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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悦瞧不见他的表情,随口道:“要不要?不要算了。”
司马冲似乎这才猛地反应过来,忙点头,伸手去拿那线筒,风筝在天上飞,细线勾着他的食指,有点疼。
司马冲抓紧了那线没说话,他抬眸看向王悦。
王悦本想安慰他两句,又觉得没什么立场,他仰头看着那风筝,看了良久才道:“知道这什么鸟吗?”
“不、不知道。”
他看了眼司马冲,瞧他那副样子,忽然兴起忍不住想要逗逗他,可想到这东海王世子确实可怜,又作罢了,他仰头望着那只青色的风筝,低声道:“这叫鹏。”
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这万里河山都能飞尽看尽。
司马冲望着王悦,眼神忽然多了些异样。
王悦带着抓着只风筝玩了一下午的土包子世子回了院子,一进门忙敛了脸上的神色,低头仔细闻了下身上有没有酒味。在和沈家家主商量事情的时候,他似乎喝了点,他低头闻了两下,感觉酒味散了。
司马冲迷迷糊糊地看了眼他,下意识抱着自己的风筝。
王悦示意他回房,自己转身往谢景的院子走。一回头却发现司马冲站在原地不动,他问道:“怎么了?”
司马冲依旧是那副胆怯样子,他低声道:“这个可以……可以送给我吗?我、我可以给你钱。”
王悦嘴角极轻地一抽,我还惦记你那点钱?他摆摆手,“送你了!拿着回屋玩吧!”
王悦说完这一句没再看司马冲,转身朝着谢景的院子走去。
谢景正在窗边低头整理书信,听见脚步声微微一顿,抬眸望去,随即看见一团东西朝自己扑过来,他侧身避了下,“你做什么?”他手中捏着书信,看向扑了个空的王悦。
王悦撞上窗楞,低头尴尬了半晌,顺势掀了下衣摆抬起一只脚在窗户上坐下了,他回头扬起笑看向谢景,“谢大人,忙啊?”
谢景盯着他看了会儿,缓缓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王悦摇着头笑,手想撑上窗户却落了个空,他整个人猝不及防地往后倒。
一只手及时伸手扶了他一把,谢景扶着他的腰,低头看着勉强坐稳的王悦,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王悦抬头看着他,谢景又看见那团毛茸茸的尾巴从王悦身后冒出来对着自己晃。他没说话。
王悦仰头看他。
谢景闻见王悦身上淡淡的酒气,问道:“喝了多少?”
“没多少,姑苏当地的米酒,前些年设了酒禁剩下的,酒还可以。”他顿了下,又道:“酿酒费米粮,今年酒禁又可以开了。”
王悦坐在窗户上摇摇欲坠的,谢景终于还是没忍住,把王悦从窗户上抱了下来,“被他贿赂了?”
“哪能?他眼瞎了他贿赂我,按王家那家业,他得贿赂到倾家荡产变卖妻儿!他背后是一整个姑苏乃至大半淮北士族的势力,吃准了我不敢明目张胆动他,就跟我耗着。”王悦低头轻笑了声,“又怕真把我逼急了,今日他那副样子你没见到,哭穷,我坐那儿喝盏茶的工夫,他家后院一直有人在哭,我问他是不是强抢民女了,他说,那是他第十八房小妾因没钱买新衣裳要上吊自杀。”
谢景的手轻轻摸着王悦的脊背,他低头看了眼王悦,“是吗?”
王悦道:“是啊。”
王悦抱怨得顺口了,随口道:“还有那司马冲,今天我出门一看,他人没了,没了!我还以为他跑了!我差点没掀了洛阳城就为了找他,结果这人同一群五六岁大的孩子一起蹲在人摊子前瞅着纸鸢,我一眼看去,全是小孩,就属他一大高个的最显眼,服了他了。”
谢景抚着王悦的手微微一顿,他垂眸望着王悦。
王悦猛地察觉到不对劲了,张口一阵无言。
谢景倒是没多说什么,松开了王悦的腰,将案上那封信轻轻递了过去。
“把这里的事处理完,早日回建康吧。”
王悦拆开信看了眼,眼中猛地一亮,“这信你哪里来的?”
“刚查出来的。”
“华佚叛乱,那都是十多年前的旧事了。”王悦不可思议地望着谢景,“你怎么查出来的?”
华佚叛乱,这是元帝在江东打下的第一场硬仗,当年的王导便是靠着平了华佚之乱获了爵位,这是元帝立足江东时期第一件大事,当年轰动一时。姑苏沈家有两分手段啊!真没瞧出来,那沈家家主竟然是华佚旧党,这些年底子确实洗的很干净,一点风声都没传出来。
这意味着什么?
华佚旧部,这是十足的叛党余孽啊!即便沈家不是嫡系,但只要有这层关系在,沈家就已经洗不干净了,谈判时沈家家主若还是不从,帽子直接往上一扣,别说往死了冤枉他,便是夷他九族都成。
王悦翻着那信,翻完后望着谢景,“沈家算是栽了,你怎么查到的?”
“循着痕迹总能找到蛛丝马迹。”谢景脸上没什么情绪,“把这里的事处理完,回建康吧。”
王悦点点头,“行!我这就去安排水道运粮事宜,若是快的话,两三日后便能回去了。”
谢景望着他许久,轻点了下头。
于此同时,建康城。
一夜之间,所有的御医全部涌入了大殿之中,皇宫之中,灯明彻夜。
大晋的皇帝躺在床榻上,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过了辰时,他喉咙中的痰终于化了些,他吩咐御医退下,将外头候着的几位大臣召入了大殿。
步入大殿的均是站在建康政坛最顶端的人物。
所有的事情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面色青灰的皇帝伸出僵直的手缓缓握住了自己儿子的手,年轻的大晋太子跪在床榻前,一点点反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皇帝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望向庾亮,又望向温峤,还有些人站在后头,依稀可以认出是卞壶等重臣,他已经瞧不清楚了,忽然他浑浊的的眼睛微微一亮,他张了张口,喉咙却里没有一丝声音。
大晋丞相缓缓走上前去,那一段路不过三十多步,王导却仿佛走完了这一生似的。他望着那苍老得仿佛没有人形的皇帝,又记起当年文质彬彬的年轻大晋亲王,一如当年琅玡王登基之前的那夜,他入宫陪着紧张的琅玡王演练登基事宜,他也是这般拱袖轻轻道了一句。
“陛下。”
浑浊的眼泪忽然从皇帝的眼中流出来,大滴大滴地落在床榻上。他张大了口,没人知道这一刻这位病重到口不能言的窝囊皇帝究竟想说些什么。
皇帝抓紧了自己儿子的手,没了声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