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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何苦?”
渭水河边,一对少男少女相依而坐。那是刚逃出城来的耿鹿儿与李浅墨。
出了城,他们就奔向了这里。
地上的草软软的,流水澌澌,就流在他们脚下。头上柳树垂得很低,都拂得到他们的脸上了,每一条都是青的,那夜色中辨不清也闻得出的绿。
天上银月一芒,闪得水面上的银光细成线,摇摇晃晃的。
李浅墨一时只觉得心里也轻柔了,所以口气里,既有责怪,又责怪得那么轻柔。
说着,他轻轻扳起了耿鹿儿的腿。
耿鹿儿的腿上烫伤极重,这时忍不住“哎哟”了一声。李浅墨低声道:“别动!”
说着,他顾不得避嫌,伸指轻轻一划,把她的裤腿整个划破。
却见耿鹿儿一条修长的小鹿似的长腿露了出来。耿鹿儿满面羞红,不敢低头,仰着脸,避开李浅墨俯着腰的身形。她双手后撑,就这么闭了眼,不发一言。
李浅墨低低“哼”了一声,只为耿鹿儿那条腿上的惨不忍睹。只见一撩大大小小的水泡,密集在她的整条腿上。李浅墨只觉心头惨然,再料不到这个女孩儿,因为对自己好,竟然受伤至此。
只听他轻声道:“你稍微忍一下,就会好,不会疼的。”
说着,他一直腰,向后一靠,伸手去摘耿鹿儿头顶上的簪子。
可这一下,他却看到了耿鹿儿的脸。只见她闭着的眼皮下面,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闪着,睫毛下挂了两滴泪。李浅墨低声问道:“很疼是吗?”
耿鹿儿却摇了摇头。
她不说话,好半晌才道:“我情愿的。”
“何况,我受伤,不是因为你。”
说着,她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我终于等到今天了。从很小很小时,他救了我们柳叶军百数十人那天起,我就盼着有一天可以也如他一样的出剑,学会‘乘槎’之术,与他双剑合璧,这一天,我终于等到了。”
“所以哪怕痛,也是心甘的。”
李浅墨知道她说的一定是肩胛。他想起耿直曾与自己说过的话,一时无话可答,拔下了耿鹿儿头顶的簪子,轻轻地一个一个挑破她腿上的水泡。
只见那些水泡一粒粒地浸出了水来。李浅墨用衣袖的内面轻轻拭干,从怀里摸出一些散剂来,轻轻撒在上面。
可他看着那一颗颗浸出水的水泡,仿佛耿鹿儿的整条腿都在哭,那样一种伤痛感蚀进他的心里。
只听耿鹿儿道:“我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我终于练好了‘乘槎术’,也终于有了一把自己的剑时,他却、不在了。”
李浅墨静静地听着。
他想起自己小时,也时常渴望着,长大后,可以变成什么人。也许女孩子确实不一样,她们会想着,长大后,可以相伴上什么人。
“所以一开始我见到你时,我心里着实恨你。”
只听耿鹿儿轻轻笑着。
“好像你抢走了我的什么宝贝似的。”
她笑得更加轻柔了。
“可那时我还像个傻妮子似的只想在你身上找到他”
“可慢慢却发现,我没找到他,只是越来越多地认识了你。”
忽然地,她伸手轻轻一抓李浅墨的衣袖,低声道:“我说了你可不许逃。我、我”
李浅墨静静地等着听她下面的话。
却听她终于挣扎出口道:“我想跟你在一起。”
李浅墨一时心头只觉得雷轰电掣。再怎么样凶险的战阵、生死一线的危机也没让他感到过这种震动。
只听耿鹿儿喃喃道:“反正我今天受了伤,可以恃宠撒娇,反正要说个明白。不然,我一直闷在肚子里,会闷得发疯的。我可不想排在一个什么枇杷、珀奴、王子婳、吴盐儿——以后还不知有什么女子——她们组成的长队里,整天整天地受着煎熬,却一直不敢吐出这一句。”
说着,她松开手来。
仿佛她刚才握住李浅墨衣袖用尽了力气似的,她松开的手指都泛出苍白,只听她静静地笑着:“现在,你可以逃了。”
李浅墨只觉得心中一痛。
——逃?又逃向哪里?他不要肩胛那样的蒹葭永逝,也不想要罗卷那样的苍莽年华。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是情愿被什么系住的。
却听耿鹿儿低声道:“逃吧,否则要小心,我是个变心很快的女子。”
她话未说完,忽觉得唇上软软的。
那软软的,是另一个唇。
她心中只觉得,仿佛一朵花朝开暮卷,那朵开在她韶华深处的花,终于到了暮卷的时节,一片花瓣拢住了另一片花瓣,两个花瓣上都带着露水,那露水甜甜凉凉的。
李浅墨把耿鹿儿腿上的水泡全部挑破,抹了药,然后将它浸在了水里。
水清而凉,似乎大为抚慰了耿鹿儿的伤势,只听得耿鹿儿口中舒服地发出了一声“嘶”声,那是她缓缓地在吸气。
看她开心,李浅墨也觉得开心起来。
一时无话可说,想起刚才的话头儿,他不由问道:“你怎么是个变心很快的女子?”
耿鹿儿这时伸腿在水中,身子已全靠在李浅墨身上,低声道:“难道不是吗?在认识你之前,我以为我会一辈子念着肩胛的,一生一世,矢志靡它。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不会入我的眼,哪怕他们对我再好,我也会报之以白眼,只把一双青目留给他。用所有这样的白眼筑成一座祭坛,我要把那祭坛献给他。”
仿佛在谈自己那曾经无知而专诚的少女的心,耿鹿儿轻轻地笑了。
“其实我说这些你也不会懂。你们男人哪懂得这些呢?但他,确实曾陪伴了我以前的整个岁月。可能越遥远越够不到的才会觉得越好越安全吧。他是我成长岁月的守护神,是我的动力,我的渴望。我真高兴,有他这么好的一个人,来束缚住我所有的从前,让我既能自爱自傲,却不至于自私自大。他是包缚我青春的那片叶子。”
她的手反向地,轻轻伸向李浅墨的面颊。
“没想到,认识了你,我才知道,除了他之外,还有别的。”
说着她轻轻笑了起来:“所以,难道我不是个变心很快的女子?你快快鄙视我,逃了开去。”
只听李浅墨附在她耳边轻声道:“叫我怎么逃,难道要开口叫你‘师娘’吗?”
耿鹿儿再没想到他突然会如此轻口薄舌,忍不住满面通红,伸手就在李浅墨腰眼上捅了一下。
李浅墨禁不住笑了起来。
然后却听他转为正经地道:“其实我也要谢谢你。要不是认识你,我也不知,除了他之外,这个世界还很大。”
他望着水中波动的银光,头一次如此从容地想起肩胛,头一次可以如此从容地平视他。原来,我已长大——他不由这么想——曾经,和耿鹿儿一样,肩胛就是他的整个天,整个骨。
可如今,不一样了,他也长大了。
如同一个男人在遥想中望向另一个男人:是的,你有的我终生渴望,你有的可能以后不会再有;但我有的,你也没有那是我在你之外发现的。
然后他心里几乎快乐得要爆炸般地想:我长大了!
因为,我有、一个女人了!
两小正自沉浸在他们的甜蜜中。猛地听到,河岸上游,隐隐传来了一声“嗤”声。
耿鹿儿还没听到,李浅墨却已警觉。他一抬眼,不由猛地一惊!只见河岸上游飘飘拂拂地立着个红袍人影。那红袍在这暗夜里看着说不出的古怪,说不出的鲜丽污浊,却又似曾相识。
只听那人又“嗤”了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好淫荡的小色魔,好漂亮的美娇娃!”
当此情境,谁会愿意被人打扰?何况还是如此恶谑。李浅墨不由一怒。他脸色陡地一沉,冷冷道:“快给我滚!”
他也没料到,他才说了一声滚,那人竟立马俯身一滚。
可他这一滚竟不是滚向别处,而是滚入了河里。
那身红袍入水,并不下沉,而是鼓了个气泡般的,浮在水面上。李浅墨见那人轻功如此诡异,当真平生所未见,不由大起戒备之心。却见那个红袍人在水中滚了一滚,竟在水面上立了起来,也不知他袍下藏了什么东西,竟可以浮之水面。
耿鹿儿抬头一望,不由皱了皱眉,以她那么争强好胜的性子,这时却道:“我好累,别理他好了。他不过来,就别理他。”
李浅墨不由一奇,低头一看,只见耿鹿儿满面绯红,压倒桃花,竟似在发烧一般。
却听河面上那红袍人远远地道:“嘿,好无耻的小妮子,明明看到我就在这儿,还道别理我,继续你们那无耻的勾当。”
李浅墨不由大怒,如不是牵挂耿鹿儿,只怕马上就要出手。
这时,那红袍人已顺流漂近了些,只见他脸上戴了个面具,那面具卡白卡白的,全遮住了他的颜面。
那惨白的面具与诡异的绣花红袍交相衬映,真显得说不出的别扭。
李浅墨猛然大惊,不由脱口道:“色鬼!”
——没错,就是色鬼!
他还记得那晚异色门中,异色门主的小丫头生生给自己套上了件与这件一样的绣花红袍,戴上了这么个面具后,他与东施、南施、北施对战时,别人叫骂他的话。
这色鬼分明是异色门中的大仇。自己假冒过他,怎么,今日,竟然又碰到他的真身了?
却听那色鬼哈哈一笑:“你才是色中小鬼,却喊我做色鬼。我说小鬼,那日扮我之后,是否有色心附体之感?”
难不成这事儿他也知道了?
今日,他就是专门为这个来找茬的?
李浅墨心中凛然一惧。他不知色鬼在大荒山是何等地位,但据说,当年如不是西王母亲身出手,还逐不退他,可见一身功力之高。
却听那色鬼道:“乖乖小鬼,你既冒充于我,可是有意拜我为师?要拜我为师,为师别的什么束修不要,只要你把怀里的那个娇花软玉的小美娘孝敬给为师,为师就答应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浅墨再也禁不住怒火,把耿鹿儿身子略略一推,伸掌往地上一拍,就腾空而起,于袖中摸出吟者剑,凌空飞击,一剑就向那红袍色鬼斩去!
那色鬼身在河中,随波漂流,这时下漂的速度猛然加快。
看着那团在河中红乎乎的东西,李浅墨只觉得心中作呕。他一击未中,借势返身河岸,在河岸上疾追,得空又是一击。
可水花一溅,就在他出剑之际,那色鬼大红袍子的身影猛地再度加快,竟直向下游飞去。
李浅墨未料到他人在水中,居然可以如此之快。一时不防,剑击落空,几乎跌身水里。
好在他羽门轻功极为高妙,空中旋身,勉力提气,才得以重落在岸上。
两击不中,他在岸上顺水疾追,终于见那色鬼身影渐慢。他窥准进机,一式“长矢天狼”全力以赴,整个人,连人带剑,只向那水中的大红身影射去。
这一势激怒,可谓已尽他全力。
让他吃惊的是,那团大红袍子的影子,似是全然不为所动,不闪不避。
转眼间,李浅墨吟者剑激射,已刺到那袭大红袍下的身影上。
可剑尖才中,他就已觉得不好。
——那大红袍子下面,竟是空的!
李浅墨脑中电转,一闪念间已经明白,在自己第二次飞击时,那色鬼想来已脱去了这身红袍,潜入水底。却让这傀儡之身猛然加快,避过了自己的第二击,诱发自己再冲这假人发出第三击。
一念及此,他额头不由冷汗涔涔。
他于空中疾回首,望向适才自己与耿鹿儿坐过的树下,口中叫道:“鹿儿”
可那边树下,空空如也,耿鹿儿早已不见踪影。
一击落空,再加上这等打击。李浅墨一口气再也提不住,身形一坠,登时掉进了水里。
他心头一时悔恨交加:是自己不察,竟落入敌手的圈套。
略一转念,他想起色鬼的声名,心中更是惊惧交加。耿鹿儿此时有伤在身,分明还在发烧,如落在那色中恶鬼手里,那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
想到这儿,他双手猛力往水中一拍,腾身而起,跃上了岸,口中连叫道:“鹿儿、鹿儿!”
但四野寂寂,再无回声。耿鹿儿全然消失不见,已不知被挟持到了哪里去。
李浅墨恨得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脚下加力,盲目地追了出去。
五更天时,李浅墨来到了终南山脚下的丑女庵。
他遍寻色鬼不到,足足折腾了一个多更次,才想起,若要寻找色鬼行踪,还是先到丑女庵为妙。
毕竟,异色门与色鬼可谓老仇人了。色鬼的行踪,说不定她们还知道。自己再这么寻找下去,以天下之大,却从何寻起?
他跑得也疾,才到庵门,不及叫门,身子一腾,已跃入院墙,口中疾问道:“门主可在?”
大堂里隐隐传出了一声:“在。”
他也算病笃乱投医。无暇去想自己当日与异色门的恩怨了,飞身一跃,已跃入大堂。
可眼前景象,却不由让他登时呆立在那里。
只见异色门别院的大堂里,那幅姽婳图前,正中的椅子上面,端坐的竟不是异色门主,而是一个一身红袍,脸戴面具的人。
那身红袍上的大朵绣花镶了金线,本让李浅墨过眼不忘。
那椅上坐的,不是色鬼,却又是谁?
李浅墨一时张口结舌。
却听太师椅上的那人开口笑道:“本尊已等了你半天,怎么你这时才来?”
李浅墨怔在那里,好半晌,才挣出了一句:“难道,整个异色门都落入了你的手里?”
那上首的色鬼仰面大笑,笑声中大是得意。
李浅墨扫眼一望,只见堂中,两边侍立的还有十余个异色门子弟。而那色鬼身后,雁翅般地站着柴、米、尤、严四大护法。她们一个个低着头,也看不清脸色。整个堂中灯光昏暗,但见得两边侍立的异色门弟子个个脸色怪异。
这些异色门子弟本来就个个生相古怪,加上这么黯淡的灯光,与她们面上的奇异之色,李浅墨对那色鬼更增惊惧。
却见那色鬼一拍手,却从堂后转出了个侍女,那侍女躬着腰,捧着个金盆,走了上来。
原来是那色鬼要净手。
他净罢手后,还随手向那侍女颊上掐了一把。李浅墨一见之下,只觉得恶心。他见那侍女天生秃发,满头之上,只见斑斑秃迹。这样可怜的女子,那色鬼还要上下其手,果然可恶!
却听那色鬼怪声怪气地哈哈笑道:“你可是觉得奇怪?原来,你只怕以为本尊只偏好这一口,偏爱这丑女庵中的丑女,却掠你那大美妞过来做甚?”
他出言不雅,却也说中了李浅墨的心思。
却见那色鬼阴森一笑:“难道你不知,丑的变美不容易,美的变丑那可简单至极。本尊今日无意之间,一见到你小子那大美妞儿腿上的水泡,早立时怦然心动。多好看的泡泡啊!心道:这大美妞儿,如果捉回来,给她浑身上下都淋上热油,那却会何等好看?所以,本尊情急之下,都没心思收拾你小子,先把这美妞给掠回来了。”
李浅墨不由心中大惊:“你把她怎么样了?”
却听那色鬼嘿嘿道:“怎么样了?还没怎么样,几大锅油都在后院烧着呢,等到油热时,正好动手。”
说着,冲李浅墨夹眼一笑“好徒儿,你不是爱扮我?今日,为师既收了你的大礼,这等好看的变戏法,可不容让你错过。”
李浅墨心中一时忧急已甚,鼻中,甚至闻到了后院飘来的熟油味儿。一闻到这味道,他不由更是焦急。
那色鬼见他神情,哈哈笑道:“没错,你也闻到了?我现在想的是,是用芝麻油烫着好呢?灯油烫着好呢?还是用葵花油?”
他说得饶有兴味,李浅墨忍不住一腔愤怒,猛地念及异色门主吴盐儿,那个与自己母亲云韶长得极为神似的女子,不由挂心,口里问道:“你把异色门主怎么样了?”
那色鬼愣了愣:“她?”
只见他口气里略显犹疑,似乎别有滋味。
看见李浅墨挂心的神色,只见他眼神一笑,嘿嘿道:“她嘛,长得太不像丑女门的人,就这样,怎么配当门主?所以,我已把她锁进笼里,专门抓来了千年的蜈蚣、长虫、极毒的五彩蝎子、百里戈壁上才有的食尸壁虎,现在,那些东西正在她满身满脸上爬着呢。我一定要让她名符其实,以后,什么东施、南施、北施、毛嫱之类,都再无颜与她争这异色门主之位”
李浅墨这时再也听不下去,怒喝了一声:“阴毒小人!”
说着,他连人带剑,直向堂上那色鬼击去。
他犹恐以一己之力制不住那色中恶鬼,让他逃去再出去害人,身在空中,还冲柴、米、尤、严四大护法喝道:“他如此待你门主,你们就甘心违心事敌?”
他一剑击出,却见那色鬼在面具后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极为托大的,全不伸手封避。
眼见得自己一剑已及那色鬼红袍。却见哧溜一下,一个人影已从椅子下面脱身而去。
又是这一招金蝉脱壳,李浅墨此时可谓恨极了那色鬼,手中剑势不收,直透红袍,连袍带椅,都为他剑气击碎,剑势紧盯着那才逃离的色鬼背心,就冲他击去。
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柴、米、尤、严四个老婆婆这时竟同时出手,她们出手并不是抓向色鬼,而是抓向自己。
李浅墨不由大喝一声:“你们疯了!”
可那四个老婆婆的功力也端的不可小觑。他只有回剑封避。略一避让后,他提身就冲那色鬼疾追而去。口中不忘冲那四大护法威喝道:“你们叛主求荣,待我收拾了色鬼,救出你家门主,再代她收拾你们!”
那色鬼逃的方向却是堂后。
李浅墨如影随形,疾追而至。
可那色鬼却穿堂绕廊,似是地形极熟。转眼间,他已冲入一间厢房。
李浅墨随后跃入,一眼已看到床上的耿鹿儿,只见她此时似在熟睡中,见她全身无恙,李浅墨才略微放心。可那色鬼转眼间已到床头,李浅墨生恐他对耿鹿儿不利,猛提一口气,要抢在他动手之前,把他钉死于床前。
可那色鬼猛一回身。
李浅墨不由猛然怔住。
只见脱了面具、红袍的色鬼哪里是什么色鬼?她明眸淡淡,微笑浅浅,不是异色门主却又是谁?
李浅墨一时简直懵了,怔怔地望着她,却见她笑嘻嘻地望着自己道:“刚才你为异色门主动怒,说要为了她剑诛色鬼,还要代她惩罚门下叛徒,可都是真心的?”
哪怕她浅浅一笑,却也有倾城倾国之色。
那一种风华韶秀,让人全忘了她的五官,哪怕是王子婳、珀奴与柘柘,比起她那种纯女人的风姿,也大大不及。
李浅墨张口结舌道:“你假扮色鬼?”
异色门主点点头。
“刚才在河边的也是你?”
异色门主双手一摊,一手指向床上的耿鹿儿,似是说:“她就在此,那当然是我!”
李浅墨不由大感狼狈,狐疑道:“为什么?”
却听异色门主浅笑道:“你还问为什么?当日,你假扮色鬼,闹得我异色门中,人心惶惶,几乎就闹了个翻天覆地。到现在,东施、南施、北施她们还在外面散布我与色鬼勾结的谣言,更别提毛嫱那张毒嘴了。我报复报复你玩玩,很不该吗?”
正说话间,却有两个侍女,一个手执一匣银针,一个端着一盆金盆,走了进来。
李浅墨先开始还未在意,及至她们走到床前,各捧盆匣侍立,李浅墨才看到那盆中热气腾腾,油香扑鼻,不由大惊,急怒道:“你、你真要淋她?刚才说的,都是真的?”
却见那异色门主横了他一眼,冷声道:“很心疼是吗?”
说着,她看了眼床上的耿鹿儿,面上忽转为笑吟吟的“难道你不知道,只要入了这个门槛,凡是女子,就算我异色门中的人。但对于我们丑女门,这耿小妹妹,该是长得太过好看一点了吧?所以,我想起了这个热油的主意。”
李浅墨这一下可吓得不轻。
他下意识地剑锋微动。
却见那异色门主已接过金盆来,冷冷看着他:“只管出手。一出手,这盆,我必端不稳了。”
那盆满装热油,此时就悬在耿鹿儿的脸上。
李浅墨知她异色门规矩古怪,此时也不敢冒犯,口中疾道:“你先住手,有话好说。只要你放过她,不让她入你门中,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什么都答应?”
李浅墨狠狠点头。
却见异色门主想了想,脸上似是在笑,可笑影中隐有凄凉,声音忽弱了下去,嗓音低柔地道:“我要你说她跟你说过的那句话。”
李浅墨愣了愣,这却是指哪句话?
异色门主目光一冷,哼了一声:“就是听来最肉麻那句。”
李浅墨这才明白,想都没想,脱口就道:
“我要跟你在一起。”
及至话说出口,他才不由猛然一愣,却见异色门主脸色一红,半笑不笑地看着他:“本门不收男弟子,难道你倚仗着自己的长相、武力,竟硬要加入本门?”
说着,她随手掀开了耿鹿儿身上的被子,露出了她的伤腿来。
然后,她用一块棉花蘸了盆中的热油,就向耿鹿儿腿上烫去。
李浅墨不由大惊,惊呼道:“慢,咱们说好了的。”
异色门主回眸横了他一眼“傻子,还不明白?”
李浅墨一头雾水:“明白什么?”
“有毒。”
李浅墨还没回过神来,却听异色门主口气嗔怪地道:“你以为我没事扮做色鬼,抢这小妹妹回来,都是吃饱了撑的?那院中的灯油缸里,被魏王府中人下了毒。”
回想起耿鹿儿适才河边发烧的样子,李浅墨马上知道异色门主所言不虚。
却听那异色门主淡淡道:“我要害她,岂不早就害了,还要专等你来?你来之前,我已与她驱过了一道毒。不过魏王府这牵机毒极为厉害,杂在热油中烫伤,更是难治。那毒,据传说,还从未有过解药的。要不我干什么专烧了这等上好的貂油,费了无数珍贵药物,你道那雪貂油得来那么容易?”
李浅墨至此才明白她全是好意。
想了想,他不由躬身一谢。
那一谢时少年的风姿,引得那两个侍女都不由眼也不眨地注目。
却听异色门主道:“出去!”
李浅墨愣了愣。
异色门主一脸不耐地道:“就算你跟她好,她还没过门不是?我要解她衣裳,你难道还要一直看下去?你要看,先去堂上把那套大红袍子穿好了再过来看吧。”
李浅墨这才明白,一时满脸涨红。
他又是一躬相谢,才要出去,却转身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才可以来接她回去?”
却听异色门主悠悠然道:“这个却麻烦了。”
李浅墨不由一愣。
只听异色门主道:“她既为我所救,也算我异色门庇护的女子。你们这些臭男人再想打她主意,那可就不容易了,须得诚心诚意。”
李浅墨还不明所以,却听异色门主笑吟吟道:“想想当日你那好兄弟索尖儿是怎么接走我门下弟子铁灞姑的?”
然后,她直视着李浅墨的眼:“所以,要接她,必须依样要过我门中的三关六试。简单来说,第一,得待我们柴婆婆传给这小妹妹杀威棒,让她可以全力打你一拳;第二,我们还要看看你怎么三刀六洞”
她眼光一转,续道:“也许,扎个耳朵眼,戴上耳钱,你比你那兄弟还会显得俏皮些至于第三,那可是不一样的规矩了,我还没想好,想好了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