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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海一声笑，大笑而来，大笑而去。
沙滩上长长的针叶树倒垂针幔，如泼洒苍翠的布帘，卷帘外，空茫茫的灰色海域在无人的天地里狂啸，雄浑而嘶哑。
暴风雨中一袭布衣飘飞，鬼使神差地我会孤身一人来到这黄昏海的边缘，海浪轰隆着袭来，摇撼着足下的沙土，岸岩若崩缺。
几匹马，失了野性和烈性，在岸滩上垂首，萎靡困顿。它们的主人是坐在临海搭的木屋阶上的妇人，她神情期待地看着我，想我能否照顾她的生意。
一阵冤屈翻涌，早已泫然欲泣。我不能想像这些就是中国历史上最优美的生灵？金戈铁马，饮马江湖，长长的画卷中，它们是与热血英雄，与柔骨侠情难分难解的那一笔浓浓重彩，谁曾千金买得一具枯骨，泪洒如雨？谁曾挥动千军万马，为一匹汗血？湮没在浩渺烟波的前尘旧事，我怎忍再提？我的心替它们阵阵嘶鸣，为何不扬蹄？不在天地间划出自由的流线，迎着轰响的海潮，踏浪而去？此世再无英雄，马，错生了时代——海水漫卷着马蹄，它略略地避过，我的心塌了一半。
人群在我的身后，在十几米远的篷下烧烤，热闹隐约可闻。我不知道为什么会一次次地背离人群，独行。
渐行渐远，为在孤绝处方能探至的那份绝美，以为远离了身后的人群，就远离了滚滚而来的红尘？身前绝美叫人刎喉，身后红尘万丈纠缠，我该以身殉美，还是回归平庸？海岸岩崖上，我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
无语问沧海。
沧海一声笑，大笑而来，大笑而去——它带领它的千军万马，边缘上接我而来，巨浪拍岩，溅起飞雪万千，猛然又转身而去。我已临崖，我是展翼的英雄，要去采摘崖上的冷花。是谁在红尘之中牵扯我的衫袖？风从我的五内掠过，衣衫飘飞，长发飞扬，飞雪在我肩上轻舞。
那一刻，我已后退，转身相背，不敢看它眼中的笑意，却又不由自主地回眸。
沧海已席卷而去，尽处空茫，与我对视的眼中断然没有一丝讽意，它原是立于天地间的一尊佛陀，它只是慈悲，拈花一笑间，问与答已有了解。
我轻叹，终于，我还是放不下身后的爱恨情仇，放不下那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名字，红尘翻滚的潮浪早已先行把我淹没，让我心甘情愿做红尘里识得炎凉，懂得欢笑和哭泣的那粒粟。
月已初升。
月挥舞着银剑，荡开万顷光华，灰沉的黑幕倾刻间消褪贻尽。
有人在礁后的城垛上叫我的名字，我答应着，风把我的名字吹散在浪尖，海的笑唇在我的心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刀痕。此生不能结庐伴你，不能随你而去，从你的笑唇间回至芸芸众生的我，大概只能在梦回时忆你，忆起那一次未遂的舍身，忆起你我擦肩而过的那一次缘起缘灭，才不至于有这辗转的痛。
银月裂成碎银万千，洒落东海，我无法收拾。湿的沙地上有些碎片，莹莹如玉，我以虔诚的姿态弯腰，屈膝，如致神祗——它们像是远古的梦，为了回家，已碎尽了身躯，淘玉的少年淘尽一滩沙砾，拾缀起海的心碎，串成一弯柔骨系在腕间。
沧海一声笑，大笑而来，大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