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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去鞋子,九丹子盘坐于床榻上闭目养神,落定下心神来。
隔日两人对苏怀静告辞的时候,太渊恍然还以为是一场梦,直到他走出门喝了一小碗粥后看到了正在门口看雪的易擎。
令他胆寒的杀神正满面病容的阖着眼眸,躺椅上那张完好无缺的雪熊皮被铺开了,两只前掌搭在易擎肩头,男人的身上还盖着一件毛茸茸的大氅。九丹子一眼就看出是昨日苏怀静披着的那件,不由得挑了挑眉头。
太渊险些被喉咙里还未吞下去的那口粥呛死,不知道是不是昨日易宣过于温和的态度让人胆大许多,他刚要开口,忽然被九丹子掩住了口鼻,贴心的好友凑到耳边轻声道:“这可不是昨晚那个人,你还想再被打一掌吗?”
当时太渊就老实了。
“是枯荣草的味道。”
当二人迈出门口的时候,那躺在躺椅上的易擎忽然开了口,他病怏怏的倒着,迎着冰雪的光,眼眸中流光微转,苍白的容颜带了几分笑意:“养魂可没有这么简单,只用枯荣草,会疼到他痛不欲生。”
九丹子步伐一滞,迟疑道:“还请赐教。”
“《九天典》失传了吗?”易擎缓缓叹气道,“也罢,养魂在蛊籍一目,你就是有典也找不到了。随便你信不信,枯荣草属阳,你找最阴的花容面混合,药效会差一层,但不会叫病人每次都痛得死去活来,好像吃药像吃毒。”
花容面是一种灵花,长着一张美人脸而得名。
“多谢。”九丹子缓声道,他握着太渊的手,把听话像在听天书的太渊带了出去。
苏怀静还在喝粥,待两人走后,方才开口道:“你也会这般好心吗?”
“是好心吗?”易擎冷笑了声,“枯荣草与花容面吃下去,固然会减轻痛苦,但是就意味着要吃更多的分量来补充,养魂养到阴气缠身,还吃大量的花容面,恐怕就连纯阴体的女人都不会有那么庞大的阴气。”
苏怀静的手一顿,缓缓道:“那倘若什么都不加呢?”
“活活疼死。”易擎淡淡道,“我见过吃枯荣草的人,一百个里未必能活下一个。不过他既然敢养魂,就定然曾经剖过心,剖心之痛与枯荣草不相上下,若不是近来不想出门,我实在是很好奇这一位壮士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他虽然口中说有浓烈的好奇,但神态却一点都不好奇,反而在满足完苏怀静的好奇心之后,就闭眸重新休息了。
“见你说得如此肯定,看来没有其他可以中和的药材。”苏怀静道。
“不错,枯荣草性情霸道,任何药草添入其中,药效都会被摧毁,只除了花容面。”易擎凝视着空中飘落的雪花,慢悠悠道,“世上万物总是这样的道理,鬼怕恶人柴怕火,自是一物降一物。”
苏怀静的手一顿,状若无意般的说道:“那你呢?降得住你的,又是什么?”
“你啊。”易擎失笑道,“我怕你。”
真是一句不好笑到,叫人完全笑不出来的笑话。
不知为何,易擎的神态却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有些认真,他侧着头歪在躺椅上,施了些力,慢慢的摇动着:“在这世上,我只剩下你一个人可惦记,可挂念,这就是人,是会被感情所驱使的。不过对你来讲,大概是很难理解吧。”
这是在骂人吗?
苏怀静的脸有些发黑,但是他又不可避免的感觉到了被说中的痛楚。
他曾经有位精明能干的文青女同事总在休息室跟他一块儿抽烟,有次两个人站在窗户边,看着灯火辉煌,车来车往,高楼大厦林立,整座钢筋铁骨的城市繁华却又格外冷酷无情,女同事订婚后就换了一种唇色,饱满红润,艳丽夺目。
女人抽着烟,烟雾在她美丽的唇瓣上像情人的吻,她端着个烟灰缸,歪过头看着苏怀静,大波浪卷妩媚的风情万种,她谈未婚夫的时候,语气虽然轻佻,但却很欢喜的模样:性格再冷硬的男人,敲开了心外头那层壳,里头也软的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苏怀静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说:“哦,你家那个不够浪漫。”
然后女同事就笑了,她眨了眨眼,轻轻吐了口烟雾,慢腾腾道:“我的意思是,所有人的心是肉做的,区别只在外壳的软硬。你不是,阿静,敲开你的外壳,只会发现你的心比外壳还要硬。”
然后她笑了笑,把烟掐了,跟他说:“小说里的段子,开个玩笑,别太在意。”
但苏怀静知道,她是在说真的;他也知道,她说对了;他更知道,那段暧昧不清的友谊,最终因为他的停滞不前而消失在了时间里。
然而苏怀静并没有感觉到多么遗憾,他所能感觉到的,只有被说中后仅剩下的悲哀。
可正常人只会愤怒。
“但也好,你永远不会挂念我。”易擎淡淡道,他躺在那张躺椅上,像是寿命将尽的老人,慢腾腾道,“我不必担忧你是否会为我肝肠寸断,伤心欲绝,我只需好好死我自己的,轻松自在的离开这尘世。”
苏怀静的手握紧了又放松,忽然有些不甘起来,他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够感受到易擎语气里那种渴望被否认的悲伤,然而理智却清晰无比的划开了界限,叫他平淡说道:“不错。”
易擎从大氅里伸出手摸索了一阵,苏怀静会意的走过去,握住了那只手,淡淡道:“怎么了?大病人。”
“你什么都感觉不到,对吗?”易擎摩挲着他手背的肌肤,很缓慢的笑了开来,看着苏怀静有些讶异的神色,平静道,“对你而言,大概只不过是两块属于不同人的皮肉触碰在一起吧。”
这个形容让苏怀静有点想笑,他眼眸里也的确带了点笑意。
易擎却慢慢的放开了手,漆黑的眼眸里好似藏匿着幽蓝的色彩,晦暗的如同蒙上了雾,重又转过头去当他的病人。苏怀静其实知道易擎想说什么,就算不知道,好歹也曾经是网络文学熏陶过的人,然而他始终无法体会那种被文字形容到近乎有些曼妙的感觉。
“你很失望?”苏怀静问道。
“期待的多数结果都是失望,我早已经习惯了。”易擎平静道,“你不会感觉到失望,是因为你也从不会对任何事物抱有希望,这样很好,也很不好,你曾经拥有过的那些感情,你明白是什么,却无法再体验。”
他伸出手,轻轻撩过苏怀静的长发,雪纷纷扬扬的落下来,天色昏沉。
“但我不希望你死,所以你永远也不要体验到。”
苏怀静看着他赞赏欣慰又难掩失望的目光,恍惚觉得自己的确是很适合修炼《太丹隐书》的,不过这本功法也实在是有够坑,他至今想起当初在窥世镜的宫殿里感觉到的那种痛苦,就感觉到胆寒。
他只是缺乏共情能力,并不是没有喜怒哀乐,这样想来,他一点也不适合修炼。
“我是否不太像是一个正常人。”
苏怀静有点犹豫的,慢慢站起身来,他迟疑的看向天空,做了这么久的凡人,在昨夜与九丹子交谈过后,他才发觉自己根本就没有回到在现代时的那个身份,《太丹隐书》跟易擎都让他太放松。
这一年里的他,只是在做一个准备当凡人的修士苏怀静,而不是那个上班族苏怀静。
易擎失笑道:“人修仙,本就是为了撇弃七情六欲而得长生,却偏生又要强行苛求以善为本,天地初开本就混沌,清浊黑白有分得那么清楚吗?我不是什么好人,双手染满鲜血,但是我也是可悲的受害者,我曾为了我的仇恨而杀死不少人,如今放下是我放弃了。”
“嗯?”苏怀静隐隐约约听懂了什么,却又不太确定。
“我若是恶。”雪花有几瓣落在了易擎的眼睑外,随着睫毛的煽动而慢慢化成了水,滑落下来,像是泪痕一样,他的神态沉稳,再看不出初见时那样癫狂错乱的模样,“那为了世人这个借口残害我,让我失去家人,让我唯一的亲人失去我,造成一个家不幸的那些罪魁祸首们,又是善吗?”
“正常,怎样才叫正常。有感情吗?会憎恨吗?会原谅,还是渴望别人会赎罪的软弱。”易擎淡淡道,“正常,只不过是一大群人编造出来的标准,如果愚蠢是正常的衡量,愚昧是标准的底线,我想,做一个不正常的人,也许会更好。”
易擎轻微的叹息着:“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是辜负了别人自以为是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