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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当我第一次看见小宇的时候，他七岁，我十四。他对我傻傻地笑了一下，鼻子里拖着两条长长的鼻涕，再多一些便用袖子抹掉。那个男人笑呵呵的，肥肉堆积在脸上，像一只可笑的猪。我真不知道母亲是怎么看上他的。他说，笑笑，这以后就是你的弟弟了，以后，还要麻烦你照顾呢，呵呵呵呵一瞬间，我恶心的想吐，这就是我的弟弟？谁要他做弟弟。
最终，我还是没有勇气将它说出来，只是违心地应付到，不麻烦，不麻烦。
还不快叫姐姐。胖男人说道。
小宇又露出傻呵呵的笑容，姐姐。
声音粘粘的，仿佛有什么胶质混合在里面，尽管我知道，那个胶质，只是他的鼻涕。
妈妈拉着我，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的月亮。妈妈是很漂亮的，但是我恨她，恨她因为钱而背叛我父亲，嫁给这个男人。
晚上的时候母亲单独找我谈话，笑笑，你觉得你叔叔怎么样？
此刻的我终于不用伪装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不怎么样。
二
三天后，拿到胖男人零花钱的我便找到了同班的小安，叫他叫上几个哥们儿，把小宇往死里揍一顿。小安虽说很讶异，说小宇是他揍得人里最小的一个，但是那几张血红色的钞票还是成功地吸引住了他。末了我还添了一句，揍个半死就行，我可不想坐牢。
小宇被我以“姐姐”的身份拉到了学校附近的一块废弃的工地上，小安的哥们儿们见到我都冲上来要打，多亏小安及时制止住，不是她不是她，是那个男的。
哥们儿虽很疑惑，但是也没多说什么，抄起手中的木棍便冲了上来，我赶忙闪到一边去。小宇愣在了那里。棍子混乱地打在了小宇弱小的身上，小宇哭号着，嘴里含糊不清地一声声喊着，姐姐，姐姐。
我却在旁边看得很过瘾，笑得也很放肆，是啊，那种欺负自己不喜欢的人的儿子的感觉还真是好呢。
小安却叫住了几人，说不打了，太小，再打就真死了，让我自己看着办吧。说罢，便招呼几个哥们儿走人了。
此刻的小宇依旧嚎啕大哭着，脸上满是淤青，腰部还渗出了血。我对他说，小宇啊，咱们遭人劫持了。小宇狠狠点了点头。我却努力忍住笑，那一刻我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没人性。
回家以后，妈妈和胖男生瞪大眼睛看着我和小宇——两个鲜明的对比。我看到胖男人看我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于是便假装“哇”一声哭了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我去让小宇买糖，没零钱了，给他了一百，然后，然后就有一群男生要强他的钱，小宇不给，就把他打成了这样
胖男人疑惑而担忧地看着小宇，我的心情却陡然紧张起来，万一万一
他说出来了？他知道？我低估他了？
但是是我多虑了，小宇狠狠地点了点头，继续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胖男人和妈妈这才想起什么似的，手忙脚乱地将小宇抱上了车，一路开去了医院。
留下我在家里。
只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耀眼的太阳依旧在空中，碧空如洗。穿暖花开的季节，却很冷。
三
当我低着头像妈妈承认错误的时候，妈妈却火了，笑笑，我告诉你，你以后要是敢再欺负你弟弟，你就妈妈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我也火了。好啊好啊，你认那个鼻涕虫做你的儿子去吧，他是你亲生的！我不是！我走好了吧！我走！
我不记得当时小宇进来时听到了什么。门口站着的是不知所措的他。其实，我从来不知道他眼中到底藏着什么，他的瞳孔，我读不懂。我也不知道他以前经历过什么，只觉得这样一个生在有钱人家的男孩子，不会失去什么。哪里像我？
可是我错了，小宇的妈妈在他五岁的时候便死去了，是在小宇的眼前死去的，也许在那一刻，小宇全都懂了，他并不是傻，他只是怕别人不喜欢他，他没有母亲，有钱又怎么了？他还是自卑。后来，他跟我说，以前他最羡慕的人就是我，我有妈妈，他儿时最喜欢的人也是我，他说再没有一个人像姐姐对他这么好了。
小宇怔在门口时，我不顾一切地推开了他跑了出去。眼圈红红的。也听不见小宇在我身后，轻轻地叫，姐姐。声音由于他脸上裹着的纱布而听起来混沌不清。
四
家庭有发生了许多变故，小宇的爸爸死了。因为做生意失败，欠下一大批债务，丢下了小宇和我的妈妈投河自尽。
小宇的眼睛每天都是红肿的，跟我妈妈的一样。妈妈则每日抱着我和小宇哭。还有一大笔的债务要还，我心爱的钢琴班不得不停下。由此，我觉得我应该恨小宇，但是不知为何，我恨不起来，我只是很恨他的爸爸，那个懦弱的男人，只会逃避，能教出什么好儿子？！
他还是每日地缠着我，上学也是，放学也是，我们是一个学校，一个初中，一个附小，找到对方自然是在容易不过的事。全班的同学都知道了我有一个爱哭又爱流鼻涕的弟弟。
自从胖男人去世后，小宇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他想要去看海。而这个暑假，我终于攒够了钱，带他去看海，小宇高兴得手舞足蹈。
坐着火车去的，两个晚上都需要在火车上，硬座。小宇被我抱在怀里。绿绿的漆皮，脱落地不成样子，一火车的泡面味儿，我拿着一大袋子零食——这些都是小宇的，他知道可以去看海的时候高兴了好久。
我本就晕车，一路颠簸便以让我头晕脑胀，坐在我面前的那个女的竟然还喷着浓浓的令人作呕的香水，于是，我实在忍不住了，放下小宇，捂着嘴朝厕所跑去，全车的人都在我身后指指点点，那时候的小宇的个子还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孩一样，而我却因为营养过剩像个二十出头的女孩，于是，关系构成了，他们以为小宇是我的私生子。
唉，坐在我对面的那个女人意味深长地看着小宇，小朋友，以后要听妈妈的话哦，看来，你又有弟弟了。
小宇却仿佛明白过来什么似的，那时的他已经十岁，她不是我妈妈。
怕什么呀？你妈妈不让你说呀，做都做了
于是，当我回来时，我看见的便是小宇就这那女人的头发，而全车人议论纷纷。
我从未见过小宇这么生气，眼睛红彤彤的，还挂着泪痕。而女人尖叫着，她的男朋友推开小宇，又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于是，我便生气了，我冲到那对男女面前，将小宇拉到我的身后，我能感到小宇死死地拉住的我衣襟，像是求救一般。姐姐，他望着我，轻轻叫道，声音依旧如同三年前的那样，软软的，只是那时的我没发现，他声音并不只是软弱的恶心，而是有浓浓的爱与信任。
而我，想想这三年的我，想想三年前的我，又做了些什么呢？
终究还是么发生什么。我承认我是软弱的，当我看到那两人是，满肚子的怒火瞬间变成了恐惧。对不起。我听见我自己说。
对不起，小宇，姐姐无力去保护你。
五
我无法想象小宇是多么的喜欢海，那一刻，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该出现的笑容，他终于笑得像个真正的孩子。
他说，姐姐，你从不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海。
他说，姐姐，我的妈妈，就是在海边去世的。
他说，姐姐，谢谢你，带我来到这么美丽的地方，让我得以缅怀我的妈妈。
——小宇，你也许不知道，当我听到你这么说的时候，泪水马上就要冲出我的眼眶，但是，我忍住了，我想，我要笑，我要笑，我不能哭。
六
妈妈最终还是无力去养两个孩子，她把小宇送到了他的奶奶家。我毕业了，于是，见面就更加困难了。
可是，我却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流着鼻涕的小男孩。永远忘不了他如何叫我姐姐，他如何笑，如何哭，如何去用他那幼小的身体去与两个成年人抗衡，为了我。
可是，我又是怎么做的呢？我欺负他，我打他，骂他，甚至找到一群人揍他。
可是我却忽略了，他没有什么错。甚至他的父亲，也没有什么错，他和我母亲只是相爱罢了。可我却用我的小心思来报复他们。
对不起，小宇。当我终于成人，终于想好好地补偿你的时候，你却离开了。
小宇，那天妈妈送你走的时候，你哭着闹着不肯走，你说你要跟姐姐在一起。
姐姐也想的啊，姐姐是多想让你留下来。
但是我却忽略了，永远不变的只有改变。
但是，答应我。
不要哭，遇到什么事情的时候都不要哭。
我们都不要哭。