子面前寻短见?你现在就是把命搭上,我老头子和姓崔的事也不能算完。我本想这次连人带镖一块架走,如今遇上你这么个好朋友,便宜便宜姓崔的。我本意是在枯柳屯等万胜镖主,所以我老头子也没打算尽自等他,三天以内姓崔的不到,连镖银带回湖北,叫姓崔的再去找我。如今我看在穆朋友你的面上,我金七老在枯柳屯这和他不见不散,叫姓崔的自管约请能人,要命金七老绝不含糊了。我老头子在江湖上混了一辈子,说话还算数儿,穆朋友,识相些赶快找你们镖头前来,咱们拈柳屯见了!”
说罢,一转身撮唇连着两声胡哨,这种口哨打的尖锐,异常扎耳。这老头子身形起处,如一缕轻絮,隐入高梁地中,手下没走的三个匪党,也全向庄稼地内退去。眨眼间已走的无影无踪,神枪手穆文义愣呵呵站在那,五内如焚。那李开泰和于二愣虽全受了伤,但是全不是致命处,不过于二愣在胯上这一七星尖子扎的够重的,血流的把中衣全染过来;受伤后自知一动,匪徒们定要二次下手,两人全倒在地上瞑目待死。这时劫镖的已走,李开泰这时抬起头来,看见穆文义还在那愣着,生怕他一时想不开,再想了别的念头,遂招呼道:“穆师父,你还愣着作什么?事到如今该怎么办怎么办,我们现在不能再着急了,急死一点用处没有,过来咱们商量商量,你先看看二愣的伤要紧,血流的太多了!”神枪手穆文义唉了一声道:“完了,想不到咱们弟兄落个灰头土脸,有何面目再见镖主,李师父我不想回镖局了,你们回去替我说一声吧!我不把镖原回不再见他了!”
这时趟子手于二愣也挣扎着爬起来,哭丧着脸说道:“穆师父,你这可把事看左了。我们没有什么对不起崔镖头的地方,匪徒口口声声是要和他过不去,来者不善,善者不夹,这个主儿准够斗的,连本地安窑立业的绿林道他全没放在眼内,只怕这匪徒实不易对付,为今之计,我们得赶紧找寻镖主,倒是叫他预备怎样应付强敌。镖要不回来,万胜镖局就算完,崔镖头还能活么?我们现在全把命卖在这,一点用没有,咱们办有用的事要紧!”说话间有三个镖局子伙计是被匪徒所伤的,全滚入高梁地内躲避。可是那没受伤的想往远处跑可走不脱,有匪徒堵截着,只不准离开出事的附近一两箭地,你不往远处逃也不伤你。这时见匪人已走净,一个个溜出来,全是满面惊惶的凑了过来。李镖师招呼伙计把牲口上挂的包裹解下来,把刀伤药拿出来,叫他们把于二愣的伤口先给扎裹上。自己的伤,是伤筋动骨,不是现时敷药的事,扶伙计在道边上溜着,活动腰腿。三匹牲口全是自己喂出来的,全在道边上啃青,一匹没丢,伙计们忙合着给于二愣扎裹伤口,整理牲口,李镖师向穆文义道:“穆师父,好在咱们崔镖头这次和咱们说了,不出直隶境准可以赶上,咱们又这么一耽搁,依我算计今晚明早是可以赶到了。不过千万别走错了头,依我看咱们今天赶不回河间府,我们只有先奔周家集。那虽是小村子,离着出事地点近,咱在那里找了安身之处再说吧!”
神枪手穆文义想想眼前的事,自己就是以死报朋友,但是于事无补,只好先找着镖头要紧。三个受伤的伙计中有一个腿瘸了,好在于二愣右胯伤重,不能骑牲口了,让给这名伙计。由两名没受伤的伙计搀扶着于二愣,李镖师伤在左臂,仍可以骑牲口,穆文义也在步下,空着一匹牲口驮着兵刃包裹,这种狼狈情形十分难看,可怪匪徒动手后直到现在就没见一个来往的行人。走出半里地来,只见道边上聚集着四五个行路的和两辆大车,直到这边镖行人走近他们面前,内中竟有人问:“借光,前边可叫走了么?”伙计们没好气的回答:“官庄大路谁愿意走谁走,我们不知道谁不叫走!”可是这伙停在道边的行路的,已看出答话的这班人有好几个受伤的,事情定是出在他们身上,机灵的赶紧暗扯那回话的人,不叫他再多问。镖行这班人也跟着走过来。神枪手穆文义听到了路旁人的话,越发烦闷,这要命金七老不仅武功本领扎手,更是绿林中的好手。动手抢镖,先把两边的线结掐断,插旗安桩,严密把守住,外来的人休想往里闯,镖行的人你休想逃走,这个主儿可真难对付呢!一行人因为有受伤的,走得慢,直到酉时左右才到周家集,这可没法子了,只好在那座小店里住吧!先叫店里给烧了开水来,镖师李开泰和于二愣及受伤的伙计全服了白七厘散,于二愣虽是受那么重的伤,依然不肯躺在炕上。李开泰左臂的伤经过路上活动了半天,服下药去,疼痛已减,只是这只胳膊一时半时还不能动作,叫伙计仍到那饭铺里叫他们给预备十一个人的晚饭,给送到店里来。并告诉他,要是有人打听我们,给指引到小店来,伙计答应着去照办。
赶到在这小店吃过饭,神枪手穆文义向李开泰道:“李师父,我看要是在这周家集等侯崔镖头,只怕非误事不可。这周家集不是什么咽喉要路,象这种小村集,沿途上很多,崔镖头就许不走这里,那一来岂不两耽误了?”李开泰道:“我也没打算在这死等着,我打算把今夜过了,明天再赶往河间府城里等他。不论如何,他也越不过河间府去。”神枪手穆文义摇了摇头道:“我看这么办不妥,万一赶在今天和我们前后脚到的河间府,或者现在才到,那里是大站,崔镖头一定得落在那,我们明早再去,可就不易碰上了。或是镖局子再出点意外耽搁的事,他到现在还没起身,那么我们等他几时才好呢?我想事不宜迟,咱这有三匹牲口,我立刻赶奔河间府,万一他已到了,那就省了事了。再派两名伙计骑牲口连夜赶回北京总镖局子,看看镖头是否已起身,一路上迎着走,这么双管齐下的或许不误他事。李师父你只安心养伤,我这就走。”李开泰道:“穆师父,你这时若赶到河间府已经半夜了,城门早关了,也进不了城吧?”神枪手穆文义道:“李师父,你也是老江湖了,除了北京城,没有叫不开的城门,不过多花几个钱就是了。”李开泰点点头道:“好吧!对头虽是那么说的,只等咱们崔镖头来和他算帐,可是总得提防一切才好。”穆文义点点头答应,跟着叫来两个精明干练的伙计,嘱咐好了一切,给他们带了充足的路费,叫他们到槽上把牲口备好,穆镖师也略事收拾,立刻带着两个伙计从周家集起身。李开泰和趟子手于二愣全在一处歇息,身上伤痛虽是好多了,只是眼前的这种逆头事哪还睡得着。对于这位穆文义镖师以死护镖,血心交友的情形十分敬服,只盼他此去能够遇着崔镖头才是大家之幸,两人不知不觉的直谈到四更过后才相继睡着。才睡了不多一刻,李开泰突然惊醒,看了看窗纸,微现曙光,还没十分亮,街上一阵马蹄的声音,似乎在店门外停住。李开泰把于二愣推醒,方要叫他听听,大约是往店中来,跟着有人叩打店门,招呼张勇开门,张勇是镖局子伙计的名字。李开泰道:“于头,你听?这不是穆师父的声音么?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忙着下地要去开门。于二愣忘了胯上的伤疼,一踅身蹿下炕去,这一个猛劲把伤口震了个大的,疼的于二愣龇牙裂嘴一瘸一拐的闯出屋去,口中答应着:“来了!”镖局子伙计是真睡沉了?直到于二愣在院里大声答话,镖局伙计和店伙才惊醒。店伙迷离着睡眼问:“天还没亮,你找谁?”于二愣道:“少废话,找你,快开门吧!伙计!”店伙听出是镖局子的人,哪还敢再多口,忙着把店门开了,见门外是夜间走的那位穆达官,另外又多着一位,全牵着牲口。人是一身尘土,马是一身汗。店伙赶紧把两扇门全敞开,把下坎也给落下来。这时于二愣已迎出来,见来的正是穆文义师父和崔镖头,于二愣是又难过又喜欢,倒不知说什么好了,招呼着:“镖头,你可来了,把我们盼红了眼了!”小孟尝金镋崔鹏见于二愣这种为护镖几乎把命卖了的义气,令人好生感慨,崔镖头只说了声:“于头,很难为你了,伤好些么?不妨事么?”一班镖局子伙计也全赶出来,迎着镖头招呼,小孟尝金镋崔鹏一面往里走,一面和伙计们打着招呼。这时店伙过去接牲口,镖师穆文义道:“你不用管了,牲口已跑过了力,得溜好了,一个弄不好,牲口就毁了!”随招呼着自己的伙计,把两匹牲口上的包裹兵刃全解下来,把牲口的肚带松了,鞍子活动活动,先别卸下来,等他把牲口汗溜下去,再卸鞍子。伙计们答应着把缰绳接过去,牵到店外去溜。镖师李开泰也迎了出来,道:“镖头,我们对不起你了!”小孟尝金镋崔鹏一摆手道:“自己弟兄,不必客气,你们连命全不顾,还要怎样对的起我呢!咱们屋里再说吧!”遂一同来到屋中。这一忙活,天也大亮了,崔镖头和穆文义挥净了身上的尘土,店伙给忙合着净面泡茶。李开泰得容店伙张罗完了退出去,这才问道:“穆师父你这真还算着了,真在河间城内把镖头找着了!”神枪手穆文义道:“要是到河间城内,只怕这时就未必赶得回来了。”小孟尝金镋崔鹏接着说道:“我这次并没想自己来押镖,万胜镖局好友在山左右、大河南北还走得开。只为人家本主非叫我来不可,只好跟着赶来。我是一点信息不知道,要不是有江湖道的朋友暗中指点我,我们还未必就会得到一处。我是昨夜日没后才到的河间府,住在高家老店,晚饭没吃完,突然有江湖道的朋友投进一纸字柬,警告我镖驮子在枯柳屯被仇家鄂中要命金七老师所劫,镖师等受伤惨败,速赴周家集真相自明,字柬也没有具名。我接到这字柬,哪还敢迟延,向店家一问这枯柳屯和周家集,店家就把周家集的道路说与我,并不知枯柳屯这个地方。我当时起身,在中途和穆师父会上。只是我万胜镖局子不容易推出这点名望,不料这姓金的老兄竟自非把我崔鹏毁个一败涂地不可,我崔鹏倒要和他分个强存弱死,真在假亡不可了。在路上我和穆师父说过,先前我真想不起什么时候曾与此人结仇?我不仅不认识此人,连这人的名字全叫着生疏,后来才想起三年前往河南开封走一票买卖,路经河南阳武方家堡竟有一个少年出来,说是我们还要票镖,竟敢在他庄门前耀武扬威,分明是看不起他,非把镖驮子留下不可。”
小孟尝金镋崔鹏在这趟线上走过,就没听说这阳武县百余里内,有甚么绿林豪强、武林侠客。当时还不致莽撞了,先以礼貌请来人报“万”哪知这人非常年轻,不过二十余岁,名叫玉面虎方兆熊。小孟尝金镜崔鹏一听是个无名之辈,可是崔鹏又加了一番仔细,恐怕他背后有老江湖道撑腰眼子,遂请示他是哪一门哪一派?老师是谁?不料这玉面虎方兆熊十分狂傲,不肯说出师承门户,并且越发无礼,说甚么凭姓方的掌中一条七节鞭,用不着扛出师门的牌匾来,不象你姓崔的只仗着师父沙回子的名头走镖这一来崔鹏再也忍耐不住,辱及师门,哪还再管他甚么叫为仇结怨。当时两下里动起手来。那玉面虎方兆熊竟是受过名师传授,这条七节鞭真见功夫,金镋崔鹏这对鎏金凤翅镋,在北五省中已经是绝传的兵刃,生死掌沙全义一生,对于武功上只在拳术和教门弹腿上下功夫,不喜欢以器械胜人,唯独对于凤翅镋有特殊的兴味,更因为是南北派中会者寥寥,遂把这不绝如缕的凤翅镋的招术全教给了崔鹏这个弟子。崔鹏见他这条七节鞭实有独到的功夫,自己也把师门所学尽量施展开,终于胜了那玉面虎方兆熊。方兆熊当场受辱,仍然发狂言大话,叫崔鹏等着,早晚定要请威震鄂中的要命金七老来和他算帐,不把他的万胜镖局子挑了不算完。当时也是话赶话挤的,金镋崔鹏遂说道:“象你这种小辈,就是把你师门中最有本事的搬出来,谅也奈何不得我姓崔的。”那方兆熊答了声:“好吧!你接着我们爷们的吧!”这玉面虎说罢,扬长而去,竟回湖北。他本是鄂中绿林要命金七老——八步赶蟾金老寿的大弟子,在师门中还是最得要命金七老的宠爱。他本是有家有业的子弟,只为天性舛僻,性好游荡,竟辗转投入了要命金七老的门下。在师门受艺七年,倒也练就一身本领,跟在要命金七老的身旁,做些豪爽尚义劫富济贫的事,倒也很创出些“万”来。可是离开师门就不行了,这次离别金老寿回家省亲,他师父谆谆嘱咐他在江湖道上不得惹是生非,江湖上能人甚多,在鄂中有金七老这点老面子照着,谁也不好把你怎样了。到了北五省可得自己检点,咱们爷们的“万”儿不是一天半天闯出来的,走在哪儿也是一样,不能把师门的威名扔在北五省。
哪知这次玉面虎方兆熊竟自栽了这么个跟头,家乡中是没有脸面再待了,含辱带愧的逃回湖北。一路的搬动是非,要命金七老是老江湖道,心眼赛鬼灵精似的,哪就会被徒弟架弄出来。只是玉面虎方兆熊说的话中,有万胜镖主曾说过,要命金七老只叫他师徒在两湖一带耀武扬威,北五省中没有你们师徒的道路,这一来搔着了要命金七老的痒处。要命金七老当时不动声色,也没给玉面虎方兆熊好颜色,只叫他在身旁,不准他再入江湖道。要命金七老作事老辣,先派人到北五省来,把小孟尝金镋崔鹏的出身来历,以及所交往的江湖道全摸清了底,才暗中布置。直过了三年,才率领一干弟子和手下党羽,连落脚的地方全是早踩好了,所以这次一下手是非常厉害。金七老打定了主意,崔鹏有小孟尝的美名,交游极广,就让他请出好朋友来,也把他的“万”儿先折一下子,故此万胜镖驮子终于落到要命金七老手中,这一来真要了金镋崔鹏的命,这就是万胜镖主开罪于江湖怪杰金七老的情形。金镋崔鹏对于这要命金七老,只是有个耳闻,并不深知他一切,这次突然闹出这场事来,崔鹏只预备以自己的十几年江湖道闯的万儿来和这金七老一拚。当时崔鹏把当初的情形向镖师李开泰和神枪手穆文义说了,两位镖师倒为起难来,对于这要命金七老,既没有深知他的底细,更不知他的家数,这只有和他拚着看了。
金镋崔鹏遂冷笑一声说道:“这倒没有什么,我崔鹏这次也豁出去了。我这次是视死如归,反正是和他拼,任他要命金七老是三头六臂,我崔鹏也要见识见识他!”李开泰道:“崔镖头咱们也共事多年,谁和谁也不过说浮泛的话。敌人过于扎手,我和穆师父全败在他手下,不能再出头。镖头,任你本领怎样高,也是人单势孤,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我看还是请两位朋友帮帮忙,比较有些把握?”金镋崔鹏微摇了摇头,方要答话,店伙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红纸帖,向崔镖头道:“你就是崔达宫爷吧?有人给您送了这张字帖来。”崔鹏不仅愕然问道:“谁送来的?”一边问着已把红纸帖接过来,只见上面潦草的写着两行字:“崔镖头驾临周家集幸甚。谨订于今夜亥时,枯柳屯候教。逾时南返,休怪无情,鄂中金老寿拜。”小孟尝金镋崔鹏勃然大怒的向店伙喝问:“送帖的人在哪里?”店伙道:“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牵着牲口,在店门口把这张帖子交给我,说是用不着听回信,上牲口走了。”小孟尝金镋崔鹏立刻把怒气捺着向店伙道:“好吧!倒也用不着回信。我为人家太远,送信来不让进来叫人家喝碗茶歇一会儿,怪不合适的。走好吧!伙计叫你受累了。”伙计搭讪着退去。
小孟尝金镋崔鹏双眉一挑,向穆、李二镖师道:“金老寿步步逼紧,我才到周家集,他立刻派人投帖约会。我们一切的行踪,暗中全有人缀着,这倒省得我们费事给他送信了。这情形你们还看不出来么?老儿是一步一步的全摆好了,安心要我姓崔的长短。好在我崔鹏没想再弄别的,只凭我个人和他比划着看,真要想搬动好朋友出来,他还不容哩!二位不用把这件事摆在心上,任他是福是祸我崔鹏接着就是了。好在我也没打算把万胜镖局再干下去,咱们这行当就是卖命的行当,干一天就在刀尖子上滚一天,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咱们还是别尽自为这点小事发愁了;只是住的这个小店太窝囊点,要什么没什么,李师父你身上带着伤还能喝两杯么?咱们把逆事扔在一旁,喝两盅痛快痛快,可是李师父在这吃饭方便么?”李开泰道:“倒还凑巧,一进街那家饭铺倒还是清真教人干的,只是没有什么菜下酒。”崔镖头道:“那就很好了。这样小地方要吃什么呢!”随即打发伙计叫给预备酒饭。趟子手于二愣见崔镖头虽是来到,但是一点别的法子没有,只要拿自己一条命和劫镖的拼了,简直是一点指望没有。凭匪人那点声势,崔镖头一个人哪能招呼的下来?除非是仍本着江湖道的过节儿,把两下的梁子当面解了,镖银也许能原回来,不过那只是痴心妄想的事。镖头迎头栏着不叫提这件事,自己一赌气藉着伤口疼,一头躺在土炕上睡去,崔镖头招呼着道:“于头你别心腻,我还高兴着呢!别睡,我还和你喝两盅呢!”
于二愣道:“镖头你不用让我,我这伤口没收口,先不喝酒,你请用你的。往后还会少喝的了么?我一夜没睡,我先歇一歇了。”小孟尝金镋崔鹏望着于二愣背着的身子微微一笑道:“于头,身上受点伤算不得什么!那就值得连酒全不敢喝了么?”崔镖头说到这,向李开泰道:“给他上药了么?伤口不小吧?”李开泰道:“伤口不大,可是这一条七星尖子扎的够深的,已经敷上药了。”崔鹏道:“于头,你起来,我这还有一瓶子好药,你连敷带吃,虽不敢说立时就好,大约有半天的工夫,你就知药力怎么样了!”于二愣一踅身子爬起来道:“镖头,这可谢谢你,我信服你那瓶子金疮药。”崔镖头把包裹打开,把药拿出来递给于二愣道:“你可把先前上的药洗净了。”于二愣匆匆把药瓶子接过去道:“我到旁边屋里收拾去。”拿着药瓶子走出屋去。崔镖头望着他的背影,点头叹息道:“别人全嫌他愣头愣脑的,我还是就喜欢他这路愣劲,小子真有血性!”少时饭馆里把酒饭送来,崔镖头仍然叫伙计招呼于二愣一块吃,一会儿伙计把药瓶子拿回来道:“于头把药连敷带吃,现在睡下了。”崔镖头把药瓶收起,只好由他睡去。
这里小孟尝金镋崔鹏好似没有这场事似的,放量痛快,只说些不相干的事。穆镖师知道镖主这是借酒消愁,故意这么豪放不羁,也为是解别人烦恼。这一顿酒饭直吃到午后未初,崔镖头已有醉意,饭后却躺在炕上大睡起来。直到黄昏后才醒来,略事梳洗,招呼伙计把牲口备好,叫店家给泡了壶茶,坐在那喝着,只是沉吟不语。穆文义实在忍不住了,向崔镖头问道:“镖主,你这就预备到枯柳屯去么?”崔鹏冷笑着说道:“我酒足饭饱不去赴约,难道还等着人家找上门来么?”神枪手穆文义道:“去是一定得去,不过你一个人去太差事,我穆文义不管栽跟头不栽跟头,我还要和老儿朝朝相(术语讲见面),我跟你一同去。”李开泰道:“对,我这点伤不算什么,现在已好多了。咱们一同走,要毁就毁在一块,也不枉弟兄们好了会子。”
小孟尝金镋崔鹏这时喟然长叹了一声道:“疾风知劲草,患难显宾朋!你们弟兄不必这么固执,死在一块有什么用?有交情办有交情的事,我这一去我准知道不易回来,除非把镖驮子原回来,我崔鹏还能在江湖道上再混个三年五载的,只怕我也未必是敌人的对手吧?我只拜托二位兄弟,把后首的事全给我办到了。我崔鹏这几年仗着弟兄们捧我总算名成业就,万胜镖局从此收场。这次所保的四万镖银可得如数赔人家,丝毫不许短少,据我算着,总分号可以凑出三万多银子,不够的数目呢,我沧州家中还有些田产,变卖一小半就够子,剩下的还够我妻子养生的。我只有一子才八岁,你们弟兄传我的话,叫他好好念书,不教他习武再干这一行。瓦罐不离井口破,干我们这一行的有几个落好收源结果的?我到明晨不回来,你们再到枯柳屯接我吧!我包裹中还有二百两银子,给我办身后的事,别的事你们弟兄拆兑着办吧!我心乱如麻,连镖局子师父们及我家中我全没写信,只照我说的办吧!”
穆文义和李开泰再忍不住,全落下泪来,崔鹏却是眼泪在眼圈里转了转,竟自强忍了回去。穆文义此时急的只是来回在屋中打转,崔鹏复向两人道:“你们难过什么?咱们干的是什么行当,穆师父,你招呼于二愣来,我有话嘱咐他。”镖师穆文义走到门口,推着门向外招呼道:“于头,到这屋来。”哪知连招呼了两遍,并没人答应,跟着过来一个伙计,向穆文义道:“穆师父,你招呼于头有什么事,他出去了,用什么我们去。” 伙计说着话进屋来。穆文义道:“怎么?他不是睡着了么?做什么去了?他什么时候出去的?”伙计道:“走了工夫不大,方才起来他很高兴地说是:‘镖头的金疮药真有力量,伤口已经不觉怎么疼了。’他说得到外边活动活动去,自己到槽上备了匹牲口,他胯上有伤口哪骑的了,我们借给他一条棉褥子,摆在鞍子上,牵着牲口走了。”神枪手穆文义皱了皱眉头。这时镖主金镜崔鹏却向伙计问道:“他身上带着家伙了没有?”伙计听了一愣神儿,想了想答道:“没看见他拿家伙哦!他临时出去时腿篷上可多了把手叉子。”
镖主金镋崔鹏点点头,向伙计一挥手道:“没有事了,你去吧!无论什么事全要听穆师父的招呼。”伙计答应着退出屋去,金镋崔鹏向穆李二镖师道:“这个愣小子走下去了!我还得赶紧走。怕他再毁在人家手里白送了命,于事无济!”穆文义道:“镖主认为他是奔了匪巢么?”崔鹏道:“你们想想,他走的情形绝不会往别处去。这种直性子人,他知道,明知说跟我去,我绝不会答应他,所以他自己头里走下去,这也只好由他了。”这时穆文义正色向崔镖头道:“镖主,你我相处了这些年,今日你遇到这种逆事,我们弟兄应该能尽一分力使一分力,临到这种生死患难的时候,不给朋友卖命,枉在江湖道上跑了!于二愣一个当伙计的,全有这份血性,我们哥两个就这么看着你往油锅里跳,我们天良何在?江湖道的义气何在?只是诚如镖头的话,我们去了,既非敌人的对手,不过白跟着送了命。我已决定,镖主你去枯柳屯,万一能够把镖原回来,那固然是大家之福,倘或真落个一败涂地,我们弟兄除了照你所嘱办理完了,我穆文义把我们万胜镖局总分号的老师父们全请出来,谁有主意谁出,连镖主的令师沙老前辈,那也把这信送到了。至于他老人家不管,我们不敢勉强,我穆文义要拿这腔子热血,请大家帮忙,大举复仇。我的话说到这,只要姓穆的有三寸气在,这件事就要做到了,时候不早,镖头你请吧!”
小孟尝金镋崔鹏向穆文义、李开泰抱拳一拜道:“就这样吧!我崔鹏死在九泉也不敢忘二位贤弟这番义气,咱们再见了!”说到这大洒步往外就走。就在崔鹏答谢之间,隐隐的门外似有人说了个“好”字,三人全在热血偾张的时候,并没十分理会外面的人声。这时院中早黑暗下来。这种小店院里黑沉沉的,一点灯光没有,伙计们早把镖头的牲口牵出去,在店门口等候。小孟尝金镋崔鹏跨进店门过道里,李、穆二镖师全随在身后,镖师穆文义就觉着身旁一缕微风,一条黑影从头顶上过去,穆文义喝声:“什么人?”往后斜着一错,让开身后的李开泰,一垫步,也蹿上了过道。自己跟的这么紧,小店过道上并没有一点别的形迹。突然从过道上往西斜着出去两丈余远的屋面上,似有人用沉着的低声喝叱着:“猴崽子,太狂了,下去!”跟着一团黑影滚下房去,嘭的落在街道上。那个挺身跃起,却说了声:“好,你还敢暗算小爷,咱们回头算帐!”跟着飕飕的纵跃如飞,向西逃去。穆文义再看屋上发话的人,也走的无影无踪,自己十分诧异,见镖头崔鹏已到了店门口,自己飘身下来。其实小孟尝金镋崔鹏也看见房上有了人,自己此时不愿再多惹牵缠,只如不见不闻。
神枪手穆文义从上面翻下来,也落在店门前。李开泰道:“怎么样,你招呼了这小子一下吧?”穆文义道:“不是我,另有人照顾了这小子。大约定是送柬那小子,从早晨就跟缀,在这附近窝着,暗中盯着咱们,探查咱们的行动。”小孟尝崔鹏冷笑一声道:“任凭他怎样,不必理他。”神枪手穆文义低低向崔鹏道:“大约有江湖道的能人,看着这场事不平,已在暗中相助。但盼我们猜测的不错,这场事还有几分指望,镖头一切事多留心就是了。”崔鹏道:“现在我不敢那么指望了。敌人来势这么厉害,金老寿又这么扎手,谁肯出头卖这个命?不管他那些闲事,我办我的,二位请回吧!我走了。”说到这,伸手一顺缰绳,扳鞍踩蹬,飞身上马。牵牲口的伙计赶紧一闪身,崔鹏一领缰绳,往右一捋嚼环,牲口在店门口打了个盘旋,再转过马头来。小孟尝金镋崔鹏再在马上说了声:“我不再托付了,再见吧!”一抖缰绳,头也不回竟向周家集的西村口闯出去。镖师穆文义和李开泰听到崔鹏临分手的话好生难过,眼望着崔鹏人马没入沉沉的黑影中,两人眼含着痛泪,带着伙计们回转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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