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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有人厉声叫道,六郎的马应声而停。
他拉紧缰绳,眯起眼睛,仔细看向那位立于马前,使双刀的汉子。许是天色太暗,他看了半天,未应声,却回头问马背上的齐福:“阿福,前面怎么有个南瓜在叫嚣?”
齐福听后,脑子半天没转过弯儿来,从六郎身后歪头瞧去。
哪里有南瓜?前方的明明是个……和南瓜一样矮胖矮胖的汉子正一手一把大砍刀,凶神恶煞地立于马前。
“夫子,那不是南瓜,是个男子。”阿福在六郎耳边轻声回道。
“哦,原来是个人哪!”萧六郎恍然大悟,然后对着那南瓜汉子扬声问道,“突然拦马,你有何事?”
齐福大汗。
原来六郎看了许久,竟没看出那里有个人呀,还当成了南瓜。
难不成,入夜后,六郎就看不清东西了?正在她猜测之时,就见那南瓜突然从喉咙里吼出两个字来:“打劫!”
阿福还未来得及大惊,就见身前的六郎连顿都未顿,一甩手上缰绳,策马冲了过去。
南瓜大汉没想到马上之人会有如此一招,就地愣在了当场,双眼直勾勾地望向朝他急速奔来的高头大马,还有在他眼前无限放大的四条马腿……
“啊!”
“咣当!”
“哐呛!”
一行马蹄声过,身后只留有南瓜那不解又凄凉地声音:“我可是来打劫的……”
过后,夜再次恢复了应有的宁静。
“……就这样走了?”齐福不看也知道,那南瓜与他那两柄大刀在六郎的马下受到了怎样的摧残。
可她从六郎的口气中却未听出有何反常来:“一个打劫的而已,又不是什么正经事,我们还是赶路要紧。”
“……哦。”
原来,夫子是这样想的。
他若要甩开谁,那是干净利落,毫不犹豫。
齐福不觉地抱紧了环在六郎腰际上的手臂,生怕夫子也这样一声不响地将她丢下马去。
两人骑马跑了许久,秋夜风起,阿福只得将整张脸埋入他的脊背上避风。六郎以为她太过疲惫,在自己背后小憩一会儿,也未吱声。
突然间,就听她一向清脆的声线带着困意,略发绵软起来,轻飘飘地这般悠然入耳:“让你多喝猪肝粥,你不听……”
六郎的脊背一僵。
她记得!
时光仿佛回到了那个初春的午后。
大槐树下和风轻柔,他刚坐下没多久,宝剑还未离手,一碗喷香四溢的粥食突然挡在了他的视线前。
“给你的。”说话的是个俏生生的姑娘,一身宫装,端碗的手上还攥着条鹅黄色的帕子。见他不接,姑娘灵动的双眼咕噜一转,又对他道:“别嫌晚,长姐才进御膳房,想弄点粥来着实不易。”
见她心有退意,六郎立即接过粥碗:“没嫌,我晌午赶上巡逻,正好没吃饱。”说着连勺子都没用,就将吃食往嘴里送,却发觉这粥中有一味食材——猪肝。
她明明知道的,他从不吃这类下水之物。
见他皱眉,姑娘笑嘻嘻地哄道:“没有别的食材了,你就将就着喝这个吧!”
“今儿是没材料了?”
“正是。”
“昨日呢?”
“昨日是放错了东西。”
“前儿个呢?”
“前儿个……”前儿编的什么她怕是自己都快忘了,听他连连追问,这才反应过来,大眼微嗔地盯着他瞧,“怎么,我天天来找你,你还是嫌我烦了?”
避重就轻的法子那是屡试不爽,怎么使都灵。六郎果真急了:“我没嫌你,我是……”
“那你乖乖喝掉,我就信你没嫌我烦!”
她就是这么个赖皮的姑娘,每日都能这般变着法子的让他吃肝。
后来他恼了,就是不吃,她还是这般隔三差五的找机会送来,然后哄他吃下。记得那时,她常说的就是这句:“真遇上刺客,你可怎么办?一入夜就和瞎子一般,让你多喝猪肝粥,你不听!”
到如今,她竟然还记得他患有雀目之疾?
六郎微微侧头,声音里蕴藏着久违了的那种期许之情,不可置信地问道:“你可是想起了什么?”
却是半天没有听到回音。
平稳的呼吸声从背后缓缓传来……原来是句梦话,身后的阿福早已昏昏入睡了。
六郎慢慢将马速降下来。在这无边的夜色之中,阿福附在他的背后小睡,两人若是永远这般相依相偎,未尝不是一件幸事,他何尝不想永远的陪她如此安静地走下去。
有些事,你终究是忘不掉的,对吧?
不知过了多久,齐福醒来时,发现自己已是身在一间破庙之中。
这间庙宇灰暗阴森,还好有几缕月光从残破地窗棂处洒进来,将将能看清庙中的环境。偌大的一座寺庙似乎是让人给搬空了,只留有一僔胖佛爷安好的坐在祭台之上,和善的笑脸不变。好在,倒是有稻草铺地,坐上去十分舒适,之前应是有人在这里落脚歇息过。也可能是因此,六郎才决定在此将就一夜的,阿福心想。
齐福是真困狠了,连问上一句也不能,看了看地方。一歪身子,倒地继续睡去。
安置好阿福,六郎正要寻个地方也歇息一下,起身起,他发现阿福的双手正紧紧地抱着自己的手臂。睡熟了还抓着不放,是不是当成烤玉米了,他不禁笑着腹诽。
走不了,只好就地躺下了。
这小家伙的脸靠他好近,气息柔柔的喷洒地六郎的肩头,嘘得那一块暖暖的,又有点舒服。
这一夜,阿福都被“夫子如何无情无义的甩开她,丢下她,驱逐她”的梦所困扰。在夫子甩手的第四百九十九次之后,她终于先被饿醒了。
“夫子,我饿了。”齐福蓬发垢面的从松软的稻草上猛得坐起身来,一转头,她见身旁的夫子早就睁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眸子,半倚靠在草垛上等她清醒,这才有些过意不去,“你什么时候醒的呀?”
“也不久。”六郎随手拿掉阿福头发上插着的干草。
“那就好,那就好……”看她睡了这么久,让人多不好意思呀?齐福抿起小嘴,多少有些羞涩起来,但还是忍不住又道,“夫子,我饿了。”
“好,那我到不远的集市上看看,你在这里等我。”六郎早就见怪不怪了,他利落的起身,可刚一动,就发现阿福的这双小手还牢牢地卡在他的手臂上呢!
“阿福?”
“哦……”
阿福只得慢慢地松开手,依依不舍的放他离开。
可六郎刚一走,齐福心底的不安开始慢慢缠绕攀升。
不对呀!
竟然放夫子一个人走了!
他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不会的,夫子不会自己走掉的……”可才说出口,阿福的双腿就如同不听使唤一般,追着夫子奔出了破庙。
“夫子,你等等我!”
一出庙门,阿福就傻了眼,六郎不见了,那匹马也不见了,可见的是满眼大片金黄的麦子地,放眼望去,麦田之上空无一人。
追!
夫子不是说他去的是“不远的集市”嘛,阿福想,那就一定不远喽!心下决定,齐福走上了四下奔波,逢人便问的盲目寻人之路。
其实阿福并不知晓,六郎所说不远,是因为……他骑马去的。
县城不大,说是集市,不过是一早来赶集的人们聚集在一起,顶多算条热闹的小路罢了。附近的百姓们前来采购些吃的用的。当然,沿途也有买小吃和现成汤面、馄饨的店家。
来来往往的人们多是当地百姓,也不乏一些途径此地的客官自行补给,歇息。像这位紫衣公子就十分的抢眼,身着华衣而行,与穿梭过往的百姓的衣着格格不入。
此时,他正一手执扇,走到一买砚台的小摊子前,只扫了一眼,便对身后那壮如棕熊般的男子努了努嘴,挑剔道:“石质到是不错,可成色一般。熊壮,你说是不是呀?”
“王爷说得是。”熊壮回道。
“纹理也差,看来不用挑了。”
“王爷说得是。”
“还说这里的砚台最出名,这回定是送不成这礼了。”
“王爷说得是。”
“王爷说不是!”被称为王爷的紫衣男子,瞪了一眼身后高出他半头的熊壮,直瞪得他垂头不语,“你就不能回点别的。”
“王爷……是!”
得,又少了两个字。
景宏感觉自己的侍卫没救了,跟着他这么多年,硬是没学来半点情趣。和这个傻大个一刻也论不下去了,不想再做纠缠,他只得一身不爽地大步向前走去。
可刚一抬腿,一个乞丐突然撞了上来。那乞丐自己摔倒不说,还撞得景宏一个跟头,也跟着坐在了地上。
“哪个不长眼的!”
“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话还没说完,那个乞丐又急忙起身向前方奔去。
“这是怎么了,可是有哪里发粮啊?”景宏起身也打算去前面瞧瞧。
此次洪水横行,江南一带民不聊生,皇上派景宏微服私访,他若是见到有大户人家行善之举,必是要回去上报,也可以慰圣心。
可还未走近,就见一个黄橙橙如小鸭子般的女子正被一群乞丐围堵。她口中呼喊着什么,可就是无人理会。
原来“发粮”的竟一好心的姑娘!
人心向善,天地动容。
谁知,事情并不是表面所见,景宏几步走到人群之外,就听那姑娘喊得声嘶力竭:“那银子是我掉的,你们别抢!”
“和着不是‘送’,是‘抢’啊?”熊壮解开疑惑了,却发现身前的王爷望着那姑娘,眼珠子都不会动了。
那双灵动的眸子就这般毫无征兆地跳入了景宏的眼中,他竟犹如霎时间被钉在了原地。
景宏也不知自己再见到她,会这般失态。
“是她!”多少次在梦里才能见到的眼睛竟这般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
“王爷,您说谁呢?”
“熊壮,你看,是她,她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