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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明酥肩挎着木箱,上了桥梁。
桥底的一群孩童,伸头来张望,面露欣喜,一人突然朝他抛出一物,“十锦哥哥,桃,干净的......”
沈明酥笑着接过,“谢了。”
铁匠铺子的生意不错,门前站了好几位客人,沈明酥没去打扰,路过他铺子时打了声招呼:“魏大哥。”
魏铁匠抬头只看到了个背影,笑了笑,扯着嗓子回应:“十锦来了。”
雨一停,街边摆摊的人都来,昨日一日没见到十锦,王嫂子还担忧他是不是被一场春雨凉坏了身子,如今见他一脸容光焕发,倒是自己想多了,关心地问道:“昨日怎么没见到人,是耽搁了?”
沈明酥笑道,“春雨时节容易犯困,偷了个懒,今日我多唱会儿,夜里再收摊。”
王嫂子愣了愣,他来这里也有大半年了,还从未见过他夜里起过活,每回太阳一落山便开始收摊,哪次不是比他们先走。
“赶夜活儿好啊,夜里人多才赚钱。”
王嫂子说得没错,弄影戏到夜里更受欢迎,白日唱了两场,多数都是妇人们爱听的本子,到了夜里沈明酥换了一个热潮本子。
《斩关羽》
拿出羊皮做的小人物,套上线,摆好位置后,投下灯光,声调一起来,与前几日凄婉的唱腔大不相同。
上天没给她继承沈家医术的天赋,也没给她继承鲁班绝学的聪慧,却赏了她另外一碗饭。
她能变换不同的声调。
即便没人帮衬,一人也能分饰不同的角色。
“众将士齐下跪,恳求释放,啊......”悲切的唱腔从帷幕后传出来,婉转哀恸,回肠荡气,直叫人感心动耳。
“战赤壁,多少人血染长江......如今我斩关羽,以效军状.....”
唱到此处,突然一道声音从外面人群后传来,“慢!慢斩,公子刀下留情,刀下留情啊。”
沈明酥硬生生地被那道声音打断。
她没有戏班子全套,平日来她这儿听故事的人多数都是老看官,妇人居多,难得有生面孔,还是一位公子。
底下的看官也应声回头,见到此人戴着一张挡住半张脸的银制面具,有人立马认了出来,“哟,慢斩公子今日怎么到这来了。”
众人听到这名头,倒明白了,纷纷哄笑。
沈明酥听说过他的传闻。
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纨绔子弟,常年混迹在这一带,每回只要听到有人唱《斩关羽》,都会出来打断,恳求刀下留情。
为此这条街的人背地里给他取了一个名字:慢斩公子。
沈明酥应了他的要求,可再如何慢,历史长河里的真相终究是真相,最后还是斩了。
今日共唱了三场,沈明酥收了摊,出来时众人已散去,唯有那位公子还坐在石桥上,似还沉浸在适才的悲伤之中,一动不动。
沈明酥走到他跟前,也不知道他的名字,便唤了一声:“慢斩公子?”
那公子抬头,半边银制面具遮住了他容貌,从露出的半面脸来看,长相当不俗。
“你也取笑我?”
沈明酥自知失言,“小的失礼了,还望公子莫怪。”
‘慢斩公子’倒没同他计较,从石桥上慢慢起身,突然问他:“公子斩杀之时,可有不忍?”
沈明酥一笑,“关云长之死,可非小的这弄影戏。”
公子埋下头,神色低落怅然。
沈明酥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想不开的人,早上孩童给她的那颗桃子,还没吃,伸手递给了他,安抚道:“众将士扼腕痛哭,又怎会没人惋惜呢?”
公子反应过来,眉间瞬间舒展开,似是找到了志同道合之人,转头看向已上了桥梁的背影,提声道:“明日这时,我再来听公子唱戏。”
说话算话,第二日‘慢斩公子’真来捧了场。
一连三日都没缺席,也不用他再提醒,每到要斩之时,沈明酥都会慢上几拍。
公子不胜感激,上回得了一颗桃,隔日便送了一大筐,沈明酥见他除了满身富贵之外,其谈吐儒雅,并不像传言中的纨绔,也不能再叫他慢斩公子,主动问道:“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十全。”
沈明酥一愣。
公子忙问:“你呢?”
“十锦。”
十全公子也怔了一会,随后爽朗大笑,“看来,我与公子实有天缘。”
—
如此安稳了三日,到了第四日午后,封重彦口中所说的不好过,终于来了。
荣绣隔着窗扇,将她端详了片刻,冲她弯唇一笑,云淡风轻地同身后人道了一声:“都砸了吧。”
作者有话说:
慢斩公子历史真实存在,借鉴一用。(男三)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咱们阿锦就该干干净净的◎
争夺了几日的青州军功,终究还是落到了康王头上。
封重彦在早朝上支持康王爷前去青州请缨时,满朝文武眼珠子一阵乱转,谁也摸不着头脑,就连康王爷自己都觉得意外。
出了大殿,被如尝所愿的喜悦冲晕了头,如同饮了美酒,踩着醉熏熏的步子,唤住了封重彦,笑呵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伯鹰有空来本王府上,本王珍藏的美酒,连凌国师那张叼嘴都赞不绝口......”
凌墨尘就在不远处,康王爷喜上眉梢,说话时回头张望了一眼。
要说这朝中最耀眼的两个人,一个是国师凌墨尘,另一个便是他封重彦了。
年轻有为,深得陛下赏识。
凌墨尘性子随和,与谁都能说上话,时而阴晴不定,但万事有商有量。
封重彦不一样,看着一张笑脸,实则是个硬疙瘩,一到关键翻脸不认人,指不定还会让你阴沟里翻船,荣绣就是个例子......
本想着王妃和封夫人也算是至交,一年前他去求皇上赐婚,想将荣绣许给他,以此为笼络,却被他以与沈家的婚约在先为由婉拒。
可惜自己的话已经说了出去,再想收回来,荣绣不干了,要死要活宁愿做妾。
这样的亏自己在他身上吃了不少,这回青州之行本也没有把握,毕竟触碰的是他封家二公子的利益,也不知道凌墨尘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说服了这块硬铁......
封重彦笑笑,“胡人的首级还等着王爷前去擒拿,臣等王爷凯旋,再来喝这杯庆功酒。”
“好,等本王提着胡贼的头颅回来,叫上国师,咱们三人不醉不归!”
康王爷意气风发,走路自带一股风,单看架势还真像是一位杀敌万千战场猛将,到了殿外却没能爬上马背,两个仆从一人捧着他一边臀往上推。
身后一众臣子齐齐撇开眼,周观道更是垂头没脸见人。
那日凌墨尘上门,几杯酒下肚后,省主竟爽快地让了步。
若非自己的儿子闯了祸,省主何至于如此。封家二公子的一桩军得是多大的荣耀,说没就没,周观道心中有愧,私底下把自己的儿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如今还关在屋子里。
正埋头自责,封重彦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道:“明日让周戍到兵部兵器库领职。”
周观道一愣。
他那儿子鬼迷心窍,文不能文武不能武,却偏爱钻研兵器,喜欢冷冰冰的刀刀枪枪,这回做出来的那混账事,目的也是想在封重彦跟前立功,好去兵部讨个职位。
封家这回丢了那么大的军功,省主不仅没责备,还要成全那兔崽子?
周观道看了封重彦半晌才回神,眼里的激动分不出是感激还是自愧,“省主......”
“封大人。”边上一道声音打断,是皇上身边的近侍文公公。
封重彦转身离去。
周观道看着他的背影,若是此时无人,此番大恩,定会给他跪下。
—
皇帝召封重彦,也是为了青州之事。
见人跪在外间,皇上让公公扶他坐上了装有轮子的椅子上,笑着朝他道:“伯鹰进来吧。”
封重彦起身踏入内。
皇帝拍了下身下的木椅,“上回你替朕打造的这把椅子,极为方便,用着甚好。”转头让人备坐。
待封重彦落座后,公公奉完茶,皇帝才问道:“康王有多大本事,你心中也有数,就凭他那肥身板能上阵杀敌?他胡闹,你今日竟也怂恿,逼得朕不得不同意,意为何?”
封重彦道:“陛下忘了,王爷当年生擒过雪狼,威名曾传遍四大世家,虽说近些年拳脚有些落下,刻在骨子里的血性岂会丢失,”
突听他提起四大世家,皇帝陷入了回忆。
当初四大世家,梁,赵,邵,封共同效忠皇室周家。
后来皇室人丁凋零,惠景帝前去定州亲征之时,只剩下了一位小儿坐守宫中,最终走向灭亡,赵家拥有了天下。
其余三大世家,包括封家都对赵家俯首称臣。
十七年过去,再来看当初的三大世家,虽没有赵家尊贵,但人丁兴旺,后辈各有千秋。
赵家呢?
死的死病的病,只剩下了太子和康王。
太子坐守东宫多年,仅育下一位皇子,此子聪慧倒是聪慧,但生性软弱,成日为了已故英雄的悲惨落幕而伤怀,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
康王膝下倒有一双儿女。
城郡王不学无术,只知道混迹在烟花之地。
荣绣更有出息了,要去做妾。
他自己?
双腿已废,再也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