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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吧,穆亭澈,你第一个表演。”
之前的意外耽误了太久的时间,沙宝天也不再和他们交代什么程式化的内容。简单地念了个名字,又朝着穆亭澈鼓励地点了点头,就回到了评审席坐下。
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俞承运。看到对方眼圈上根本掩饰不掉的乌青,穆影帝心里的郁气忽然就散了不少,忍不住给终于学会打人了的沙宝亮回了个赞赏的目光。深吸口气调动起情绪,不急不缓地走到教室中央站定。
“老师好,我是42号考生穆亭澈,我要表演的是诗朗诵《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他根本没能来得及准备什么才艺。还是在翻看着那些宣布了自己死亡的新闻,借着别人的描述来回顾自己的生平的时候,这首诗才忽然从记忆里冒了出来。
“总有一天,我变成一棵树。
我的头发变成树叶,两腿变成树根,两臂和十指成为枝条,十个足趾成为根须。在泥土中伸延,吸收养料和水分。”
这是一首几乎没什么名气的诗,作者是台湾诗人纪弦,大概也只有高考备考时疯狂刷阅读理解的考生才有机会扫得到一眼。
可这也是他最喜欢的诗,喜欢到只是记在枕头下的笔记本里,私心地不愿和任何人分享。只有在夜深人静难以安眠的时候,才会偷偷翻出来,坐在阳台的栏杆上,一个人念给月光听。
“总有一天,我会变成一棵树。我也许开一些特别香的,白白的小小的花,结几个红红的果子,那是吃了可以延年益寿的。
但是,我是不繁殖的——不繁殖的,我是一种例外。”
根本用不着特意调动情绪。和始终表现给观众的阳光跟积极不同,只有穆景自己才会知道,那些比旁人多付出十倍百倍努力的凌晨,那些明明已经很努力了,却依然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失败的深夜。他心里的绝望与不甘,是怎样划下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又沉默着结痂脱落,留下凹凸不平的伤痕。
那是会疼的。
屋里回响着的声音还带着少年特有的清朗,却被主人毫不珍惜地压制下去,只留下最朴素的低沉和沙哑。
几个负责评审的老师接连抬头,眼中有愕然惊异,纷纷将目光投向面前这个考生。黎文德握着钢笔的手忽然一颤,猛地坐直身子望向面前的少年,眼眶忽然微微发红,胸口也激烈地起伏了起来。
这是一种极有难度的诵读方法,明明整体听上去连贯流畅,却又像是儿童咿呀学语,不留余地的咬准了每一个字,把它们硬生生地逼进人心底里去。这种发音方式还没有任何人用过,是穆景为了他下一部戏的角色特意设计的,没想到第一次用出来,居然就已经再世为人。
身后忽然传来了极轻微的开门声。穆亭澈却没有回头,只是平静地目视前方,双手紧攥成拳垂在身侧,不为所动地继续念下去。
没有人能打断这次诵读,这是属于穆景的墓志铭。
“我也许徐徐长高,比现在高一些,和一般树差不多。不是一棵侏儒般矮小的树,也不是一棵参天古木。”
他的眼里同样有水光闪动,语气却依然沉静坚定。仿佛永远不会被任何情绪所左右,也不会轻易为任何事停留,只是固执地——固执而蹒跚地,往那个有着光明的前方走去。
“我将永远不被移植到伊甸园里去。
——因为,我是一棵上帝所不喜欢的树。”
余音落尽,一室寂静。
身后隐隐传来小姑娘的抽泣声,面前的几位老师眼眶也隐隐发红。穆亭澈却只是平静地叹息了一声,闭上眼和自己混乱的前生做了最后一次告别。
往事已矣。把情绪从纷杂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穆亭澈转回身望向门口,打算看看那个险些打断自己的闯入者究竟是谁。却在看清了来人的下一刻,就愕然地睁大了眼睛。
那块叫他担心不已的小木头居然正杵在门口,低了头用力抿着唇,眼眶里有隐隐水光不停打着转。
封林晚长得好看,只是气质稍显清冷,性子又有些说一不二的刻板执拗,年纪轻轻就是一副冷淡禁欲的架势。可现在这样用力瘪着嘴忍住眼泪,居然就平白显出了十成的委屈来。
穆亭澈向来最怕这小木头掉眼泪,更何况还是被自己给不小心弄哭的。见状心里一慌,正天人交战着要不要去哄一哄,封林晚却只是对着黎老鞠了一躬,就朝他快步走了过来。
“你能不能——等考完试,能不能跟我走一趟?我请你去吃顿饭,有点事想拜托你……”
作者有话要说:穆影帝:咦,全世界都想请我吃饭⊙⊙
第4章便宜
“同学,你不要紧张,我不是什么坏人……”
揣着沙宝天给买的酸奶,吴枫塞的巧克力,林雅红着脸递过来的棒棒糖,手里还捧着一杯黎老做主买的奶茶。穆亭澈不为所动跟在半路杀出来的封林晚身后,用力咬了咬吸管,富贵不能淫地哼了一声。
太过分了——居然把他就这么轰出来。就算沙宝天是为了从根源上防止俞承运难为自己,可黎老身为表演系扛把子,居然也没有反对播音系这种明显属于挖墙脚的行为。
对于一个一心扑向表演系的纯洁考生心灵上造成的伤害,根本就不是这些肤浅的零食可以弥补的。
一想起临走时俞承运望向自己阴沉的目光,穆亭澈就越发觉得气不打一处来——身为一个反派,在这种时候居然不尽职尽责暴起发难,就让这块小木头把自己给顺利地领了出来,难道现在的反派都一点不要面子了吗?
“我知道这样把你拉出来确实有些突然,但我还是想拜托你一件事,希望你能答应。”
郑重地把夹着鸡排卫龙煎鸡蛋炸里脊的豪华版汉堡包双手递过去,封林晚严肃地望着他,却还是有一丝难以忽视的紧张从眉梢流露出来。
“我听到了你念那首诗……我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冒昧,可以请你在穆老师的追悼会上再念一遍吗?”
穆亭澈错愕地抬了头望着他,伸向汉堡包的手一顿,就又果断地收了回去。
为了一顿饭,自己去自己的追悼会上念诗。在还有另外两顿饭可蹭的情况下,这种事他还是不可能干得出来的。
这是原则性问题,就算是超级无敌豪华版汉堡包也不行。
拒绝的意向实在太过明显,封林晚的目光瞬间黯淡了下来,却还是拉过他的手,把汉堡包放在了他的手上。
“不论怎么说——还是谢谢你。这是穆老师生前最喜欢的一首诗,我是播音系出身的,可我还从来没听过任何人可以把它念得这样……这样叫人感同身受,甚至是连穆老师自己也做不到。”
他的语气还是一贯的诚恳,就像那个时候在舞台上,无视耳麦里的声音直白坦然地表达出对穆景的崇敬一样——任何一个迎上那双眼睛的人,都不会质疑他说出这句话时的真诚。
被那双黑亮的眼睛一错不错地望着,穆亭澈似乎在一瞬间回到了那个星光璀璨的舞台上。脑海中蓦地闪过戈良阴沉的神色,心里忽然微沉,那个明晃晃的担忧就又不容忽视地跳了上来。
相比于他的追悼会来说,还有些更值得叫他操心的事情。比如这块小木头很可能因为他的缘故,要被人家拿圆捏扁地挤兑排斥,一步一个绊子地往前扑街了。
一个演员如果被排挤,只要咬牙发狠来找,总还可以熬到一部作品来一鸣惊人地证明自己。可主持人的光芒是只能靠着日复一日的节目积攒下来的,如果一个主持人在台里被打压排挤,他几乎就不会再有任何能够看得见的出路。
几乎能想象到这块认死理的小木头磕得头破血流还不知回头的样子,穆影帝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目光就带了生怕闺女在婆家挨欺负的浓浓担忧:“封老师,你还是别在天娱待了,赶紧跳槽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